1877年7月2日黑塞出生于德国南部席瓦本地方的小镇卡尔夫,父母都信仰虔诚,他是次子。席瓦本地方曾产生过伟大的剧作家席拉,以童话闻名的赫夫,与以诗人扬名天下的赫尔达林和梅里克。这个文人辈出的地方,自古以来政治较为落后,但在文学、哲学以及神学的精神领域中却出现了许多杰出的人物。
父亲约翰涅斯·黑塞是巴鲁特地区的俄裔德人,和母亲的祖父赫尔曼·肯德尔特一样,青年时代参加瑞士的传道团前往印度传道,后因健康欠佳而回国,担任肯德尔特的助手,从事宗教书籍的出版。不久,和肯德尔特的女儿,当时是未亡人的玛丽结婚。母亲是法裔瑞士人,具有音乐才华,感受力敏锐。父亲聪明而善良,给人求道者的孤独感觉。继承父母血统的黑塞,幼小时即对音乐感兴趣,后来也追求宗教思想,不仅对希腊、拉丁的思想,甚至对印度、中国的智慧,以及日本的禅产生浓厚的兴趣,可以说其来有自。
4岁时由于父亲工作的关系,迁居到瑞士的巴塞尔市。在巴塞尔,家的后面就是广袤的原野,在接近大自然,和动物、植物交朋友的同时,也帮助他培养丰富的想象力。未来的诗人——黑塞早在这样的环境中打好了根基。1886年,一家人再度回到德国的卡尔夫。黑塞9岁时进入拉丁语学校就读。
想要继承父亲的圣职,成为优秀的牧师,就必须参加每年夏天在威尔丁堡州举行的“州试”。为突破这个难关,黑塞被送到第一流的杜宾根拉丁语学校。通过州试的人允许到有传统的墨尔布隆神学预备学校求学,而且能以公费资格进入大学,并保证日后可以终身担任牧师这项圣职。
1891年7月,黑塞14岁,果然通过了州试,9月进入墨尔布隆神学预备学校,开始过寄宿生的生活。这在《在车下》(心灵的归宿)中有详细的叙述。入学后不久,他受到自己“内部刮起的暴风”的袭击,逃出宿舍,结果当然是告别了神学校。这是因为他产生了“除了做诗人之外,别的什么也不做”的强烈欲望。
黑塞对青春的困惑与流浪于焉开始。在神学预备学校之后,转读高级中学,然后又遭禁闭和退学,于是又到商店当学徒,在机械工厂见习,有4年多的时间辗转更换工作,但不论做任何事都不顺利。虽然如此,他也没有放弃学习。现在且让黑塞本人来说吧。
“自从学校生活不顺利的15岁开始,我就积极自我进修和修养。在父亲家里有祖父的大量藏书是我的幸福,也是我的喜悦。那是放置很多古书的房间,其中有18世纪的德国文学与哲学。从16岁到20岁之间,在大量的稿纸上我写了很多初期的习作,在这几年的时间内,看完泰半的世界文学,也耐心学习艺术史、语言、哲学等。借此弥补正常的研究,就收获而言,与一般常人相较,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的小传》)
1895年秋天,黑塞辞去机械工的工作,到大学城杜宾根的赫肯豪书店当见习生。在这里一面承受孤独与失意,一面努力读书和写诗,这样过了3年的岁月。22岁时,自费出版第一本诗集《浪漫之歌》。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响。接着出版散文集《午夜后的一小时》,共印了600本,但一年之内只卖出了53本。可是最了解诗人的还是诗人,利鲁克立刻注意到这本散文集的年轻作者,并写书评推荐。
那年秋天,他转到巴塞尔的莱席书店任职,两年后就在这家书店出版诗文集《赫尔曼·洛雪尔——青春时代》。然后到意大利旅行,接触古老的艺术和文化,开始对现代社会采取批评的态度。1902年,他能在“新进德国抒情诗人”的系列中出版《诗集》,全得归功于诗人卡尔·布塞的美意。在这本《诗集》里包括了著名的《雾中之歌》。他准备将这本值得纪念的《诗集》献给母亲,然而在出版之前母亲却去世了。
1904年,黑塞所说的“文学上的第一个成功”终于来临。他的第一部长篇《乡愁》由柏林费舍书店出版,使他一举成名。这本小说以新鲜的文体和生活感情,生动地描写大自然,激起很大的反响。黑塞和前年在意大利旅行时认识的巴塞尔著名数学家的女儿,擅长钢琴的玛莉亚·佩诺利结婚,迁居到波登湖畔的小渔村凯恩赫芬。
这样在“安稳和愉快中度过好长一段时间”的湖畔生活,创作出为教育的压力而痛苦的悲剧长篇《在轮下》和《美丽的青春》,以及追求人类幸福真谛的长篇《生命之歌》等重要作品,此外也写出中短篇集《此岸》等佳作。可是,与生俱来的流浪性格与婚姻生活产生的困扰,使他想再度去旅行。
从1911年夏天开始的旅行,目的地不是当初计划的向往之地印度,而是去马来半岛、苏门答腊、锡兰等亚洲殖民地。在这些地方当然不可能有古代印度的精神。失望之余在年底回来后,移居到瑞士首都伯恩郊外,开始撰写长篇《艺术家的命运》,描写和比自己大9岁,而且有精神病的妻子玛莉亚的婚姻生活。
1923年,他取得瑞士国籍,同时和玛莉亚夫人正式宣告仳离,翌年1月和瑞士女作家的女儿露蒂·布恩卡结婚,这次的婚姻也没有维持多久,3年后宣告结束。然后在1931年和奥地利美术史研究家妮侬·杜鲁宾结婚,同时接受朋友好意提供的蒙达纽拉郊外的住宅,迁居到该地。这个新居被称为黑塞之家,妮侬夫人在以后三十多年里和丈夫共同生活,彻底扮演着“支撑者”的角色。
1932年,德国国内已由希特勒建立起政权,开始所谓**的暴力政治。这个暴力也影响到黑塞的著作。他被视为“不受欢迎的作家”受到德国出版界的排斥,他的生活逐渐陷入艰苦之境。这段时间内,给予他帮助的就是继承柏林费舍书店的贝塔·兹尔堪普。
这个时期,在鲁加诺湖畔的蒙达纽拉山庄的庭园和果园里,可以看到黑塞大清早就戴着草帽整理庭园的草木,或清扫落叶枯枝。黑塞将这些工作视为对神的奉献,是以司祭的心从事这项工作的,可是,他的妻子却戏称他是“烧炭的人”。在这栋山庄里,除了黑塞夫妇之外,最重要的家人是一只聪颖的猫,主人称它为“豪杰”,疼爱有加。猫的孤独可能对黑塞的心产生莫大的影响。
不过,他并不是独善其身地在野蛮和破坏、杀害等满布血腥的**政治下的黑暗时代过着隐居生活。实际上,他就像“人类的园丁”,在这孤独的山庄生活中,把对混沌现世的强烈批判,以及对精神乐园的向往都表达在巨著《玻璃珠游戏》中。这部小说费时十余年,直到1942年4月才告完成,翌年,在瑞士出版前后二卷。他的挚友托马斯·曼,看过这本书以后,对和他正在执笔的《浮士德博士》在内容上有共同点感到十分惊讶。
他很早就热爱歌德的《威廉的修学时代》,对德国浪漫派诺巴里斯的《蓝花》、霍夫曼的《黄金壶》,以及艾新道夫的诗与小说等特别亲近。非常注重传统的黑塞,有段时期被看成是新浪漫主义派不是没有理由的,可是想到他本来是从拥护一个人格和个人出发,从各个角度去探讨人性与批判的时代,更应该把他看成是写实主义作家。
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黑塞获得歌德奖及诺贝尔文学奖(均在1946年),又在1950年荣膺拉蓓奖,他杰出的文学业绩获得无上的光荣,又接到世界各国读者的来信,也勤快地回信。1962年8月9日夜晚,以超过歌德的85岁高龄“如睡眠般”地辞世。死因是脑溢血。
诚心诚意扶持这位诗人,死后将其著作与遗物收集整理,捐给西德纳卡国立西勒博物馆的妮侬夫人,1966年9月22日因心脏病去世,享年71岁。
在轮下
1904年2月,黑塞出版了《乡愁》,大获好评,同年8月2日,在巴塞尔与玛莉亚结婚。婚后搬到莱茵河上游,波登湖畔的小村凯恩赫芬,在这个交通不便,连电灯也没有的村子里,黑塞写下了他最有名的著作《在轮下》。这本书于1905年先在《新苏黎世报》以及《库斯巴尔德》杂志上连载,翌年才结集为单行本。出版后,立刻就有挪威文的译本问世。
这部作品和同时代的作品完全不同,在创作这本书时,黑塞摆出明显的斗争姿态,站在少年的立场,严厉地批判当时的社会以及不人道的教育制度。
书中描述少年汉斯·吉本拉德是雪瓦尔兹华特镇民的骄傲。由于家中并不富裕,唯一能选择的道路只有通过州试,进入神学校。也因此,他被禁绝了一切玩乐,每天从早用功到晚上,严重地损毁了身体的健康。幸运的是,他以第二名的优秀成绩通过考试,但是过度用功也使得他不断为头痛所苦。
进入神学校之初,老师们都认为他将来必能出人头地,对他寄以厚望。随后,他和具有诗人气质的赫尔曼·海尔纳结为密友,第一次觉得生活中充满了幸福。然而同海尔纳交往的结果,他的成绩逐渐退步了,无论校长和老师如何苦劝,汉斯还是认为海尔纳远比学校重要。
他的健康情况愈来愈恶化,医生建议他每天到外头散步一两个钟头。海尔纳不顾校长的禁令,陪伴他散步,因而遭到禁闭的处分,后来更从神学校出走,终被退了学。
汉斯身心俱疲,好友已去,留在神学校里只是遭到师长的白眼而已。回家疗养后,镇上的人谁也不再看这一败涂地的少年一眼,这个饱受摧残的孤独少年只有躲回孩童时代的回忆中,去寻求仅有的慰藉。
榨果汁的季节,汉斯去帮鞋匠法兰克的忙,认识了鞋匠的侄女艾玛,坠入爱河。但是对美艳的艾玛来说,汉斯只不过是一个逢场作戏的对象而已。从恋爱中梦醒后,失意的汉斯到工作场去当见习技工。体力劳动使他那衰弱已极的身体几乎承受不了。
一个星期天,他和以前的同学到村子里去远足狂欢,大声唱歌、喝酒,夜里,深深的幻灭感攫住了他。第二天,别人发现他冰冷的尸体在河水中漂流着。
被放在洁净的睡床上的他,“依然是那么俊美,那么苍白,那么聪明,仿佛天生就有权利把自己的命运看为与他人不同似的……美丽的脸庞像是在沉睡,白皙的眼皮覆上了。没有闭紧的嘴唇看来是那么满足,几乎可以说是快乐的”。
严格说来,《在轮下》和黑塞的实际生活并不一致。主角汉斯从小失去母亲,黑塞则由于母亲的协助,才勇敢地从绝望中再度站立起来。汉斯因为没有亲人的支持,终于走向了幻灭之路。黑塞更把自己的气质和命运分开,写在作品中的两名少年身上,也就是热爱钓鱼和大自然的汉斯,以及早熟的诗人海尔纳。但是除掉这两个不同之处,我们是可以将《在轮下》视为是黑塞的自传的。
在神学校里也写诗的黑塞,入学大约半年后,就在1892年的3月7日,突然逃学,不知去向。事情的经过,大体上真实地表现在小说中的天才少年海尔纳的行动上。结果,黑塞遭到退学的处分。小说中,海尔纳的好友汉斯遭到牵连,受到师长的冷嘲热讽,导致神经衰弱,最后只得回家疗养的遭遇,就发生在黑塞自己身上。
同回家以后,终日郁闷,最后去当见习工的汉斯比起来,黑塞的情况是更为凄惨的,他甚至两次买了手枪企图自杀。直到当了见习工后,他才涌起了重新出发的念头。这一点,却是和进入工作场后,情绪更加低落的汉斯不同。这是因为黑塞虽然遭逢挫折,内心里想要成为诗人的意念依然燃烧不熄。他捕捉自然和生活之美,用诗表现出来,抒发心中的积郁。然而,汉斯并没有能如此做。
少年黑塞会突然逃离神学校,从当时的外在环境来看,是可以理解他的动机的。由于入学考试的压力,一切童年所应有的欢乐全被剥夺,学校所能给的,只是填鸭式地灌输知识。进入神学校后,课业更是繁重,再加上宿舍生活的严苛规定,终于使得少年的身心失去了平衡。小说中的主人公汉斯亦然。“是学校、父亲以及两三个教师残酷的名誉心,把这个容易受到伤害的少年践踏到这步田地的。”(《在轮下》第五章)不能理解柔软而微妙的孩童心理的教育车轮,残酷地把孩子牺牲掉了。这是值得教育者去反省、探讨的。
关于这一点,晚年的黑塞也说过:“我想借描述成长期的危机,来把自己从那记忆中解放出来。……对于学校、神学、传统和权威等力量,也就是汉斯·吉本拉德所屈服的,以前我也几乎屈服的力量,我想扮演一个小小的弹劾者和批判者。”
事实上,黑塞自己所遭逢的,要比小说中的人物更为困难。这部小说执笔后二十年,他曾说:“学校生涯的初期,我是个好学生,至少在班上都是名列前茅。一个人要完成自己的人格,一定会同周遭发生冲撞,当这场战争开始时,我也开始和学校产生了冲突。二十年后,我才终于明白了那场战争的意义。……事情是这样的,13岁那年,我明确地决定要当诗人,除了诗人之外,我什么也不想当。但是这个明确性,逐渐加上了一些痛苦的认识。”
这个痛苦的认识,就是没有培养诗人的地方。别的职业,比如音乐家或画家,都有那样的学校和设备,但是,却没有教育学生成为诗人的地方。他只想成为诗人,却不知道如何成为诗人。在教科书上,给予诗人无上的光荣,大大地赞美诗人,但现实生活中,想成为诗人的人却受尽轻蔑。黑塞因为没有别的路可走,只得进入神学校。而内在的不满加上外在的压抑,终于卷起了“内心的暴风雨”,逃离了学校。少年黑塞心中所卷起的,正是莎士比亚所说的“美的狂热”。美的狂热可以使人成为诗人,也可以变为疯子。黑塞整个被这股力量所攫住。他处在狂乱、困惑当中,直到他能够以创作的具体形式去抒发为止。
小说中的海尔纳也被美的狂热所攫住,但是他以自己的方法,寻求到抒发的管道。汉斯虽然没有这股狂热,但是他却不知道如何疏散心中的积郁,因而神经衰弱,年纪轻轻就有厌世之念。容易动摇、容易受伤的思春期少年,会有这种对生命的倦怠,其实并没有什么稀奇。上了年纪的歌德在回顾少年维特的烦恼时也说,那是人的烦恼,不能责备,而应该寄予同情。
无论是黑塞也好,小说里的汉斯也好,教师们固然都满怀教育的热诚,然而却不愿去理解少年对生命的倦怠感,甚至有如处理危险的传染病一般,对这样的少年避之唯恐不及。黑塞在《在轮下》中,大大地鞭挞了这一点。丝毫不同情有如花蕾般不具任何抵抗力的少年,这样的冬烘先生当然是要予以非难的。纯朴而热爱大自然的汉斯少年会被扭曲、会幻灭,大人们要负起全部的责任。黑塞后来回忆说,在被退学后,不管做什么都不成,哪个学校都不愿接纳他。但即使如此,也还是有人肯定他的天分和诚实。而对于不愿肯定他的学校,黑塞确是怀有报复之心。不过随着岁月的流逝,墨尔布隆的神学校越发令他眷念缅怀,而以各种形式,把这段美丽的回忆撰写出来。
对黑塞来说,把有如噩梦般的神学校生活写入作品里,是洗涤心灵伤痕必要的一个手段。然而,他笔下的故乡和墨尔布隆,却充满了惊人的魅力之美。州试过后,汉斯在氤氲蒸腾的夏日草原上,愉快地飞扑蝗虫,在柳荫下悠然垂钓时,少年是那样生动地充满了孩子气。这个纤细少年的喜怒哀乐,神学校学生的淘气和恶作剧,把少年的悲剧编织成令人不忍释手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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