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山海经传奇:昆仑王朝(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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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荒芜极地

人群的中心是几位穿着紧身衣的奶奶,她们正在活动筋骨,准备开始每天雷打不动的广场舞。一位奶奶眯着眼睛,站在花坛边,正在弯腰调试便携式播放机的音乐。艾昆看着她的侧脸,一下子想了起来,她竟然是刚才小卖部的那位眯眯眼奶奶。

艾昆正要避开,涂山拉拉他的衣角,指着播放机的位置,低声说:“就那个花坛里,靠近播放机的那棵月桂树。”

那是一棵三百多年的月桂树,高大稠密的树叶将整个花坛都盖满了。

“我一开启传送仙能,你立刻跳进树里去。”

“什么是开启传送仙能?是打开一道门吗?”

涂山很无奈:“当然不是。你别问那么多了,只要看到月桂树发出亮光,你就跳进去。”

“万一我跳进去的时候,仙能不起作用,我把这棵珍贵的月桂树给压坏了,那可怎么办?”听说树也是有生命的,三百年的月桂树,那是个月桂老人家了。

“月桂树只是个媒介,打开的是通道,不会伤害到树枝树叶的……你可以别再问问题了吗?”

“好吧。我不问问题了。”艾昆点点头,才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拉住涂山,“哎,最后一个问题,真的是最后一个问题!”

涂山不说话,细长的眼睛无奈地斜睨着他。

艾昆满面担忧地问涂山:“你传送了我,那么你怎么办呢?”

“我紧跟在你后面。”涂山拉拉他的大书包带子,又宽又结实。他点点头,“我就拉着你的大书包。”

“我们去的地方叫什么?”艾昆有点紧张,去往另外一个世界,跟乘飞机去另外一个地方旅游的感觉可不太一样。

“叫建木。离昆仑山大约一百多里路程。”

“那个地方有很多树木吗?”

“有。建木那儿不但有高大美丽的树木,还有神奇可爱的奇珍异兽。你到了就知道了。”

“有没有——”

“你真是唆。”涂山打断了艾昆的话,说,“一会儿到了,你自己去看吧,保准你去了就不想回到这个世界了。现在,我们走!”

艾昆想走,却走不了,他身后的大书包被什么人拉住了。

他回头一看,看到一张青白色的面孔,那人正狠狠地盯住他。他正要叫嚷,那人却已经先发制人,大声叫起来:“你这熊孩子,放学不回家,到处逛什么呢?快跟我回家!”

好管闲事的奶奶们围了过来。

艾昆急了,推他:“放手,我不是你家孩子!我不认识你!”

“哟!还犟嘴呢!”那人死死揪住艾昆的书包,装出一副无奈的口气对奶奶们说,“你们瞧瞧,现在这熊孩子都被惯成什么样儿了!都怪我没教育好!”

“我不是你家孩子!”艾昆扭着身子想要挣脱那人的控制。涂山站在月桂树跟前,满脸焦急,人这么多,他的仙能没法施展。

小卖部奶奶眯着眼睛,看着那男人,带着东北人打抱不平的口吻,缓缓开口了:“你说这是你家孩子,他叫什么名儿啊?几岁了啊?在什么学校上学啊?”

“艾昆,八岁,山海小学,二年级。”那人对答如流,一只手紧紧地夹住挣扎的艾昆,一只手伸向艾昆的口袋,“你们不信,我拿他的学生卡给你们看。”

艾昆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口袋,妈妈的紫玉璇就藏在那个口袋里。

艾昆眼睛里流露出哀求,看着小卖部奶奶:“奶奶,奶奶,他是坏人,他要抢我的金子!”

“你们别听他胡诌,小孩子哪里有什么金子!”

“啥?金子?”奶奶猛然想起几分钟之前拿金子还账的两个小鬼。她仔细辨认了一下艾昆,果然是其中一个孩子。再加上艾昆一装起可怜来就更惹人怜的面相,奶奶立刻怒从胆边生,眯眯眼一瞪,一手拉过艾昆,一手一把推开青白脸的人,“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敢抢劫?胆子真肥啊,有本奶奶在这儿,还不快滚!”

小卖部奶奶厚重敦实的身板像一座山一样,隔开了青白脸的人,并且她还在语速极快地数落着那人。青白脸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艾昆趁此机会,背着大书包,撒开脚丫子,朝涂山跑过去。

涂山闭上了眼睛,紧抿着嘴唇,双手握拳,指节发白,像是使出很大的劲儿一样。

那棵月桂树的树影间渐渐地散发出透亮的光芒,像是有人在里面点亮了无数的蜡烛。艾昆深吸一口气,立定起跳,手背刚刚碰触到枝叶,一股力量就像毯子一样将他卷裹起来,他眼前的广场、吵闹的人群、眯眯眼的奶奶、青白色脸的男人、昏黄的灯光逐渐远去,淡退成点点流光,此刻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自己已经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眼前光影急速晃过,就像很多年前在迪士尼坐星空过山车一样。

那时候妈妈就坐在身边,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说:“艾昆,不要怕黑暗,这是我们命中注定的旅程。”

那时候,艾昆不懂。

现在,他只懂得了一点点。

他还是怕黑的。阴暗中有各种各样可能的生物存在。

如果再来一只盅雕,或者笑面虎什么的……哪怕就是来一条小蝮虫,也够他受的。一念及此,他仿佛看到蝮虫头顶的尖刺狠狠地朝自己刺来,他低头闪避。蝮虫又变成了一块白色的缺了口的玉环,朝着自己的眉心飞来……

他心底猛然一抽,眉间一阵剧痛,紧接着胸口一闷,麻木的感觉席卷了左半边身体。他感觉到自己在急速地下坠。

“怎么了?”身后涂山的声音问。

“我头疼,身子麻了,好像……”他很想说“好像晕车了”,却想起自己正在御风飞行,明明没有坐车。

“不对劲,我们可能偏离方向了。”

“是我的问题吗?”

“也许。”

“那我们还能去建木吗?那里树木高大美丽,奇珍异兽神奇可爱真是令人向往啊!”对于涂山,艾昆心底满满的都是歉疚。

“估计不能。等到了地方,再见机行事吧。”

艾昆更难受了,刚想说话,屁股突然结结实实地落到某个硬邦邦且坑洼不平的表面上,身体还朝上弹了弹,他疼得眼冒金星,过了半天,揉着屁股站起来。看到涂山早已经在那儿东张西望的了,又焦虑地对他说:“这里离建木太远了。”

“这是哪儿?”艾昆看看周围,雾气蒙蒙,侧耳听听,雷声隐隐。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个他俩该来的地方。他心底对涂山的歉疚又添了几分。

不远处,隐隐约约现出几栋低矮的青石屋。屋子都是歪歪斜斜的,没有窗,只有一个形状不一的洞以供出入,如果再加上一个屋顶,就像乡下农民伯伯家里盖的鸡舍狗屋。没有美丽高大的树木,没有神奇可爱的奇珍异兽。但是孩童的好奇心战胜了对涂山的歉疚,歉疚又压倒了害怕。所以现在的他瞪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就像新生婴儿一样,打量着这个世界。

地面上,湿答答的,艾昆试着走一步,一个不小心差点又跌了一跤。他低头仔细一看,地上长满了青苔。他用衣袖擦了一把脸,空气中湿度太大,皮肤上黏黏的。

“这个地方,错得有些离谱。”涂山转过身来,担忧地盯着他的眉间,问,“你怎么了?你流血了!”

艾昆低头一看,刚才擦脸的衣袖上有一丝血迹。他摇摇头:“刚才有一块玉朝我飞来,我以为只是我的想象……”

“希望只是你的想象。那块玉长什么样儿?”涂山从发辫上摸出一点粉末,轻轻地敷在艾昆的眉间。

“一块缺了口的白色玉环。哎呀!你轻点儿啊!”

涂山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弄得艾昆更痛了。他问艾昆:“那块玉攻击你之前,你在想什么呢?”

艾昆有点心虚:“那会儿……我就是有点儿害怕。”现在他还是有一点点害怕,但是他不想表现出来。

“我们现在在哪儿?”艾昆现在更关心的是这个。

涂山摇摇头,打量着周围,说:“我也不确定,好像是四海之外的某个荒芜极地。”

涂山那一身雪白的衣服,在这儿太扎眼了。他转身从头发上(尾巴里)摸出一件深灰的斗篷穿上,又将斗篷的兜帽竖起来挡住九色头发。现在除了那一张脸,他已经开始稍稍地与周围融为一体了。

这时,远远地有东西往这边移动……嗯,肯定不是神奇可爱的奇珍异兽,而是两个当地人。那两个人的衣服(如果可以当作衣服的话)一条一条地挂在身上。刚开始,艾昆还满怀希望,也许能跟这俩当地人问问路,探听下一步怎么去建木。但是很快,他就放弃了这打算。因为那两人一路走还一路呼哧呼哧地朝对方喷气,喷得对方脸上全是口水,估计是在吵架。他们的声音喑哑低沉,语音艰涩含混,艾昆完全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

不过即使没有吵架的口水,也看不清两个人脸上的五官。

嗯,就像是幼儿园的手工课上做得非常失败的一团彩泥,少了个鼻子或者眼睛也看不出来的那种。两个人的身形,也很不匀称。他们又矮又胖,这样显得腿短,胳膊更短。艾昆很担心,他们吃饭手够不着嘴可怎么办。

两个人走到艾昆面前的时候,互相推推搡搡的,似乎又要打起来。艾昆赶紧躲开了,脸冲着一面快要倒了的断墙。幸好刚才涂山抹在眉间的粉末起了作用,让他的脸显得没那么干净整洁。两个当地人瞟了瞟艾昆,继续边互喷口水,边走远了。

涂山叹口气,摸出一个盒子,艾昆看着像是女人常用的化妆盒,他的妈妈就有这么一个。涂山从中取出一支尖尖的毛笔蘸了蘸,还招呼他:“来来来,过来!”

艾昆嫌弃地说:“我不化妆。”

“你以为你一张这么干净的脸,不化妆就能在这儿生存下去?”

艾昆看着已经在远处打起来的那两个人,只好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

不一会儿,艾昆和涂山两人顶着两张花脸,继续往前走了,转眼到了一个类似城镇的地方。那儿的房子比之前的稍微高了一点点,也密集了一点点,而且奇形怪状的人也多了一些,更多的叫嚷声传来,估计当地人都是通过吵架来交流的。

叫嚷声最热烈的地方是一面断墙。许多当地人对着那面墙在那儿互喷,口水像下雨一样滴落,浸湿了半面墙。艾昆背着大书包挤进去一看,墙上贴着两张旧布一样肮脏的纸,纸上的字东倒西歪,一个都不认识。但是纸上的图形,他倒是认识。

因为,那两张图,画的都是他。

图上的他,眉间的月牙儿漆黑扭曲。要是有块橡皮,他一定要擦掉重新画。他虽然没有涂山好看,但也不至于丑成这样吧?他又有些愤愤不平,是谁将他的画像贴在这儿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画像——虽然不怎么像,但他知道那就是他——被这些人不停地喷着口水,这种感觉真不太好受。

艾昆低下头,挤出人群。

涂山在他身后,低声说:“别露怯。”

现在的艾昆满脸花纹,长及地面的斗篷盖着他和那只大书包,整个人像一只深灰色的大螃蟹一样。他愤愤地问涂山:“纸上写的什么?赞誉我为天下第一美少年?”

涂山扑哧一笑,摸摸自己的兜帽:“天下第一美少年在此!”

他将艾昆拨开,“让开,让开,别让我碰到那些肮脏的生物。”

艾昆朝边上靠了靠,涂山趁着这个空隙,挤进去,两张纸都看了一遍,将艾昆拉出人群。

“恭喜你!榜上有名了!”

“到底写的什么?”

涂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有人要你死。而且是两个人。”

艾昆倒抽一口气:“哪两个人?”

“一个是笑面虎,因为你将他的驯兽盅雕打破相了,悬赏300魔米。”

“什么破相!那只不过是支水彩笔画的,用水洗洗就干净的。”

涂山摇摇头:“那是你给予盅雕的教训,除非你亲自出手,否则它去掉一层皮,都洗不掉。而且我很好奇,你在盅雕的脸上画的是什么图形,竟然让小气的笑面虎出巨资通缉你!”

“我就是手滑了一下,画了个‘×’而已。”艾昆很无奈。

涂山哈哈大笑:“我明白了,在魔界,那可是极度有震慑力的一个图形呢!”

“我哪里知道魔界的什么图形,就是随手画画而已。”艾昆问,“还有一个要我死的人是谁?”

“那个在魔界有极度震慑力的图形,代表的就是这个人。”

“什么人啊,竟然用‘×’来代表自己?”

“他的名字是——丹朱。”涂山那副痛苦的回忆脸又出现了。

“我有个同学叫朱丹。”艾昆说。就是大块头朱丹,也不会弱智到喜欢“×”这个图形的。考试的时候,卷面上“×”越多,朱丹就越不敢面对他老爸。

“丹朱也要你死,悬赏金100万魔米。难怪那些低阶妖魔不顾性命,跑到人间去找你。”

“100万魔米?这么多!”艾昆倒抽一口凉气,惊叹道。然后他又好奇地问,“魔米是什么单位?跟人民币怎么换算?”

“没法换算。我只知道60魔米换一块仙贝,一块仙贝值三克金子。”

艾昆在心底默默地换算了一下,觉得自己现在还是很值钱的,头就骄傲地昂起来了,问涂山:“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在魔界,我们要千万小心,特别是你,不能被他们发现你的真实身份。现在是在四海之外,我们必须要渡海回到央州陆地。穿过整个央州大陆,才能到达昆仑山。”涂山的鼻子在空气中微微地嗅了一嗅,朝一个方向一指,“海就在这个方向。”

两人又往前走了两千多米,果然渐渐地鼻腔中灌满了海风的腥咸味。再走了几百米,海浪拍岸的声音传来。这个过程中,很多当地人从他们身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好像迫不及待地去救火一样。

近海边,破败不堪的码头横在那里,几艘巨大的木船停靠在岸边。木船尖尖的桅杆刺入浓雾里,顶上蹲着一只雕刻得非常粗糙的鸟雀。颜色不明的帆布垂头丧气地挂在粗黑的绳子上。

码头上,当地人像一群被惊着了的野牛一样到处乱窜——真是搞不懂什么造成他们如此疯狂。

其中一艘船的跳板上有群人正在打架,破布乱飞。只听砰的一声,接着一个人飞出了人群,似乎是被人踢出来的。那人重重地跌倒在地,嘴里哇啦哇啦大叫。他似乎想要挣扎着站起,但由于四肢太短,竟半天也爬不起来。

涂山离他两尺多远,蹲下身子,对着那个爬不起来的人哇啦哇啦地说了一通,那人又哇啦哇啦地对答了一通。接着,只见涂山轻轻一踢,那人像乌龟一样翻了个个儿,终于爬了起来。可是,那人刚爬起来,又立刻挪动着两条小短腿义无反顾地冲到那群混战的人中间去了。他胸口前的一块红色编织物被甩到身后,迎风招展,样子看起来就像背着一面旗帜的勇士一样。

艾昆问正从头发里摸出一块布擦着脚尖的涂山:“你会他们的语言?”

“那是当然。”涂山骄傲地昂起小脸,“想当年,我可是昆仑王朝魔语翻译比赛大奖的获得者。昆仑王朝治下九州五地,随便一个小地方的方言土语,我都能流利地同声口译。”

涂山将擦鞋的布随手一丢。

艾昆大叫:“喂!垃圾要扔到垃圾桶里!”

涂山指着那群正在打架的人:“你觉得他们会制造一种叫作垃圾桶的东西?”

艾昆觉得涂山说得不对,可是也无法辩驳,只好说:“那你刚才问了他什么?他说了什么?”

“他说这儿正在征兵,今天就要渡海了。”

“渡海?”艾昆心底燃起了希望。

“嗯,就这几艘船。”涂山抬头看着那高耸入云、几乎看不到顶的桅杆,“我们必须想办法混到船上去。”

“混?”艾昆抬头看过去,一段长长的颤巍巍的踏板尽头,站着两个高大的士兵。他们戴着漆黑的头盔,头盔上支着两只匕首一样锐利的牛角。士兵的手里拿着一支三角形长矛,矛尖寒光闪烁,在浓雾中清晰可见。他的心又沉沉地坠了下去。

艾昆转过身,发现涂山不见了。

打架的那群人却打得更激烈了。砰!砰!砰!不停地有人被弹飞出来,倒在湿滑的地面上挣扎不起。

不一会儿,战局中只剩下两个人在那儿对决了。

艾昆还是没有发现涂山的影子。只见对决的两人,一个背着“红色编织布”,另一个是一道飘忽的灰色身影。两人绕来绕去,你退我进,你攻我守,正闹得不可开交。

只见背着“红色编织布”的身影采用痴缠战术,作势扑、抱、缠。灰色身影好像最怕这个,只使出踢、推、避,像影子一样,离“红色编织布”足够远,但又不让他近身。两人一时难以决出胜负。

“哞——”踏板突然一阵震颤。

打架的两个人立即都停了下来,各自后退了三步,一起朝上望去。

艾昆虽然好奇接下来的情况,但是他更担心涂山,于是伸长了脖子四处打量,寻找涂山。他之前已经将涂山带错了地方,现在竟然又把他弄丢了!

牛头兵分列两边,中间出现一位穿着长长黑色披风的壮硕牛面人。牛面人长着三只角,额前的一只角上装饰着黄金。他的披风虽然也脏兮兮的,但是还算齐整。

牛面人的蹄子踩在踏板上,踏板发出类似吱吱的痛苦怪叫声。这让艾昆的心里很担心,生怕地板不堪重负,随时会断掉。

“哞——”牛面人一步一步踏过长长的踏板,登上了地面,然后他回身冲着面前的牛头兵发出可怕的吼声。倒在地上的那些人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背着“红色编织布”的勇士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牛头兵走上前来,用尖头矛指了指刚才与“红色编织布”对决的灰色身影。

艾昆从灰色身影那张大花脸的完美侧面,终于依稀看出了涂山的面目。他放松了下来。

涂山没有理牛头兵,直接走到牛面人面前,大声地咕噜咕噜地说着什么,同时一只手伸进兜帽里,摸了一把,然后指着艾昆。

艾昆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涂山的话,他看到牛面人大而不当的血红大眼睛转过来,盯着他。他有点害怕,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但是他觉得目前最好的选择,就是跟在涂山身边,于是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涂山还在咕噜咕噜地说着什么,他的手自然地伸了过来,握住了艾昆的手。一件石头一样硬邦邦的东西滑入了艾昆的手心里。“哞——”牛头人沉声叫着,低头审视着又矮又小的艾昆,空气刹那间凝固了,重重的压迫感像雾霾一样层层朝艾昆压来。艾昆不安地看看涂山。涂山很笃定,目光瞟着牛头人,嘴角翘起一抹微笑。

牛头人粗糙的前蹄突然伸了过来,先是拍拍艾昆的后背,那只大书包发出咚咚咚的回音,某种强劲的力道将牛头人的手反弹了回去。

牛头人面上明显地掠过惊讶的表情。他看看艾昆,这花脸的孩子,面嫩,眼神纯净,不像是会使这种反向守护力的人。

要不是取得最终胜利的灵巧魔兵反复强调要带上这个附属品,他本想一脚将这孩子踢到海里去。

船上空间不够,食物也有限,穷奇下达命令,每只船在这个遭灾多年的蛮荒之地,只能带上最强壮的十名魔兵。

这孩子不是最好的选择,他不该是那十分之一。

牛头人不甘心,抓起艾昆的手,准备使力,一样东西突然落到他两只蹄指中间,一抹金光从蹄缝中露了出来。

“哞——”牛头人的眼睛眨了眨,像是笑意一闪而过,他低沉地吼了一声。牛头兵上前,牛头人的矛尖指了指艾昆。现在,他已经是十分之一。

涂山微笑着,立刻拉着艾昆站到一边。艾昆看着牛头人的矛尖一一指过,被指到的八个人就站了出来,排成歪歪扭扭的一列。剩下那些没被指到的人,牛头兵一脚一个,扑通、扑通全踢到海里去了。

艾昆的心都拎了起来。他想知道那些踢到海里的魔兵遭遇如何,但是他看看涂山目不斜视的侧脸,知道不是问这话的时候。如果不是那块金子,他也是被踢到海里的其中一个。

艾昆听到身边一个苍哑的声音,在高兴地欢呼。他转头看去,发现是那个背着“红色编织布”的人。他的编织布被撕成了三条,红艳艳的,在海风中招展。

“红色编织布”看到艾昆看他,无可名状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如果那也算是笑的话。艾昆的目光赶紧移开,他很惊诧,“红色编织布”竟然不为那些被踢到海里去的同胞难过,而是只为自己欢呼。

牛头人已经踏着随时会断的踏板回到船上去了。牛头兵的长矛重重地在地上一顿,十人的小队伍也歪歪斜斜地动起来了。

虽然这些人加上艾昆和涂山,都长得又小又矮,但是人多,踏板承受的重量已经到了极限,等艾昆走过去,“红色编织布”再走过去,还剩下几个人的时候,踏板啪的一声应声而断。

艾昆只来得及伸手抓住身后的“红色编织布”,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还来不及站上船舷的人,一个个瞪着惊恐的眼睛,四肢乱舞着朝海里坠去。

涂山的声音飘过来:“艾昆!别多管闲事!别让你的眼睛出卖你!这个世界里的人没有感情,不知道什么是爱和关心,更不知道同情是什么东西!”

“可是,他们都掉到海里去了呀!”艾昆管不住自己痛心,世界上怎么会有不会爱的生物?在他的世界里,哪怕是走兽飞鸟,都懂得哺育赡养。

“这些低阶妖魔自幼生活在海边,掉海里只算洗个咸水澡。”涂山声音压得低低的。

果然不久,一个一个褐色的脑袋从海浪中冒出来,短短的手臂击打着水花。牛头兵扔下粗绳,那些人抓住绳子,像一串藤上的冬瓜一样,一个接一个湿漉漉地爬了上来。他们才爬上船,也不顾身上衣服潮湿,一窝蜂地朝一间屋子挤去,留下一地湿漉漉的脚印。

那间屋里本来就挤满了人,这会儿新增了一批人,这下子更热闹了。一时间,鬼哭狼嚎,喧闹满天。

“他们在干吗?”艾昆问涂山。

“抢吃的。”涂山不屑地对那些人瞥了一眼,抖了一下自己的斗篷。刚才不知道是谁将混浊的海水溅到他的衣服上了,“这些魔兵拼了命地加入军队,就是为了混一口饭吃。这块荒芜之地想必已经遭灾许久,多年颗粒无收了。他们仅靠着海边的浮游生物果腹,但是也不是很容易获取的。海里还有很多更可怕的东西,看看他们惊恐不定的眼神就知道了。”

“对不起。”艾昆认真地看着涂山,道歉。

“为什么说对不起?”涂山的注意力全在整理自己的衣服上。

“全是因为我……我害怕,我们才失控,来到这个错误的地方。”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吧。也许,那不一定是你的错……总之原因有很多。”涂山的眼光掠过他的脸,又看看他眉间已经止血的月牙儿,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先不说这个了,我们必须要搞清楚是谁在征兵,还有这艘船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

才说完这句话,涂山突然像被烫了一样地跳了起来,闪到一边。一个人抱着一堆东西直朝他们挤了过来。艾昆一看,竟然是“红色编织布”!

“红色编织布”抱着一堆黑乎乎的几乎看不出形状的东西,谄媚地递到艾昆的面前。艾昆不好拒绝人家的好意,只好接过来,并瞥一眼涂山。涂山假装远眺,望着海面,一副你多管闲事你活该的神情。

“红色编织布”已经呼噜噜地开始低头吃起来。

艾昆终于明白这些人虽然手短够不着嘴,但是一点都不影响吃饭——他们都是直接用嘴吃的。

没错,他们将食物放在脏兮兮的甲板上,趴跪在地上,直接用嘴吃。

艾昆一哆嗦,食物掉到了地上。

“红色编织布”抬起一嘴食物渣的脸,笑得浑身乱颤,食物渣滓掉了一地。显然,有了吃的,他很满足。这时他不停地点头,示意艾昆也照着他的样子,赶快吃甲板上的食物。

突然船身一震,“红色编织布”猝不及防,朝前扑去,脸摔在一堆黑乎乎的食物里。

船开了!艾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