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了足够的温度,刺猬在放下了戒备和小心翼翼之后,就会露出了白花花的肚皮。
[证据是沾了绿色芥末酱]
那个下午是星期五的下午,我在万达电影院的门口帮着卖章鱼小丸子的老姐收钱。人实在太多了实在太多了,我一看抽屉,忽然发现我刚才犯了个大错。我多找了50块给刚才的某个顾客了。我额头立刻冒出大面积的冷汗。
恩,因此,我清楚地记得那天。
忙得晕头转向的老姐回头歇斯底里得臭骂了我一顿,你知不知道帮你交学费要买多少盒章鱼丸子,老妈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就因为生你难产死掉了,老爸也病在家里全靠我。你知不知有多辛苦……多辛苦!老姐蹲下身,哭得淅沥哗啦。我觉得我就是个千古罪人就应该马上找根柱子撞死得了。一群顾客看得先是莫名其妙接着就恍然大悟纷纷举着自己手里的钞票,证明自己没有拿那多找的钱。
我一低头,然后抬头恶狠狠地说,我知道是谁,谁手上的钱有绿色东西?
因为我记得那张钱沾了芥末酱。
然后我就看见了一只怯生生的手,那只怯生生的手里捏着一张半边绿色的钞票。那只怯生生的手属于你,我从你手里拿回了钞票,看见了惊慌失措不知道如何是好的你。
你一个劲地跟我说对不起,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注意到你多找了钱,我绝对没有浑水摸鱼的想法。
[你穿的裙子是碧绿色的]
那个下午之后,黄昏我和老姐就提前收摊了。也许是因为下午那场闹腾老姐觉得累了,她用很忧郁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于是我赶在她前面说,没关系,真的,姐你说的都是对的。老姐就摸摸我的头,什么话都没有再说了。
而你呢,仍然站在那里,你站在那里,嗫嚅着说,要不这样吧!夏天我暑假,我帮你打工,不要你的钱,就当是道歉。
我默默地没搭理你。好久,我才说,谢谢。
第二天你又跑来,说小丸子,不要芥末的,给我们10盒。你带了一大群姐妹,我猜测你大概是想用招徕顾客弥补一下。可是,有什么好弥补的呢?
我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你是故意的。
或者,我压根就觉得,你是故意的。
既然没有证据,那就无所谓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有点礼貌,我说,是来看电影的么?今天放的是《国家宝藏》。是呢,你说。
站你旁边的女孩子插嘴,尼古拉斯凯奇好帅啊!我们快进去吧,就到点了。你跟着同伴们走进放映厅,我看见你还买了爆米花和大瓶子的汽水。我还注意到,你来看电影的时间是星期六,在星期六的电影票是绝对不会打折的。
也就是说,你今天至少花掉了250元。
我看了你一眼,忽然注意到,你穿的裙子是碧绿色的。
[手心被雪碧冻得凉凉的]
我抱着舞蹈服装下台,周围那么热闹,大片大片的学生热火朝天的在看表演。这所学校50年校庆呢!我套上斑斓的少数民族服装,跟着别的男生领了酬劳。是的,我学了专业的舞蹈,他们的表演人员临时感冒发烧了一个,他们愿意出2百请我客串。我求之不得。
我算过了,200可以买40盒最大盒子装的章鱼丸子。而我和老姐合作一天也就差不多是这个数目的1.5倍。
我只是没有想到走出学校剧院的时候,遇见了你。你忍不住就扑哧笑了,我忽然意识到我还没擦干净脸上的粉和胭脂。这没什么,民族舞蹈讲究美术效果,我说。
你说,对不起啊!我说已经过去了,再提它做什么呢?
你就递过来一听雪碧。我愣愣得看着饮料,手心被冰过的雪碧冻得凉凉的。我打开一大口连续不断地喝完了。你就吞了一口口水说,你好能喝啊!
我呵呵笑了。
你就歪歪脑袋,忽然笑了,说,你笑起来很温柔啊,干吗老是板着脸?
我却并不介意你说的哈,我只是问,你是那个系的,你说你是民大法学2005级。我说,那你一定知道我们法学院一年的学费是5500吧!
你说你当然知道,你还说,没有想到我和你是一所学校的。我说,那你知道,5500元需要卖掉多少盒章鱼丸子?
你就愣了。
我说,我是贫困生。
[总是携带一把雨伞]
我已经表明态度了。我是不是太过做出了成熟的姿态?我像是一个全年不歇息把自己抱成一团的小刺猬。也不管在我的平淡而寂寞的生活之外,照进来一束暖和得接近炽热的阳光。
那个在学校剧院走廊上遇见的夜晚,你愣过之后,还是报出了一连串数字。
13位数字,代表着通往一个女孩子心的王国的秘密。
我很难过,很难过,我是一个好学生,而好学生的记忆力似乎在这个时候格外良好。但是,我是个贫困生。因此,你的手机等啊等,总是没有等到我的声音。
恩,当然,当然,你不需要强调那些很大帽子的道理。爱情,爱情是崇高的,任何人都有资格去得到。
那么得到爱情之后呢?
我们能够好好得相处下去吗?
我低下头去,回答着顾客的问题,我的回答那么熟练:有三种口味、芥末的、海苔的、肉松的。你要哪种?或者三种都要?
顾客说,三种都要吧!
恩,我发现,多数顾客喜欢三种都要。
与其得到一种味道,仍然失落另外两种,不如都要。
可是,我知道,其实三种混杂吃起来,就每一种都不纯粹了。可是我保持沉默。我们贩卖的是章鱼小丸子,不是人心世故。
又过了几天,我收到一份快递。你的名字“钟嘉敏”在大大的纸箱子上无比闪耀。宿舍里的男生起劲嚷嚷,啊,陈柯,有女生倒追你了哦!纸箱子传出哆嗦咻咻的声音,男生们都吓了一跳,打开来,是一只灰黄带黑的、埋头不理睬人的小刺猬。
我收下了刺猬,我决定养它。但仅此而已。
[你的钞票是无辜的]
我没想到你又出现了。
这次你仍然穿着碧绿色的裙子,你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拿眼睛瞪我。老姐看了看渐渐冷清的周围,忽然叹了一口气,说,今天看来没什么生意,也没大片上档,我先走了。记得早点回家。
老姐走了,人群散尽,保安敲打着桌子:要关门了,要关门了。
你还瞪着,好吧!你想瞪就瞪吧!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就这样像两个傻瓜,一直原地不动,拿眼睛交战。一道闪电,照亮一切,亮如极昼,接着是轰隆雷声。再接着,是急骤的雨点。
夏季的暴雨就连最先进的天气预报都无法预料。爱情好像也是这样的,无法预料,不可控制。
我也叹了一口气,从背包里拿出了雨伞。我说,我送你回去吧!
对于那些无法预料的天气,我永远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总是携带一把雨伞。
我们闷闷地走着,一把伞,两个人,仍然还是全身都湿了。我们也拦截不到的士,车里都有人。你忽然扑哧笑了。我很纳闷,我说你究竟笑什么啊!
你说,难道我们真的不能够谈谈恋爱吗?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即不严肃又不随便的问话。我们站到了商场屋檐下躲雨。我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感觉到我的右边脸孔有一点点暖意。我拿手指去擦,果然有一点水蜜桃颜色。
你怎么就这样锲而不舍?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还是你根本就是在装糊涂。
恩,我该说什么呢!那个星期五的下午,你从我手里接过去一盒子绿色芥末酱的章鱼丸子。我把钱找给了你。对,一元不多一元不少的找给了你。在老姐最后发脾气的时候,我是在胡说八道。因为,根本就不存在那样一张沾了芥末酱的钞票。我只是想找个借口。
真正拿多了钱的人在人群里走开了,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而你却拿着钞票,怯生生地举起手来。你以为我没有看见,你的钞票是无辜的吗?这是一个开始,连你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开始的开始。你现在裙子滴水,人在哆嗦。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能不能谈恋爱的问题。但我抱住了你,我说,这样就不会冷了。
我怎么会不明白,你送我刺猬的原因。
[小刺猬露出了白花花的肚皮]
一个人养的小刺猬变成了两个人养。
这小东西特别挑食。但是,它不能够不吃东西啊!
天气又晴朗了。
我要去卖章鱼丸子的时候,小刺猬就轮到你照顾。
我带回三盒子不同味道的丸子,在塑料口袋里热气腾腾。我没找到你,你宿舍的人说你去操场溜刺猬去了。
刺猬又不是狗?我想笑,就真的笑了。我从操场的后门进去,看见你坐在台阶上。旁边是那小东西住的纸箱子。
我看看见你对着旁边纸箱子里的那只小刺猬说,你好吗?昨天没有看见你,我很惦记着你呢。你没有什么话要帮他转达的么?你快说,快说,不然休想吃晚餐。对了,夏天来了,阳光那么好,应该把小肚皮晾出来晒晒太阳的。
但是刺猬只是摇晃了一下自己,也许听见了你的问候,也许没有听见。然后,就缩成更加浓密的一团。你只好自己啃着面包发呆。然后,你靠在栏杆上,闭上了眼睛。
其实,有了足够的温度,刺猬在放下了戒备和小心翼翼之后,就会露出了白花花的肚皮。当你打瞌睡正香的时候,温度抵达一定的界限,那小东西敏感地舒展开了身子,像是在打哈欠伸懒腰,它那明晃晃的小肚子起伏着,空阔的看台上,有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响起:
醒醒,钟嘉敏,陈柯要我告诉你,他喜欢你,那么那么喜欢你。
我们即将相爱,我们爱过了,我们即使将来不爱,那又有什么关系?当你觉得不重要,那就不重要了。
这一刻,你醒来了,你还有一点点小迷糊地说,我也是啊。
这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