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人生的智慧(西方经典文库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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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人的自我(4)

最终,绝高智慧使天才远离了其他人以及他们的追求,因为这些天才越拥有了自身,在其他人身上,他就越难以在那里找到共同点。别人所满足的花花事物,对他来说既乏味且无趣。那无处不有效的平衡法则也许在此也起作用。有一种似是而非的说法常常为人所称道:精神最狭隘的人根本来说是最幸福的,虽然没有人会羡慕他的这种幸福。我不想抢在读者之先,对这种说法发表明确意见。索福克勒斯本人在此问题上有两句恰好截然相反的名言,读者自有论断:

为了幸福,审慎的思想是最有效的。

与之相反:

什么事情都不去想,就是最快乐的生活方式。

在《旧约》的哲人那里,同样有这种相互不一致的说法:

愚人的生活比死亡还糟糕。

同样的道理:

哪里的智慧越多,哪里的烦恼就越多。

在此,我不得不提及这样一种人:由于他们的智力水平很狭隘、有限,他们没有什么精神需求。这种人实际上就是德语里的“菲利斯特人”。这个词是德语中所独有的,在大学生生活中经常被用到,它的意思是“庸人”,也就是那些对现实利益斤斤计较的人。但是后来,这个词有了更高一层的含义,意即“被女神缪斯疏远的人”,虽然它的意思比较抽象,但依然和原来的意思相似;不过又与“缪斯的孩子(诗人)”截然相反。

然而,现在如果我从一个更高的含义来说明“菲利斯特人”——他们抱着现实的态度,从事最古板的事情,而这种现实的态度一无是处——的意思,那么,这种本来就抽象的定义,与我在本书所提出的浅显易懂的观点不一致,因此也许不是所有读者都能理解。

“庸人”还有一个更容易的独特解释,它充分地说明所有“菲利斯特人”性格的本质。按照这种解释,“菲利斯特人”就是一个没有精神需求的人。由此就有几种意思:首先,就他自身而言,他没有任何精神享受。这根据之前已提到的原则“没有真正的需求,就没有真正的享乐”就可以推断出来。他的生存因软弱的意志的缘故,没有基于对知识与和平的渴求而存在,更不会追求真正的审美享受——这种审美享受与对知识与和平的渴求在本质上完全一样。即使某些时尚或者权威将这种享受强加于他之上,他也将之作为一件苦差事来尽快打发了事。

实际上,享受对于庸人只是感官性的,他借此忘记痛苦。因此,牡蛎和香槟,是他的生存的制高点;设法谋取所有对此肉身有所裨益的东西,是他生活的目标。如果这些东西给他接二连三地带来麻烦,那他足以幸福了!因为如果一开始就把这些福分让他强行接受,那么他就不可避免地陷入无聊之中。为了对抗无聊,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舞会、剧院、社交、打牌、赌博、马匹、女人、喝酒、旅游等等。所有这些无法打发无聊,因为他毫无精神需求,他也就不可能有精神上的享受。

因此,菲利斯特人就有一张愚蠢、呆板的扑克脸,一张与动物类似、古怪、奇特的脸。没有什么东西能使他高兴,没有什么能刺激他,也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关注,因为感官享受是稍纵即逝的。同样的,菲利斯特人参加的社交也会立刻令他感到无聊透顶、心生厌倦。就财富,或者地位,或者影响力与权力而论,他远远超过别人;依靠它们,他受人尊敬;或者,他至少与那些与他有同样显赫身份的人有来往,并在回想他的荣耀时沾沾自喜。然而,按照他的这些生活方式,他充其量也不过是悬浮在荣耀之中而已。

由菲利斯特人以上的特性来看,可以得出第二个结论:在别人看来,他没有精神需求,只有生理需求;他不寻找精神需求,而只寻找那完全肤浅的快乐。因此,在他对别人的所有要求当中,对任何优越的精神能力的要求是最微不足道的。毋宁说,如果这些精神需求撞上了他,那只会激起他的反感,乃至仇恨。因为这样一来,他只会感受到一种卑贱的不堪重负的情绪,甚至于,他还要自己将内心生出的愚蠢的嫉妒小心隐藏起来。长此以往,这种情绪就会变成不动声色的愤怒。

菲利斯特人在决定对别人表达他的尊敬或者瞩目时,永远不会按照这个人相应的特质。相反,他的尊敬与瞩目只留给地位与财富,权力与影响力。在他的眼中,唯有这些才是真正的优势,在这方面出人头地是他的夙愿。这些导致他成为一个没有精神需求的人。所有菲利斯特人的巨大苦难在于,他们没有为自己守护观念性的东西,而为了逃避无聊,他们总是需求那些现实性的东西。这些东西不但在片刻之间被挥霍殆尽,无法长存,令人生厌,而且带来各种灾祸。然而,观念性的东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它们本身无辜也无害。

我已经全面考察了对我们的幸福有所助益的个人禀赋,这些考察除了生理素质之外,主要是智力水平。至于道德产生的直接影响以何种方式使人幸福,我已经在我的获奖论文《道德的基础》中讲过了,我在这里向读者推荐它。

注释:

[1]罗马帝国奥古斯都的谋臣,著名的外交家,同时是诗人、艺术家的保护人。

[2]叔本华的意思是,人类苦难有两种:无聊和贫困;前者的根源是一个人不用为生计所愁而去浪费生命的能力;后者的根源则是一个人的命运和个性。——译者

[3]大自然的演进周而复始。它首先从无机界的物理作用和化学作用,进化到植物及其沉闷的自我享受,然后进化到动物界。在动物界阶段,大自然的理智和意识逐渐出现,并从这脆弱的起点一步一步攀升,最终跨出最后的、伟大的步伐,人类出现了。在人类的理智中,大自然达到了它发展的顶峰和目标,献出了它所能够带来的最完满的杰作。甚至在人与人之间,也表现出许多显著的差别,只有极个别人达到了原本的高智慧。但是,这种智慧在最狭窄、最严格的意义上是大自然最难、最高的产物,因此也是最罕见、最有价值、最能反映世界的产物。在这样一个智慧中,最清醒的意识出现了,并且在那里,世界看起来比任何地方都明了、完整。由此,在意识的才具中,存在世界上最高尚、最珍贵的东西,与此相应,它们也拥有享乐的一个源泉,与这个源泉相比,其他东西显得微不足道。这些才具除了要求悠闲,就无须任何外在的东西,它拥有为自己的拥有而怡然自得,任何金刚石也无法将之磨灭。因为所有其他非理智的享乐方式是低下的,这些享乐完全超出了意志活动的范围,超出了意愿、希望、恐惧与所得的范围,同样超出了限定它们的东西。它永远无法摆脱痛苦;此外,在一般情况下,除了这些享乐的满足之外,失望也或多或少地产生了;而不像真理那样,借助理智的享乐变得明晰起来。在理智的范围之内,没有痛苦存在,相反,理智所有的东西都是认识。所有理智的享乐只能使人受益,确切地说,人按照自身的理智来享乐。因为,倘若一个人自身一无所有,那么,世界上的所有精神在他看来毫无意义可言。但是,一个现实的人,他的优点同时也是他的缺点。在整个大自然中,一个人因其智力水平的提高,对痛苦的感动也随之攀升,因而随其智力达到了最高限度。

[4]庸俗的根源在于,在意识中,意愿活动彻底压倒了认识活动,乃至认识活动彻彻底底沦为意愿活动的走卒。当意愿活动用不着使唤认识活动的时候,意志也就无须激起认识活动的大大小小的动机,也就完全没有认识活动的余地了,结果,思想就空洞无物。人的意愿活动没有认识,这是最为常见的事情。这种事情尤其发生在木头人身上,至少他脑子卡壳的时候,这种事就暴露无遗。由此,在他身上就冒出了种种庸俗之态。在这个状态中,只有我们的感官和处理材料所需的微弱理解力,才会保持运作。于是,平庸之辈往往固执于由此得来的所有感官印象。他像一只动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哪怕是最细小的声音、最不起眼的状况,片刻也休想逃出他的注意力范围。这种庸俗在他的脸上、身上,一目了然——当他满脑子的意志越低俗、自私、卑劣,他的模样给人们所留下的印象也就越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