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赵焰:晚清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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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晚清有个李鸿章(17)

身边的刺客(2)

但李鸿章还是意识到自己身边潜在的危险了。北洋水师基本建设完毕后,李鸿章为了展示清国水师的威力,给日本以武力震撼,先后两次派水师提督丁汝昌率领“定远”、“镇远”等舰抵日进行访问。第一次访问是1886年7月,北洋水师刚刚建成,丁汝昌即按李鸿章的要求带领6艘军舰访问日本。当清国的军舰到达日本长崎港后,日本国民近瞻龙旗飘扬、威风凛凛的巨舰,深受刺激,惊叹、羡慕、愤懑等复杂情绪一齐涌上心头。清国军舰在日本休整期间,一起事件更是深深地激怒了日本国民——由于北洋水师组建不久,士兵纪律松弛,水师官军还在日本酿成与当地警察的大规模械斗事件,双方各有死伤。事态在李鸿章的直接干预下没有进一步扩大,“定远”、“镇远”舰回国后,李鸿章下令北洋水师进行大规模整风。1891年,丁汝昌第二次率“定远”、“镇远”等6艘军舰访问日本,这一次,经过几年的整顿,北洋水师的军容军纪有了很大改变,日本《东京朝日新闻》当时这样描述道:登上军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舰上的情景:以前来的时候,甲板上放着关羽像,乱七八糟的供香,其味难闻之极。甲板上散乱着吃剩的食物,水兵语言不整,不绝于耳。而今,不整齐的现象已荡然无存;关羽的像已撤去,烧香的味道也无影无踪,军纪大为改观。

水兵的体格也一望而知其强壮武勇……丁汝昌在旗舰“定远”号上招待了前来观光的日本议员。后来,参观过中国战舰的日本法制局长官尾崎三良写道:“巨炮四门,直径一尺,为我国所未有。清朝将领皆懂英语。同行观者在回京火车上谈论,谓中国毕竟已成大国,竟已装备如此优势之舰队。反观我国,仅有三四艘三四千吨巡洋舰,无法与彼相比。皆卷舌而惊恐不安。”

清国北洋水师的飞速发展以及两次来访给日本以强大的压力。在这样的情形下,建设一支足以对抗北洋水师的海军,成为了日本的最高使命。日本明治天皇发布诏敕,要不惜一切代价建设一支强大的海军。日本国民纷纷捐款捐物,明治天皇自己即捐银60万两。正是在这样的动力下,日本完成了海军的扩展计划,其中包括专为对付北洋海军“定远”、“镇远”两艘铁甲舰购买的“岩岛”、“松岛”、“桥立”3艘海防舰,向英国订造了当时世界上航速最快的巡洋舰“吉野”号等。到了甲午战争之前,日本的海军急速扩大,其快射炮以及船舰的行驶速度均超过了北洋水师。

相比之下,在中日海军竞赛的关键时期,北洋水师的建设却松懈下来。由于北洋海军看起来成军,以渤海湾为重点的防御体系已初步形成,加之慈禧太后的60大寿庆典、光绪皇帝大婚典礼、黄河河工等巨额开支,清政府的财政异常拮据。1891年,户部决定暂停南北洋购买外洋枪炮、船只、机器两年,将预算挪用于建颐和园。这一决策,使清国海军的发展停顿了下来,也使日本海军后来居上。

日本穷兵黩武之际,在清廷内部,统治者正忙于权力斗争,一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老戏正在上演。

1889年,光绪年届十九,并已完婚。按照清朝惯例,光绪既然成人,慈禧就不便继续“训政”,于是,慈禧宣布“撤帘归政”,由光绪帝“亲政”。“亲政”和“训政”的不同之处在于,光绪可处理日常事务,逢重大事件,再请慈禧懿旨。

但这样的“度”是很难把握的,在具体过程中,时有一些微妙的摩擦。慈禧哪里肯轻易放弃自己的权力呢?由于慈禧肆意干涉光绪的日常工作,与光绪接近的朝臣愤愤不平,光绪也郁郁不乐,不甘心于傀儡地位。于是,朝廷的大臣们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两派,一派是在光绪周围逐渐形成的并无正式组织的小集团;另一派大臣则团聚在慈禧周围,唯慈禧马首是瞻。时人称前者为“帝党”,后者为“后党”。“帝党”的核心人物是翁同,翁氏先后为同治、光绪老师,曾任刑部、工部、户部尚书和军机大臣,他的主张是“尊王攘夷”。

在“帝党”中,除翁同之外,其他的都是一些“清流”人士,并无实权,他们好空谈,于事无补。在这场明争暗斗中,直隶总督李鸿章自然是双方争夺的目标,但李鸿章岂是一个随便可以争夺的人,李鸿章虽然赞赏“帝党”革新内政的主张,但他又不满帝党在“抵御外侮”中一味不顾实力的主战态度。在李鸿章看来,这种意气用事的主战,明显是目光短浅。而对于“后党”,李鸿章对于他们严重滞后的思维方式,拖拉而不思进取的效率又深感不满。

1894年是慈禧太后60大寿之年,阴历十月初十,是慈禧的生日。慈禧一心想举办盛大的生日庆典来为这个暮气沉沉的王朝“冲冲喜”,让列强领受天朝的威风。时间刚跨入新年,正月初一,慈禧就来了个“殊恩特沛”,把一班大臣都加官晋爵一番,以示普天同庆——李鸿章赏戴三眼花翎,儿子李经迈,被任命为员外郎……同时,慈禧指派首席军机大臣世铎“总办万寿庆典”。既然“老佛爷”想大操大办自己的生日,举国上下都跟着大动干戈,清廷更是忙碌起来,原先只是想把颐和园修缮一下,没想到一动工才发现,工程越来越大,预算一再突破。户部没有办法,最后不得不挪用原先准备给北洋水师更新武器弹药的600万两白银;李鸿章也不甘示弱,也挪用了以兴办水师为名从各地征集的钱款利息100多万两送给慈禧以解燃眉之急。这样的行为,用翁同的话来说,就是“用滦阳换万寿山,用渤海换昆明湖”,这算是李鸿章对慈禧前年在自己70大寿时赠送厚礼的“投桃报李”了。

新年刚过,李鸿章就直接预见了战争的不祥之兆。家门口的塘是最知深浅的了,对于李鸿章来说,北洋水师到底处于什么样的状况,战斗力怎样,李鸿章当然清晰不过。1894年5月,李鸿章再一次检阅了北洋海军,之后,忧心忡忡地向朝廷提出:“西洋各国以舟师纵横海上,船式日新月异。臣鸿章此次在烟台、大连湾,亲诣英、法、俄各铁舰详加察看,规制均极精坚,而英犹胜。

即日本蕞尔小邦,亦能节省经费,岁添巨舰。中国自十四年(1888年)北洋海军开办以来,迄今未添一船,仅能就现有大小二十余舰勤加训练,窃虑后难为继。”李鸿章奏折中的担心终于言中了,朝廷刚刚收到李鸿章的奏折,这边,战争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1894年,朝鲜爆发“东学党叛乱”事件。当朝鲜国王请求清国出兵帮助镇压时,李鸿章听信了驻朝专员袁世凯的报告,认为日本“必无他意”,只是派直隶提督叶志超和太原镇总兵聂士成率军1500人赴朝。与此同时,日本却派出8000人的精锐之师赶赴朝鲜。双方的力量悬殊太大,清军一下子陷入了尴尬的地步。李鸿章这时候才猛醒过来,意识到事件的危急,他一方面紧急召见英、俄使节,想请两国出面斡旋避免战争,另外一方面,火速增派军队入朝,和日本相抗衡。

在此之前,日本就为日本兵伐朝鲜的“师出有名”埋下了套子——这样的苦果是李鸿章亲自酿成的。那一年,日本首相伊藤博文亲赴天津,与李鸿章签署《天津条约》。当时,年轻的伊藤谦逊低调,而李中堂则倨傲自大,一派颐指气使。在日本的争取之下,《条约》规定:朝鲜若有重大事变,中日双方出兵需要事先知照。李鸿章向朝鲜派兵时通知了日方,而日本派出大批虎狼之师时,并没同李鸿章打一声招呼。

李鸿章实在不想打这一场战争,这当中的主要原因有,一是李鸿章明白,年底是慈禧太后的60大寿,慈禧兴致勃勃地想兴办一次盛大的庆典,迷信的西太后不想被一场大规模的战争来搅局,想讨一个吉祥。二是清国国力羸弱,国民经济也在刚刚恢复之中。对日战争,从李鸿章掌握的情况来看,丝毫没有必胜的把握,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失败的可能性大大超过了胜利的可能性。李鸿章想把战局再推后几年,在他看来,这一场战斗纯属无把握之战,他不愿在这样的战斗中,过早地消耗自己的实力。三是李鸿章深知,如果要开战,充当主力的,也只会是自己的淮军和北洋水师,那些政敌们只会“坐山观虎斗”,李鸿章可不愿意自己的部队过早消耗。

李鸿章不想打,但清国另外一些人却一心想打这场战争。这当中的重要代表是以光绪皇帝为首的“帝党”,主要是光绪与他的老师户部尚书翁同。原因很简单,日本不是大英国大法兰西,如果日本人真的敢和地大物博的中国打仗的话,正好给了中国一个出出这些年受西洋人窝囊气的机会。光绪是为了心中的激奋,也是为了大清国的自尊。至于翁同,除了爱国热情以及书生意气之外,还有一个潜在的原因,那就是作为李鸿章的对头,他才不愿意看着李鸿章拼命地武装自己的部队,积极争取俸禄却不打仗。在翁同看来,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现在,无论怎么样,都应该来看看李鸿章的北洋水师到底是骡子还是马了。中国历史上的战与和就是这样充满着非理性。战与和,在表面的堂皇下面,总是有潜流与阴谋,在更多情况下,它是政治势力的干预,而不是真正的需要。于是,屡屡出现这样一种局面:战则失机,和则失策;从时间与地点上,战与和往往南辕北辙,在不该战的时候战,在不该和的时候和。一个在错误的时机下所诞生的正确决定,最终也无可奈何地变成错误。

战争爆发前夕,李鸿章还在上下奔波,想通过外交途径来避免战争。李鸿章希望争得西方各国的同情,给日本施压。

当俄国没有遵守替中国调停的约定后,李鸿章就转而请求美国和英国出面调停。纽约方面向日本提出双方谈判的照会后,日本坚决地拒绝了。伦敦方面事先未曾料到事态发展如此之快,一时也找不到适当的对策,左右为难。经过商议,英国出面提出了一项温和的、双方都不得罪的建议:

呼吁中、日双方同时撤军,并在朝鲜京城周围建立一个中立地带。日本又拒绝了英国的建议,那是因为他们对于当时的国际形势成竹于胸。希望彻底落空了的李鸿章,同时又延误了清国在军事方面的准备工作。直到和平解决的希望彻底破灭,李鸿章才不得不下令向朝鲜增援。

夏天是太平洋季风来临的时候,中日甲午战争,同样以不可逆转的风雨之势扑面而来。

伤心与耻辱(1)

1894年7月25日,日本军舰在丰岛海面不宣而战,突然袭击击沉中国运兵船“高升”号。消息传来之时,李鸿章知道命运躲不过了,战争不可避免地爆发了。8月1日,中日两国政府同时宣战,甲午战争正式爆发。李鸿章被任命为清军的最高统帅。第二天,圣旨又下,李鸿章被暂停穿黄马褂和戴三眼翎的资格,最高统帅的位置不变。朝廷这一举措,可以看作是对李鸿章前一段工作的不满,也是对李鸿章的警示和激励,希望李鸿章振作起来,在战争进程中有一个良好表现,以重新取得穿黄马褂的殊荣。

战争从一开始就朝着李鸿章最不愿看到的局面直转而下。因为准备仓促,战争自开局时起就陷入了被动。李鸿章曾数次致电刘铭传,让他出任前线主帅,但刘铭传以身体状况为由,拒绝了李鸿章的安排。刘铭传的不愿担当,使得清军在前线一直没有主帅,各部队之间缺乏统一调度。9月15日,平壤之战打响,双方分别投入约17000兵力,分大同江南岸、平壤玄武门外、平壤城西南3个战场展开厮杀。清军在平壤与日军激战数昼夜后溃败,总兵左宝贵战死,李鸿章的淮军旧部、统帅叶志超贪生怕死,下令停止抵抗,全面撤退。日本占领朝鲜全境。当叶志超和他的部队在6天内狂奔500里,渡鸭绿江回国时,后方指挥战斗的李鸿章竟一直得不到确切情报,更谈不上及时阻止和指挥了。当光绪询问战事进展时,一无所知的李鸿章不得不跟光绪打起了马虎眼,说叶志超在牙山一带打死了日军1000多人。当李鸿章随后得到叶志超逃跑的消息后,大惊失色,严令叶志超不准再退,否则军法从事。

接下来对李鸿章最大的打击就是“黄海大战”了。9月17日,中日海军主力在黄海大东沟附近海域遭遇,双方摆开阵势,展开决战;北洋舰队投入战舰10艘,日本战舰投入12艘。战斗持续5个小时,结果清国军舰沉没4艘。北洋水师致远号管带邓汝昌负伤力战,致远号在遭受重创的情况下,开足马力,力图撞沉日方先锋舰吉野号,不幸中敌鱼雷,随全舰绝大部分官兵牺牲。经远号管带林永升、定远号管带刘步蟾、镇远号管带林泰曾皆奋力苦战,重创日旗舰松岛号。

“黄海大战”的战败,使得清国丧失了制海权,在这场立体的战争中,已呈颓势。紧接着,清军在鸭绿江、九连城等战场与日军接连激烈交战,终未能挡住日军的攻势。日军以摧枯拉朽的方式进入中国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