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海岩纯爱四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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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场风花雪月的事(9)

吕月月:潘小伟算不上英雄,可他的这种经历,也不是一般二十来岁的当代青年所能有的。

海岩:对了,你刚才说到薛宇领到了一身饭店客房服务员的工作服,后来他怎么样了?

吕月月:薛宇?啊,薛宇这个人一向是很自信的,他常常说干侦查员这一行就是一个超级万金油。这话可不是贬低自己,他这个比喻是极为得意洋洋的。他心中的偶像就是以前苏联的著名间谍,人称千面人的阿贝尔。他最佩服过去书上描绘的那种通晓各种职业的全能侦查员。我在读大学的时候也和他一样,被老师的这类鼓舞和惊险电影的情景制造出种种幼稚的幻想。现在才知道现实生活中这种全能英雄是根本不存在的。薛宇的天真之处就是在幻想的时候爱把自己摆进去。摆来摆去他竟真觉得自己也无所不能了,至少干一样懂一样。

那天薛宇穿上客房服务员的工作服很得意,上楼前并没有认真记住饭店保卫部的人跟他介绍的种种他必须熟知的规章制度,带着一脸机警上楼去了,结果没出半小时就损失了将近半个月的工资。

海岩:怎么回事,他丢钱了?

吕月月:他头发太长。饭店里对服务人员的头型规定极为严格,要整齐,每天要吹,要涂油,前面不能盖脑门,两边不能盖耳朵,后边不能压衣领。薛宇上楼以后,正巧碰上客房部的一位主管查楼,一看他的头发,又长又乱,当场就罚了他五十块钱。他解释自己是新来的,不知道这规定,人家马上盘问他是否经过培训部的培训,有没有上岗合格证。他一看要露馅,赶快把身上仅有的五十块钱交了出来。

没过十分钟,饭店服务质量检查组又来检查楼层工作间,他不认识他们,没用敬语打招呼,结果又给了他一张三十元钱的罚款单。这下他急了,因为这两笔钱真不知道回处里是否能报销。就算财务科给报了,也得给人留下笑柄。所以他竭力解释,说我是新来的,我不认识你们,下次我一定老远就和你们打招呼。人家说不是让你和我们打招呼,饭店的规矩,面前都是客,都得用敬语问候问候,见着客人一定要养成问好、让路的习惯,你培训过没有?检查组又把九层的领班叫来训了一顿,三十元钱也是领班替他垫上的。

海岩:都是当场交钱吗?这种管理方法也太生硬了。

吕月月:这种合资企业员工的工资高,但确实很累,管得也严,严得你整天精神高度紧张。有的饭店实行过失单制度,犯一次过错,不罚钱,只填一张过失单,第二次犯错,再给你一张过失单,第三次再错,不用给单子了,你就走人吧。照这种制度,薛宇半小时内已经把全部机会用完了,再有过失,只有滚蛋了。亚洲大酒店实行大奖大罚、现奖现罚的制度,一有过失,最少交三十,而且马上填单子收钱,看起来严,其实比三次过失就开除的制度,给人心理上的压力要小得多。像我现在干的这家夜总会更厉害,老板看你不顺眼,一句话,你第二天别来了。

海岩:那你们可以跟饭店保卫打个招呼,把钱要回来给薛宇不就完了。

吕月月:那怎么行,薛宇上九楼当服务员,只有饭店总经理、保卫部经理、内保科科长、客房部经理和九楼领班五个人知道。伍队长再三跟饭店保卫部交代,千万别扩大知情面。这年头,人们的保密意识都差得很,知情面一大,难免有人当故事传来传去。用不了几天,亚洲大酒店上上下下说不定都能知道九楼新来的那家伙,是个便衣警察!

第7次谈话

海岩:月月,前几天咱们谈话的记录你看完了吗?

吕月月:看完了。昨天下班回来就看,一直看到早上天亮。

海岩: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有些地方的记录与你的本意和事实有出入?

吕月月:总的还行。我真佩服你们这些当作家当记者的,笔头子真快,我没想到你把什么都记下来了,连我的表情有时都记了一笔。

海岩:我们这些人,当官不成,发财无术,身无一技,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只能靠这支笔杆子糊口了。

吕月月:什么事经你们一写,就有点像小说了。一像小说,看着就有点假,不过你要问我假在哪里,我又说不出来。

海岩:我们接着谈,昨天谈到你和潘小伟见了面,谈到小薛上楼被罚了钱。

吕月月:(笑)小薛特窝囊。不过这样挫折他一下,对他有好处,不然他老是自我崇拜,得意的不行。

海岩:你和潘小伟见面以后怎么样了,潘小伟那天的情绪还不错,是吗?

吕月月:那天伍队长和刘保华先走了,他们让我留下来给潘小伟介绍介绍北京的名胜古迹什么的。队长他们毕竟不能总陪在那儿。

海岩:潘小伟好像对你印象还挺好。

吕月月:我想是吧。开始我还担心他对人太冷,不好接近。因为刘保华跟我说这人是小孩儿脾气,说话噎人,对伍队长、刘保华他们一直也没有太多的话。伍队长他们不可能整天陪着他,而我的任务,则是尽量多地待在他身边。他要总是冷着脸沉默寡言,那我多难受。幸好,他似乎对我还算接受。那天伍队长和刘保华走以后,潘小伟提议和我一起到楼下的酒廊里去坐坐。我说行,就跟他一起下楼了。

在九楼的电梯门口,我们正好碰上装作在搞卫生的薛宇。潘小伟冲他点了点头,笑了一下。这一笑一点头,当然带有抱歉的意思。但薛宇挺讨厌他,没表现出一点谅解的回应,也可能是刚刚被罚了钱,心里正撮火。不过倒是给罚出记性了,他没忘了板着脸对潘小伟说了一声“下午好,先生”。

我和潘小伟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以后,潘小伟对我说:“这是你的同事吧。”

我说:“是啊,他也是来保护你的。”

他说:“他没事了吗?”

他问的是小薛的伤。我说:“没事了。”

他眼睛盯着电梯的顶灯,说:“我非常不好意思。”

我说:“没事,俗话说,不打不成交。”

电梯到了一楼,往左手拐,有一个酒廊,名叫“香港酒廊”。我们进去,找了一个舒服的角落坐下来,他要了咖啡,我不懂应该要什么,就随他一样要了咖啡。

在这以前,我是很少有机会进这种豪华酒店的。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在这样舒适华贵的地方陪一个年轻的男人喝咖啡,心理上多少有点不自然,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坐姿举止是否合乎所谓上流社会的规矩,也不敢肯定我往咖啡里加奶的动作有没有露怯。

潘小伟坐在我的对面,拿眼睛直直地看我。他的眼睛又黑又大,带着不动声色的笑意,又不失纯真。

我问:“怎么,觉得我面生吗?”

他说:“不,我们昨天见过面,你用枪顶得我好痛!”

我笑了,觉得他的样子很好玩。他也笑笑,说:

“你是个新手,我一看就能看出来。”

我说:“那你眼拙了。”

他问:“什么?”

我说:“你看错了。”

他问:“你多大?”

我说:“你不是一直接受美国的教育吗,怎么能上来就问女士的年龄。”

他笑笑:“你不过是个小女孩,美国男人喜欢打听小姑娘多大了。”

我说:“我肯定比你大,你看上去还是个学生。”

他说:“我二十一岁,你呢?”

我说:“你猜吧,猜出来告诉你。”

他装大人地微笑着:“猜出来还要你告诉我?我猜你中学刚毕业吧。”

我说:“我大学毕业都一年了。”

他做惊异状:“大学?你有这么大吗?”

我说:“我已经二十二岁了,可以做你的大姐。”

他摇头不信:“没有这么夸张吧……”

我说:“后天是我生日。”我又说:“不过谢谢你把我说得这样年轻。”

他调皮地一笑,说:“告诉你一个窍门,说女士的年龄,不要说老,说老要讨骂的。”

我说:“你还懂得挺多。”我这话并不是夸他,可他看上去蛮得意,不无炫耀地说:

“我非常有眼力的。”似是为了证明此点,他回头向酒廊的门口望一望,然后压低声音跟我说:“你看大堂里那位穿蓝色衬衫的人,是你们的便衣吧。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抬头从酒廊门口向大堂方向望去,一点没错,那穿蓝色衬衫的人正是我们的外线侦查员,我对潘小伟摇摇头。

“不是!”我说,“你别瞎猜了。”

“不是吗?”

他又回头去望,有些怀疑,又有些犹豫,“真的不是吗?”他回头问我。

“真的不是!”

我做出一脸真诚,他好像信了我,问:“你做了几年警察了?”

我装作生气的样子,说:“如果你怀疑我是新手,我回去换个年纪大的人来陪你好不好?”

他连忙摆手:“不要不要,我不要年纪大的。”

然后,他低头喝咖啡,默默喝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着我,突然问:

“你这样漂亮的女孩,怎么会去当警察呢?”

“依你看,我应该去做什么?”

“应该去搞艺术呀,或者去做模特,说不定你会是个名模的。”

我笑笑,说:“在香港,漂亮女人是不是都要去当演员,当模特?”

他说:“也不是呀。如果漂亮女孩子有这个天分,就去当艺员当歌星,或者参加选美去当港姐。没有这个天分,但是又很漂亮的,就等男人来娶喽。也有不少自己出去工作的,去公司或者什么地方去谋一个公关小姐的职位,总之漂亮小姐是不去做警察的。”

我说:“所以你觉得我不可理解是吗?”

他说:“我是觉得很神秘,也许当警察很刺激。你是不是很喜欢刺激?”

我想了想,点头:“就算是吧。”

他说:“过去我的老师告诉我,喜欢刺激的女孩子都比较冲动,也比较善变。”

我笑着说:“潘先生,我们刚刚相识,怎么就这样不饶我?”

潘小伟脸一红,道歉说:“你不要生气啊,我是和你搅笑的,不要当真啦。”

我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下表,说:“潘先生,时间不早了,我有事要先告辞,明天早上我会来接你,明天上午我们去天坛公园。”

潘小伟也看看表:“还早嘛。”见我真的要走,他又说:“如果吕小姐愿意的话,晚上一起吃饭可以吗?”

我犹豫了一下,想到队长的嘱咐,要尽量多创造机会和他接触,于是就同意了。潘小伟掩饰不住兴奋地和我约定:

“那今晚七点钟,我等你。”

他一直把我送出酒廊,又送出饭店大门。队长专门在这儿留了一辆车给我用。在我把车发动起来正要松开离合器的时候,潘小伟突然上来用手敲了敲我的车窗玻璃,我摇下车窗,潘小伟探进他那张年轻的脸。

“对不起,请告诉你们的长官,他大概忘记了,我的钱包还没有还给我!”

黄昏的时候我回到队里。办公室里只有刘保华还趴在桌子上整理前一天晚上的讯问笔录,见我进来便直起身子伸懒腰。

“怎么样月月,感觉如何?”

“什么感觉如何?”

“你多舒服呀,陪着那位少爷游山玩水。”

我说:“你这是什么话,要不你来,我还嫌累呢。”

刘保华笑道:“哎哟,这我就没有资格了。”

我问他队长在不在,他说在,刚才还问你回来没有,说要回来了让你去他办公室。刘保华说,队长好像有什么事不高兴了。

队长不高兴了?听刘保华的口气,这不高兴像是冲我来的。我疑疑惑惑地往队长办公室走,在走廊上碰上纪春雷,老纪说:“月月回来啦,两个头儿都在等你呢。”我问队长是不是有点不高兴。纪春雷说,好像刚才外线队的同志打电话来找队长提了点意见,详细情况不清楚。我想难道是自己做砸了什么事情吗?我心里跳跳的,小心翼翼地开了队长办公室的门。

伍队长和李队长都在,伍队长见我进来,说:“回来啦,那小子情绪怎么样?”他问这话的口气似乎很平常,一点不像生气的样子。

我说那家伙挺好,没什么反常。

李队长插嘴:“那还不好,有这么漂亮的姑娘陪着。”

我看看李队长的脸色,不温不火,看不出他是讽刺潘小伟还是调侃我,但是这话在我听来多少有点刺耳。我自卫地闭着嘴没说话。伍队长问:

“你明天和他约的几点,你们几点到天坛去?”

我说:“约的九点。”

伍队长说:“那你今天早点回家吧,这几天你也挺辛苦的,今天晚上别看电视了,赶快把觉补回来。”

我说:“他还约我今天晚上一起吃晚饭呢,约的是七点钟。”

李队长问:“是他主动约的吗?”

我有点反感了,顶了一句嘴:“你们又没给我钱请他吃饭,我能主动吗?!”

伍队长说:“既然约了,你去陪陪他也好。”

我心里说了,怎么叫“也好”呢,不是你们让我多和他接触的吗?我赌气说:“约了没关系,可以打个电话推掉,我这几天缺觉,确实困得很,没精神陪他吃饭。”

伍队长说:“那怎么行,失约就不礼貌了,你还是要多利用这些机会和他接触,要尽快跟他混熟,让他觉得我们可亲可靠,不会欺骗他,这样有利于我们逐步做他的工作。”

我说:“他还要他的钱包呢,到底给不给他。”

李向华说:“钱包要是给了他,那可就更不保险了。他有钱,干什么不行啊,就算我们的外线二十四小时都挂着,他要是想跑的话,手里有钱还是很容易跑的,谁也看不住他。”

伍队长说:“钱包还是得给他,现在咱们没理由长期扣他的钱包。”

我想本来就是,怕人家跑也不能靠扣人家钱包呀。我试探着问伍队长:

“那,我晚上给他带过去?”

伍队长说:“行。”

我说:“那没事了吧,我先走了。”

伍队长叫住我,似是斟酌了一下,才说:

“月月,今天我和刘保华走了以后,你们是不是离开房间到楼下酒吧去坐了一会儿?”

我说:“是啊。是他说去的。”

伍队长说:“你跟他议论咱们外线的‘梢儿’了吧?”

海岩:等等,月月,你能跟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外线的梢儿”吗?是不是你们警察的行话?

吕月月:我们说的外线,就是跟踪,“梢儿”就是指外线侦查员。

海岩:啊,我明白了,跟踪说俗了就是盯梢儿,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