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同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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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江湖

1.

我同桌叫江湖,就是“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的那个“挨刀”,哦不,“江湖”。

高一入学那会儿我缺心眼儿,学校组织班主任给新生开班会,我晚了半个小时才到。

前排的座位理所当然地被占满,我们老班顺手指了指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一个空位。

我同桌就是那个时候抬起头来的。

九月的夏天,阳光还是充足到刺眼,隔着一层浅绿色的窗帘照到那人脸上。那人咧着嘴,特捧场地冲我笑,阳光一不小心照到他露出的两排大白牙上,折射出一道特明亮的光。

再后来,我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上下牙齿并排咬在一起,嘴角朝上,眼睛睁得很大很亮,可除了惊悚和傻缺之外,却怎么也练习不出我同桌那股子明媚的喜庆劲儿。

我们老班估摸着不到一米七的身高,白衬衫扎进裤子里,裤腰提得老高,人显得又瘦小又滑稽,可偏偏语气却还正儿八经。介绍自己的时候,老班转身,豪气洒脱地在黑板上写下苍劲雄浑的两个字——江洋。

粉笔是被折成手指骨节大小,横着写出来的“江洋”两个字,在黑板上仿佛喷火般,杀气腾腾。

我同桌煽动性地带头鼓掌,边拍手边叫好,我们就一起附和着拍手,竟也起到了掌声如雷的效果。

许是老班对我们拍马屁的行为很是满意,好半天才眯着眼睛,提了提裤腰,伸出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我们停止掌声,嘴里还叨叨着说“好好”。我同桌见状,立刻停止呱唧手,两排大牙藏进嘴里,一本正经地装僵尸坐好。

我却忍不住直想笑,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旁边坐了个逗哏。

事实上,我同桌真的是特逗的一个人。

班会结束后,老班让我们同桌或前后桌互相交流感情。我一脸灿烂地冲我同桌say“嘿”,他却在我冲他打招呼之后,右手撑着下巴,斜着眼特不正派地看着我。

“你笑得真淫荡啊。”

后来,我竟然还傻缺到拿出红皮大词典查“淫荡”这个词语,想看看放在那个语境里到底是什么意思,里面到底有没有掺杂“可爱”的成分。

答案确实、果真没有。

我一时怔住,没有接上话茬。我同桌倒是自己先低声笑了起来,然后低咳了一声,又装成一副严肃的样子。

“你好,我叫江湖。”

我格外凝重地搓了搓手。

“你好,我叫少侠。”

2.

我同桌真叫江湖,如假包换。

得知这个事实时,我还是多多少少地震惊了一下子,甚至到了现在想起我同桌的名字时,都有一种古代大侠穿越到我身边的违和感。而更让我震惊的是,我同桌居然指着重新回到讲台的老班冲我说,那是他家老爷子。

老班叫江洋,我同桌叫江湖。

难怪他刚刚那么狗腿地鼓掌。

我暗暗地看了一眼讲台上的老班,又看了看我旁边沉鱼落雁的同桌,瞄了一眼他的上半身,估算了一下身高,于是特感慨地说了一句:“你爷爷真年轻啊。”

“别缺心眼儿成吗,”我同桌特无语地瞥了我一眼,“那是我爸。”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越来越膜拜我同桌,因为他在入学的第一天,就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的缺点,“缺心眼儿”到居然单枪匹马地闯荡“江湖”。

兴许是连我同桌都觉得自己过于貌美如花了,一分钟后他又加了一句:“我有时候也纳闷,自己怎么就这么如花似玉了呢?”

我同桌还特自恋。

我抓了抓头发:“‘如花似玉’这词儿搁您身上有点儿酸。不过,你这么一如花似玉的人,怎么没人跟你同桌啊?”

放眼望去,这一年四班优良品种也不多,我同桌在这茫茫人海中理应是首选啊。

“这不是把机会留给你了嘛,中考状元安晓同学。”

我同桌说话的时候喜欢挑眉,很嘚瑟,龇着两排大白牙,扬着嘴角笑的样子很好看。

我却立刻知晓了这里面的猫腻——老班既然是班主任的话,当然就知道中考状元在自己的班里,近朱者赤的道理搁谁都懂。

只不过每次开口想喊我同桌名字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顿住,“江湖”也不是谁想叫,想叫就能叫的。

“你这名字也起得太不着调了吧。”

“你懂什么,”我同桌特不屑地嗤了一声,“据说我家老爷子当年差点叫我江水。”

我于是边点头边琢磨,江湖确实比江水大气。

3.

我叫安晓,特淑女的一个名字。

“中考状元”的头衔是比“淑女”更加闪耀的光环。

成绩下来后,老安激动得痛哭流涕,一边攥着清扬的录取通知书不撒手,一边感叹。

“果然吃维生素长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我很小的时候,老安就费劲巴拉地喂我喝牛奶,吃各种维生素。他说增长智力要从娃娃抓起,生怕我智力落下,长成个脑残。

可是事实证明我很聪明,且聪明得无法无天,而老安却将这功劳归功于维生素,我不是很能接受。

清扬高中是重点私立高中,老安说我就是为清扬而生的。

我并不关心自己是挂着怎样的使命横空出世的,反而对“中考状元”这个头衔所带来的既得利益而扬扬自得。

撇开今天下午的新生入学大会校长会亲自颁发八千元现金不说之外,我还提前接受了当地一个电视台的采访,虽然只是短短的不足五分钟的事,可是这也足以让我嘚瑟好一阵子。

我甚至脑内了一下,倘若我如花似玉的美貌被某个导演相中,成了“X女郎”之后,我就直接休学,抛开“中考状元”的头衔让它玩儿去!

我同桌再次带头鼓掌叫好的时候,我的魂也跟着从窗外飘回来了。

我偏过脸,正好瞧见我同桌的两排大白牙。

“说什么呢?”

“没听清。”

“那你还鼓掌?”

“我要没点回应,我家老爷子在上面孤零零地嘚啵,那得多尴尬啊。”

像吃了整整一斤藿香正气丸,我同桌说话的表情像是在说“没了我地球还怎么转”之类的话一样,一脸正气。

我说:“是,场子还得您撑着。”

讲台上老爷子幽幽地讲了一个多小时,无非就是新生入学的注意事项,住宿生的住宿安排,下午三点半开始的新生入学典礼,以及明天正式开始的军训,为期半个月。

我们老班讲完后就走了,我想了想这会儿还不知道打哪儿飘着的老安,也起身要走。

侧着身子从我同桌身后出来的时候,我特嘴贱地说了句:“一起?”

我同桌淡定地点点头,表示无异议之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去!

“你多高啊?!”

声音有点大,搞得前排没走的同学都转过头来看我们这边。

我有点脸红,我同桌却不要脸。

“一米八啊。”

我跟在他身后,听我同桌轻飘飘地说。

“胡扯!”我咬着牙义愤填膺,“你都快赶上两米高的门框了!”

“发育好,你管得着吗!”

4.

老安听我说完明天军训之后两眼冒金光。

“老爸培养你这么多年终于派上用场了!晓晓,你得记着,你不但是为清扬而生的,你也是为军训而生的……”

“成,我是为宇宙而生的。”

老安听后哧哧地笑,再看我时一脸正色。

“宇宙太大了,咱目标小一点,你是为地球而生的。”

“……”

似乎从我懂事起,老安就在培养我——四五岁的时候就带着我每天在大院里跑圈,后来长大了,要求更加严格了,早上五点半就要起来晨跑,风雨无阻。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我八岁那年淋了雨发高烧而终止。

不仅这样,我还学习了站军姿、扎马步和基本的擒拿术,就连散打和跆拳道都略懂一二。老安说这是未雨绸缪,说以后我就会明白,女孩子养好身板再学一身功夫有多重要。

据说老安年轻时是当地有名的街头霸王。

可是这也仅限于据说,因为老安的光荣事迹都是他自己灌输给我的。换句话说,就是老安给我编造了一个英雄好汉的热血故事,而故事中唯一的主角是老安。

老安看到我无语后又开始笑,然后又一板一眼地告诉我,以后中午在学校不许吃诸如汉堡、薯条之类的东西,还说中午也必须喝一杯牛奶,维生素也要坚持吃。

我深深地觉得我应该跪拜牛奶和维生素,是它们养育了我,造就了我,让我撒着欢儿地迎着朝阳长大。

可是,就算老安严于律我,就算他真的当过街头霸王,就算我真特讨厌喝牛奶吃维生素,这也丝毫不影响老安在我心中的崇高地位。

我从小就有个愿望。

我要嫁一个像老安这样的人。

老安只有一米七,皮肤很白,四方脸,大眼双眼皮儿,看上去倍儿精神,倍儿富态。

他最嫌弃的就是自己的个头。

我最嫌弃的是比老安个头高的男人。

5.

从KFC出来,我推搡着老安麻利地上车回家打僵尸,一瞥眼,被五米开外我同桌的大白牙闪瞎了眼。

“嘿,同桌。”

我同桌自来熟到令人发指,我也不菜,正要欲拒还迎地回他一个天下太平的微笑时,眼皮一耷拉立马蔫了。

老班胳肢窝下夹了个黑色的公文包,一本正经的村长范儿比我同桌的大白牙都闪。我立马抛下老安,三步奔过去,一个立正敬礼站好。

“老师好!”

开玩笑,老班就算长着一张再闹着玩儿的脸,也不是我这种蝇营狗苟之辈能小觑的。

我同桌嘴里还嘬着可乐。从他跟我打招呼到我奔过来向老班问好,不足五秒钟的时间,我同桌就被可乐呛着了。

老班也挺逗,看他倾国倾城的儿子呛着,忙接过可乐后一阵埋怨。

“喝可乐你就乐啊,呛着活该!”

这当口,老安也已经将掉下来的下巴装上。在我感觉到背后一阵肃杀之风之前,我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吼了一声“老师回见”,就赶忙奔到老安身边,推着他换了一个方向。

不是我不乐意让老安同我们老班和谐会晤,而是老安这人特欠。

我怕他把我夸成咸蛋超人,警察叔叔要以轰炸宇宙的罪名来逮捕我。

“刚才那个小伙子是谁啊?”

“我们班主任。”

老安震惊了,下巴又掉了,大嘴张得都能塞进个大号咸鸭蛋。

“你们这班主任也太年轻了吧!你确信你没认错人?!”

“……您还是回家吧。”

6.

送走了老安,我拐了个弯儿就能看见学校大门。“清扬高中”四个烫金大字就像是古代皇帝钦赐的御用牌匾一般,威武雄壮。看着自己周围或背着双肩包或抱着书的同窗,又想到了自己未来某一天有可能成为“X女郎”,我瞬间就又意气风发起来。

学校门口有好多卖东西的小贩,我站在卖煎饼果子的三轮车面前,琢磨着要不要再来套煎饼果子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

“同桌!”

我还在琢磨这么嘹亮、这么勾人心弦的低音炮是哪个帅哥发出来的,我同桌的大爪子就拍到了我肩上,力道大得差点把我拍进地下三尺。

“阿姨,来两套煎饼果子!”

能不自来熟吗!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向前两步脱离我同桌的魔爪,继而才有些无奈。

“你不是吃过饭了吗?”

“你不是也吃过了?”我同桌撇撇嘴,又委屈地看了我一眼,“你不是说回见吗,我一抬眼就找不到你了。”

我跟我同桌真第一天见面,相熟程度也不过是早上开班会的两个小时。

最重要的是,我们真真没有一见钟情的趋势。

好吧,只能用“并肩”这个词了。我只到我同桌的下巴,一人一套煎饼果子拿在手里,边走边吃,还时不时地吵嘴聊天,这样的身高和场景让人浮想联翩。

脑内剩余容量不足,我想开机重启。

我为我同桌的行为感到不耻。

因为他嘴里嚼得正香的那套煎饼果子,那套加了两个鸡蛋的煎饼果子,是我出的钱!

就在我琢磨着要不要委婉地告诉他,五块钱再少也是钱的时候,我同桌就着两条大长腿撒腿就跑。

我心说你至于吗,想法变成脑电波传出去也需要时间吧,那厮溜得也太快了,更何况我都还没有说话。

我同桌是在跑了五十米左右停下的,转过头看到我依然逛大街似的溜达,愣了愣,继而才扯起了嗓子冲我大喊。

“安晓你是不是人啊!中考状元就能三番五次地迟到啊!”

我现在脑内反射弧长得可以绕地球三圈的状态。

“啊?”

“两点在班上集合,这都一点六十了!”

7.

果然还是迟到了。

快跑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我同桌转过头看着我一脸哀怨。

“同桌,我们迟到了四分三十六秒。”

有必要这么精准吗?

我没理我同桌,噌噌噌地跑到教室门口,正好看见我们老班边提裤腰边说明天军训的注意事项。我拧着眉头正考虑该用什么分贝喊门,我同桌在我身后嗷一嗓子,吓得我险些跪到我们老班面前。

“报告!”

老班大概是对我们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很无语,提了提裤腰白了我们一眼,才说了一声“进来”,就又继续讲他年轻时军训的事迹。

老班说他年轻时特牛掰,站军姿时腰杆挺得比教官都直,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候都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还告诫我们军训时不要给他丢脸。然后我就听到教室里一片会心的低笑声,我偏过脸正要对我同桌说什么,我同桌率先开口,看我的时候很严肃。

“真的不是因为老爷子矮才让他站在前面的,”看我听得认真,我同桌的表情又凝重了几分,继而压低了声音,“他年轻的时候形象不好,教官把他安排在队伍的最前面,是一旦有什么活动,好尽快让他撤退……”

我说:“谁说的?”

我同桌说:“我妈跟我爸是一个连的,我爸踢正步老顺拐,我妈就是后面笑得最大声那个。”

我说:“老爷子真逗。”

我同桌下巴一扬,一脸傲娇地说:“那是。”

“女生最好不要动不动就晕倒,”老班抿着嘴一脸严肃,“我替你们打听过了,你们的教官皮肤特黑,一点都不帅,就算你们晕倒了他也不会管你们。男生最好不要挨了教官两脚踹就掉眼泪,我也给你们打听了,这教官教完你们就继续当特警去了,他纯粹把训你们当真枪实战,不,是野蛮游戏。你们哭,他踹得更狠,更何况当着一帮小姑娘的面你们多丢人啊。”

“老师,”我前面的女生忽然开口,“你以前被踹的时候真的哭过?”

“我怎么会哭?!”

“那就是被踹过喽。”

“……”

也不知道是谁最先爆发出笑声来的,反正我回过味儿来的时候胳膊快被我同桌打残了。也不知道我同桌到底是不是我们老班亲生的,自己家老爷子面子上挂不住了,他笑得最山花烂漫,一边笑还一边把持不住地直打我胳膊,继而又拿着笔捅了捅我前面那女生。

“嘿,哥们儿,交个朋友呗。”

我前面那女生手脚麻利地转身,一个白眼冲我翻过来。

“谁是你哥们儿啊!”

还没等我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那女生又冲我一脸对不住地笑笑:“哥们儿对不住了啊,我翻白眼没对准目标……”

8.

“你还别说,”我同桌又龇着大牙耍贫嘴,“你这单眼皮翻白眼还别有一番风情。”

我直觉自己这个江湖同桌要挨拳头了,可下一秒,却听到前面的单眼皮女生哼了哼,又准确无误地白了我同桌一眼。

“算你有眼光。”

我觉得自己的三观被重新刷新了,抬起眼看到老班正面色不善地朝我们这里看,忙一本正经地坐好,还装模作样地冲着我同桌和前面的女生皱了皱眉。

“小声点儿。”

谁知道那俩货根本就不能体会我的良苦用心,反而聊得字字投机,相见恨晚。直到我们老班斜着眼朝我们这边咳嗽了两声,我周围才安静下来。只是,这种安静只维持了不到两分钟。

“我叫周倩,你们叫什么啊?”

单眼皮女生勾着嘴角笑,整张脸都写着“我好相处,让我们手牵着手红尘做伴,活得潇潇洒洒”。

可是现在毕竟是上课,更何况大家初来乍到,难道就不应该保持点神秘和新鲜感吗?

“我叫江湖。”我同桌压低了声音,脖子又往前探了探,“我同桌叫安晓,是这一届的中考状元,很牛掰的!”

“原来她就是安晓啊!”单眼皮女生睁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我说最近总觉得自己身边有buling buling的光芒笼罩呢。”

……

作为这次谈话的当事人,我不是很满意他们忽略我的感受。

兴许是我们老班自己也察觉到自己的讲话很无聊,大手一挥,提了提裤腰带就让我们自己在班上待着,自己则守在教室门口,说是三点半开新生入学典礼的时候喊我们——这完全是给我们互相交流感情的契机。我听着我同桌跟前桌周倩叽叽喳喳地聊天,再抬起头看一眼坚定地倚在门框旁,四十五度角一脸坚毅的老班,瞬间有了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既视感。

“……想什么呢?”

再回过神来,我同桌正挥舞着自己的左手爪子让我回神,眼睛大大的,笑得一脸的单纯无害。也不知道凭我们老班的基因是怎么能生出我同桌这种姿色的儿子的,后来我得出了两条结论,我觉得我同桌的妈妈要么就是个绝世美女,要不就是他自己基因变异了。

抬起头来瞥了一眼,猛地发现前桌周倩旁边没人,我一下子来了精神。

“你同桌呢?我上午还记得坐在旁边呢。”

“你才发现!”周倩一惊一乍地大呼,“下午开会就没来。人长得还挺漂亮的,就是不爱说话,人很闷。”

上午在班上的时间很短,加上我忙着跟我惊艳的同桌聊天,根本就没有注意过周倩的同桌。所以,我只依稀记得那个女生的背影,长头发,白T恤,背影很好看。

周倩说她不爱说话,人很闷。我没有注意到她的长相,只凭她一个好看的背影实在是无法对她的性格下结论,可不知道怎的,心里却对周倩的话不认同。

有些人就是这样,在你看到她的容貌之前,在你得知她的喜好之前,只消一个背影,你就会无端地肯定,她在自己的未来里一定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

“要不这样,”周倩的眼睛转了转,看着我一脸谄媚地道,“你干脆跟我同桌换一换,咱俩坐一起……”

“没门儿!”我同桌激动得连声音分贝都提高了好几度,惹得我们老班都探进头来,我同桌还是愤怒地白了周倩一眼,“你说换同桌就换同桌呀,我又不认识你同桌,要万一是个丑八怪呢!再说我不又喜欢跟女生做同桌!”

不喜欢跟女生做同桌……

我很愤怒,指着我同桌的鼻子大吼:“你是眼瞎了还是心瘸了!我哪点儿不像女生了!”

“看见了吧,”我同桌朝我吐了吐舌头,又冲着周倩道,“这么彪悍的同桌才符合我的气质。”

“那倒也是。”周倩又一脸赞同地点了点头。

也是他大爷!

我们老班从外面冲到教室。

“别吵吵了,搬起凳子,拿起武器,向操场进击!”

9.

老班的玩笑配合着他一副“炸碉堡”的严肃表情,真的一点也不好笑。可是我同桌还是非常配合地拍桌子跺地板,笑得前仰后合。

我有些无语——我同桌是长得好看,但是智商好像不怎么高的样子。

搬起凳子站起来,我礼貌地拍了拍我同桌的肩膀。

“让我过去你再笑,成吗?”

我同桌不乐意,说:“急什么啊,一会儿有你烦的。”

“就是。”周倩也附和着转过头,“听那些校领导讲天书你会绝望的。”

两人一副洞察世事的样子,就像清扬高中的长老一样。我同桌和周倩不走,我又不想一个人孤单单地在楼底下排队,只得盼着教室的同学走快一点儿,好让我们老班看到我们这个角落里懒散的状况。

好不容易挨到和他们搬着凳子出了教室,我站在四楼的栏杆前,瞥了一眼楼下,才发现清扬高中果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我们高一区的教室在育才楼,高二区的教室在英才楼,高三区和高一、高二区隔开,独占清扬半壁江山。

我只是看到了我们高一区的学生,楼底下密密麻麻的人头就足以让我头皮发紧,我从小就有危机意识,还多少有些杞人忧天,担心和紧张的事情总有很多。此刻看到高一区这么多人,我想的不是如何搔首弄姿,让他们知道自己就是中考状元,而是如果考试的时候我不是第一了,大家会怎么想。

看,那就是入学时的状元,如今落魄了。

想太多会心累的,我头一耷拉,立刻就没精神了。

周倩在身后腾出一只手指头不住地戳我。

“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做同桌吗?”

遇到的同桌和前桌都是奇葩怎么破?我低着头搬着凳子恨不得从四楼直接飞下去。好不容易挪到教学楼前的空地,我却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寒冷,冻得我浑身上下打哆嗦。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会这种冰寒招式的普天之下绝无二人。

冰山苏越果然名不虚传。

我转着圈扫射了一周,果然在一楼十五班的教室前看到了苏越的背影。

还和以前一样,耳朵上插着耳机,站在人群之外,不知道是在冷眼旁观,还是无论如何都融不进这人群中。

“同桌,你瞅啥呢?”

正想着,我同桌的大脸就忽然晃到我眼前,大牙龇着,配合着下午依然过于炽热的阳光,竟让我有一瞬间的愣神。

“没事儿,”我摇了摇头,“碰到个熟人。”

“哦,是同学啊。”我同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点头,“我们学校考进清扬的只有十个,而且我都不认识。同桌你初中什么学校来着?”

“八中。”

“……”

然后我同桌就不说话了。

我想着我同桌可真没礼貌。

八中是我们市艺术生的聚居地,在这里上学的几乎都是学艺术或者准备学艺术的。自建校以来,八中只有两个人考上了重点高中,且都上了电视,让八中的校长逞尽了威风。

这两个人,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苏越。

我是状元,苏越是榜眼。

10.

“男生一列女生一列排好队!”老班站在台阶上提了提裤腰又喊,“都排好队我们先走!”

我对我们老班的这种做法表示很无语——班上一共六十一个人,男生三十人,女生三十一人,很明显排在最后的女生会落单,可偏偏我们老班还一副扬扬自得的表情看着我们排队,典型的不看热闹会死星人。

周倩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扯住我的手无条件地要我跟她站在中间。

我点头表示同意,和周倩互相对视了一眼,就迅速投入到站队的过程中。两分钟后,我和周倩抢到了中间靠后的位置。我旁边的男生长得五大三粗的,皮肤很黑,看了我一眼又冲我嘿嘿地笑了笑,抱着拳说了句“幸会幸会”就搬起凳子目不斜视地跟着大部队往操场走。

我跟周倩心照不宣地暗暗地瞅最后一排,看是哪个女生排到了最后,可扬着脖子瞅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到底谁落了单。直到我们规规矩矩地在操场放好凳子坐好,周倩才一拍大腿。

“我同桌没来啊,也就是说女生现在也是三十个人啊!”

原来是这样。

我又转过头,却意外地对上了男生最后一排我同桌的眼睛。那人先是愣了愣,继而才又一脸灿烂地冲我say“嘿”。我有些尴尬地冲他笑了笑,刚想转过头的时候,就看到站在我同桌身后的老班,遥遥地冲我招手。

我一愣,又极其傻缺地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

老班一脸凝重地点点头,又冲我招了招手。

我有些无语地站起来,硬着头皮往后走。不是我对我们老班有什么看法,而是从这长长的队伍中走出去是件特尴尬的事,更何况是在男女队列的中间走过去。

我尽量扬着脖子,步履轻盈,假装高冷,目不斜视地走到最后。偏偏我同桌还乐此不疲地冲我打招呼,都快走到我们老班跟前了,他居然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埋怨我。

“同桌你怎么能跟别人坐在一起呢?”

我同桌的眼睛太大太亮,这会儿撇着嘴,坐在位子上装可怜,我倒是真的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索性走到了老班面前,离近了我才发现:原来我们老班居然比我高不了多少,双眼皮倒是跟我同桌格外相似。也大概,我同桌就随了我们老班的双眼皮了。

我站在我们老班跟前,乖乖地喊了声:“老师。”

我们老班指了指最后排坐着的女生:“你跟她换一下,一会儿你要上台。”

我说:“上什么台?”

老班说:“主席台啊,你要上去领奖。”

我又说:“班里只有我上去吗?”

我们老班就笑:“全校前三十名都要上去,就是奖学金的多少不同,前三名是要到主席台发言的。”

我的脸当时就绿了,我说:“老师,我不会说话。”

“你上去就感谢校领导感谢老师感谢班主任就行。”我同桌接上话,“方便的话,再感谢一下你同桌。”

没有甩我同桌,我又一脸忧伤地看着我们老班。

我说:“老师我真紧张,能不能只拿钱不讲话啊。”

“有什么好紧张的?”我们老班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我,“再说你不是认识苏越吗,他是第二名,你们到时候肯定是要站在一起的。”

我没说话,我同桌忽然站起来挨着他老爸小声说:“谁是苏越?”

老班看了他一眼:“滚回去。”

11.

新生入学典礼由学校副校长做主持人,我根本就没有心思听他站在话筒前抑扬顿挫的讲话,满脑子都在想一会儿上台后到底要讲什么话,总不能直接说“谢谢大家,谢谢我同桌江湖”吧。

偏偏我同桌坐在我旁边表现得比我还要紧张激动。

“同桌,颁奖是大会的第三项呢,你刚刚听到了吗?”

“听到了。”

“你好好表现,我会发动全场给你鼓掌的。”

“别,”我慌忙冲他摆手,“跪求不要鼓掌……”

我的声音是被周遭一阵热烈的掌声打断的,这时主席台上站在话筒前的换成了一位干练的中年女性。

我撇过头问我同桌,我说:“这谁啊?”

“校长。”

“女的?”

我同桌说:“嗯。”

刘华阳,清扬高中自建校以来唯一的一位女校长,也是将清扬高中发展壮大,打出名气的一位校长,身份地位甚至和本市的市长没有差别。自上台之后,她就站在话筒前面对着全校师生侃侃而谈,声音抑扬顿挫、激情澎湃,直说得我们不由自主地鼓掌叫好,我同桌偏过头来冲我感叹。

“巾帼英雄啊。”

校长的讲话是伴随着自己写的一首诗歌结束的,题目是《娘》,是年轻时的刘校长写给自己年迈的母亲的。我觉得校长大学一定学的播音主持,否则她不会将这首诗读得那么戳人心窝子。

我同桌戳了戳我的胳膊:“同桌你傻了啊,快到你们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嘀咕了一声“好诗”,就跟着我们老班往主席台的侧面走。要上台领奖的同学都已经在主席台侧面排好队了,是按照名次顺序排列的。我们老班指了指主席台的台阶,示意我往前走,我低着头走到最前面,苏越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请念到名字的同学上台,安晓、苏越、赵川……”

我紧张得一动不动,苏越大概是看不下去了,拍了拍我的肩膀,沉声说了两个字。

“上台。”

被他一拍我才回过神来,硬着头皮往台上走,扫了一眼台下。

嚯,远处人头攒动,人头密集得让我想哭。

我终于体会到我们泱泱大国的庞大人口了。

这么多班级这么多学生,都距主席台太远,我只能依稀辨别出我们班所在的位置,最后排站着的都是各班的班主任。我依稀能辨别出在我们班的位置最后面,身材短小的那位,肯定是老班无疑。而那站在老班身边,比老班高出一个头的男生,应该就是我同桌了吧。

再看过去的时候,居然发现高个子的人正使劲地挥舞着胳膊,我收回视线,竟然就有些想笑,连紧张感好像也少了三分。

苏越站在我旁边,牛仔裤白T恤,耳机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收了起来,这会儿正安静地站在旁边。他一张脸棱角分明,符合所有小女生眼中“帅气”的标准,墨色的头发不长不短,倒是细碎的刘海有些长了,偶尔还会稍稍遮住眼睛。

兴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苏越撇过脸看了我一眼,我往后退了一步。

我还是觉得我同桌的小平头顺眼。

校长亲自颁发的奖学金,不是当场付款,一张纸板上写着各自的金额,前三名还多了一束鲜花和独属于校长的一个握手。再然后是台下的掌声,前三名留在主席台,剩下的同学下台。

“请安晓同学先为我们讲两句话。”

台下又是一阵掌声和骚动,我又往我们班的方向看过去,这次我没看到我同桌,兴许是老班强制我同桌坐下了。可我就是无端地相信,台下最响最亮的掌声,一定是属于我同桌的。

“谢谢大家。”

我握着话筒,好半天只吐出了这四个字。

副校长大概也是觉得我尴尬,站在一旁笑了笑替我圆场,我把话筒递给苏越的时候,分明看到了他嘴角一抹促狭的笑。

“谢谢大家。”

12.

同样的四个字,苏越声音冷冷地,淡淡地,却意味地落落大方。

再然后他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就退回来和我并排站在一起。我看了他一眼,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至少在当时,我是真心感谢苏越的,那同样的四个字足以挽回我的尴尬。

第三名赵川是个男生,接过话筒站在主席台中间说得洋洋洒洒,什么“为校争光成为国家栋梁,不负国家期望”之类,直说得连校领导都在一旁拍手叫好,台下掌声雷动。越是这样我就越尴尬,而站在我旁边的苏越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越发透明了起来。

好不容易挨到下台,我才彻底松了一口气,看到四班的标识时险些热泪盈眶。

我同桌打老远就站起来冲我挥手,还像模像样地往前走了两步,接过我手中的花和我并排回到原地,样子像极了接明星凯旋的经纪人。

我们老班还站在原地,看到我回来冲我点点头,又忽地冲我一笑。

“也太紧张过头了吧。”

我们老班笑起来也是见牙不见眼,笑得很好看。

“就是!”我的江湖同桌这会儿也表现出了他的极大不满,“同桌你说你好不容易上次台,瞧你那点出息,什么‘谢谢大家’啊,你就不能多说几句?也亏得那个什么苏越跟你一样紧张,要不你得多丢人啊……”

我说:“同桌,十五班在哪边?”

“啊?”我同桌又站起来看了看,指着最右边说,“倒数第二个班就是。”

整个操场密密麻麻的学生,高一至高三总共三个年级交叉坐在一起,我不知道四班和十五班之间到底隔了多少了班,也不知道,苏越到底会不会觉得在台上的我,很蠢。

“为什么要找十五班?”

“没什么,”我摇摇头,“就是问问。”

彼时刚刚步入高中的我们不过十六七岁,看在大人眼里,不过是刚刚懂事的年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学习学习再学习,那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藏得深也从来不肯轻易暴露出来。可就在典礼结束后,我搬着凳子走在最后,我同桌忽然在我身后边走边感叹。

“同桌,我觉得你真是个有故事的人呢。”

我听过很多描述人的形容词,有活泼的可爱的漂亮的,还有善良的伟大的自私的……可用“有故事”来形容一个人,却是在我们这个年纪里很少见的。

看上去有故事的人大多是生活过得不好,或者是过得不快乐,可惜那个时候说出这句话的我同桌,根本就不知道。

13.

下午回到家,老安还没有回来,我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奔到厨房,挽起袖子就开始做饭。

老安自己开了个便利店,生意不错,所以才有闲钱给我买维生素吃。最近听他一直叨叨着想开个花店,估计真的是捯饬花去了。

老安粗糙地过了半辈子了,现在居然过分精致地要跟花搭在一起,我不是很能接受。可老安喜欢,他说活了这么多年才知道生活一定要追求品质。

我于是给追求品质的老安做了个番茄炒蛋,又切了碟咸菜。菜刚端上桌,老安就推门进来了。

“不是让你以后别做饭了吗?”老安进门就开始嚷嚷,“高中生学习压力大,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吃维生素喝牛奶,哦,还有学习。”

我从小就被训练得百毒不侵了,所以老安的唠叨于我来说跟空气无异,倒是对他手里的东西兴趣很大。

“你手里提的什么?”

“嘿嘿,我在外面买的菜。”老安笑得颇有些得意,“暑假的时候忙,也没给你做顿好的。你考上了状元我都没有犒劳你,想着明天你就军训了怎么着也得给你补补……”

“等一下。”

我忽然想到了放学前从学校财务领到的八千元现金,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抱着书包回来也不容易,这会儿忽然想起来,嘚瑟地将那牛皮信封拿出来郑重地交到老安手中。

“什么啊?”老安掂了掂信封,继而忽然眼睛一亮,“钱?”

我点点头:“孝敬您的。”

老安愈加笑出了一脸褶子:“还是我闺女懂事!等着,老爸去给你做吃的去。”

老安说归说,手上也不闲着,立刻就捣鼓起手里的东西来。我洗完了手到桌前一看,嚯,老安这是下半月只喝粥的节奏啊。

除去我的番茄炒蛋和那碟咸菜,桌上摆着六菜一汤,其中以肉类居多。更令我惊恐的是,桌上居然还有一瓶茅台。

我颤抖地指了指桌上的酒,又指了指老安。

老安于是笑,笑得春暖花开。

不是我瞧不起老安,老安不会喝酒且酒品不好,在我的记忆里,老安就只喝过一次酒,且喝得哭天抢地,大有撒手人寰之势。他就喝过那一次,也就在我面前哭过那一次,可是我直觉,老安这次要打破自己的记录了,他要不撒酒疯我就真的巴扎嘿了。

一整顿饭下来,我都战战兢兢得没吃好,一面提醒着他少喝点,一面想着怎么才能快点结束这顿黑色晚宴。可是,兴许是老安属性变了,这酒喝得有二两了,就只是面色潮红,两只眼睛眯着趴在桌子上,莫名地,带了点蠢萌的节奏,老少男模式似乎开启得不赖。

我边哄边踹地把他赶回自己房间睡觉,看着他磨蹭地趴在床上,嘴里还嘟囔着说自己没醉,五秒钟之后呼噜声起。我奔过去给他脱了鞋,盖上被子,余光瞥到他嘴角微微扬起的笑,竟莫名难过起来。

我从来就不是悲观伤感的人,可是我看到老安嘴角的笑,脑袋里闪过的就只是很多年前他抱着酒瓶号啕痛哭的景象。

14.

故事里当过街头霸王的老安不是没有脆弱的时候。

我十岁之前,老安还不是单身,我也不是单亲,我跟老安还叫爸,跟那个人还叫妈。许是老安清汤寡水的生活满足不了那个人,我十岁那年那人就没带一片云彩地走了。老安逞强,装洒脱,拉着我愣是把那个人所有的东西,包括衣服、首饰、相片一把火全给烧了,一边烧一边嚷:“我安在远就算没了你,照样和晓晓过得风生水起!”

我随老安,却比老安俗——老安烧衣服和相片的时候我一句话没说,倒是烧首饰的时候,我偷偷地藏了一个黄金镯子,我想反正也烧不坏,我收藏了得了。事实证明我还是有先见之明的,现在金价只涨不跌,我觉得自己发家致富很有前途。

说跑偏了,回来。

十四岁的时候我上初一,距离那个人离开已经四年。

老安在他生日那天喝了酒,撒了酒疯也暴露了他的酒品。我看着他趴在桌子上,抓着酒瓶,惨兮兮地看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那年我心理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强大,也不像现在这么铁石心肠,老安哭我就跟着哭,老安哭得上不来气,我也哭得快西去了。

我差点西去的原因不是自己哭得有多惨烈,而是老安煽情得像个诗人。

他说:“晓晓啊,你总说老爸最好,老爸又帅气又男人,可这么好的人,你妈妈怎么不要他了呢?”

这么好的人,她怎么不要了呢?

我说不上来,只能趴在桌子上挺尸。

第二天早上,我和老安同时从地上醒来,看着满客厅的狼藉哈哈大笑。之后,谁也没有提那天晚上的事,似乎同时心照不宣地将流出的那些眼泪当成了房顶漏下来的雨。

可是,并不矫情的我,却怎么也忘不了老安的话。

这么好的人,她怎么不要了呢?

15.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那个面容早已模糊的女人冲我招手,一面招手一面摆弄她手上金灿灿的首饰。我看了看身后,老安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看着我笑,历经沧桑的老脸笑出了一脸褶子。我一面嫌弃一面马不停蹄地朝他的方向狂奔,可是跑着跑着,眼泪竟然就停不下来了。

我想说:老安你怎么这么老了,老安你怎么又矮又丑了呢?可是当我扑到老安怀里,脱口而出的却只是:老安你看,饶是我这么世俗的人,看到她的首饰我都觉得恶心;老安你看,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我,对你这么不离不弃。

毕竟是梦,成真的概率很小,可是如果我早就知道梦是相反的话,我就算元神出窍也得把我在梦里一巴掌扇醒,让我没有机会说不离不弃这四个字。

隔天早上醒来,我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圈又看了看厨房,桌子上放着一杯牛奶和一个大包子,旁边还有个维生素的瓶子,瞧着热乎劲儿应该是刚摆上的。我一琢磨,大概是老安为他昨天的酒品不好意思,正躲在房间里面壁呢。

我心想我也不是个爱计较的人啊,再说谁还没有个过去啊,快速地吃了早饭,甩了一句“我走了”就出了房门。

外面果真是岁月静好,适宜晨跑。

数着手指等公交车的时候,一只爪子忽然在我面前挥了挥,我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手指掰折了。

“同桌,你竟然也坐这趟车!”

我同桌没羞没臊,明明是低音炮还要飙高音,闹得等车的人都偏着脑袋打量我们。

“同桌,你也不住校吗?我也不住,真是太巧了!”

我同桌抑扬顿挫的语调像千古绝唱。

“同桌,你没睡好吗?我也没睡好,你瞅瞅我这黑眼圈!”

我同桌思维敏捷,天马行空。

“同桌,车来了,你还杵在那儿干吗?”

我同桌……

“喂,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