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是怎么对井谷说的呢?”
“实话实说呗。杂志上说了,褐斑不经常出现,不必过于担心,我在别的杂志上也读到过类似的。因此我考虑,反正雪子要去阪大照X光,还是顺便看看皮肤科,确认一下是否像杂志上所写的那样能够治好。既然它现在已经成了问题,所以我想起码应该尽力解决一下。我也会建议她去检查的。”
由于雪子一个月中大部分时间住在分家,本家的姐夫、姐姐自然不会发现这件事。但是贞之助觉得,自己既然知道了,若无所作为,就是自己的失职了。只不过,这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因此以前相亲时,从未遇到过这种麻烦。而且,幸子过去嘴唇边生斑点的情况更加严重,不是也慢慢好了吗?所以贞之助没把雪子的斑点当回事。从幸子的立场看,雪子的斑是周期性出现的,几天前就能预测到,到时候把见面的日期错开不就得了。但是,一方面由于井谷催得紧,加上幸子有些疏忽大意,以为相亲那天即便雪子脸上有一些斑,也不至于引起对方注意,没想到造成了这个后果。
这天早晨,丈夫出门之后,幸子悄悄地向雪子询问对于昨天相亲的感觉。雪子表示愿意听从姐夫姐姐们的安排。幸子担心,这门亲事难得朝成功的方向发展,可别因自己说话不当,惹雪子不高兴,那可就糟糕了。到了晚上,等悦子睡着后,幸子让贞之助也回避了,和雪子商量照X光、看皮肤科这两件事情,没想到她竟爽快地答应了。她说,只要二姐跟着一起去就行,找个医生诊断一下也好。后来几天,雪子眼圈上的黑点逐渐消退,几乎都看不出了。幸子想,等到下次变得明显的时候再去好了,谁想到井谷又来了这么一招,结果贞之助也催促起来。于是,幸子第二天便去了上本町的本家,报告相亲的经过,以及催问调查男方身世报告一事。关于带雪子去阪大的事,征得了大姐的同意之后,次日,她故意对女佣们说“我和雪子到三越百货公司买东西”,就出了门。
内科和皮肤科诊察的结果都不出他们所料。X光片于当天冲洗出来,胸肺部全不见阴影。过了几天,其他检查报告也寄来了,血沉是“13”,其他反应均为阴性。去皮肤科诊察结束之后,幸子被医生叫到一边。医生开口就说:“这位小姐还是尽早结婚的好。”幸子说:“听说注射荷尔蒙也可以治好,是吗?”医生说:“是的,注射也可能治好,不过像她这种程度的褐斑,治疗效果不好说,与其用药,不如早点结婚,结婚是最有效的治疗方法。”这就算是检查完了,看来杂志上说的是对的。
“那么,你把这些报告送给井谷女士吧。”贞之助对幸子说。幸子推辞说:“我送去也可以,不过,既然人家觉得你办事迅速,特意去拜托你,这个还是由你去送比较合适。并不是因为觉得我被撇在一边,心里不痛快,实在是因为被催得这样紧张的话,不知该怎么应对她。”
“嗨,这事好办。我也就走个形式,跑一趟吧。”贞之助回答。
第二天,贞之助在会计师事务所里给井谷打了个电话,大致讲了一下去阪大就医的情况,然后用加急挂号信把X光照片和检查报告寄给了她。隔了一天,下午四时左右,井谷先打电话来,说是一小时内前来拜访。果然,井谷五点准时来到事务所,见面就说:“昨天很快就接到您的回复,非常感谢!我马上就转给了濑越先生。他说:‘寄来如此详细的报告书,尤其是特意照了一张X光片,真是过意不去。看到了报告书和X光片,我完全放心了。对于我提出的过分要求,我感到非常失礼,务必请您代我向对方致以深深的歉意。’”
说完了这些客套话后,井谷又说:“还有一件事,叫人实在不好意思开口。濑越先生希望可以和小姐私下交谈一次,比上次时间稍微充裕一点,大概占用一个小时吧。不知道府上能否同意?”井谷还补充说,“别看濑越已到不惑之年,由于没有谈恋爱的经验,就像纯情的小伙子似的。他的意思是说,上次相亲时,不知怎么紧张过头了,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再加上小姐也特别腼腆……不是说腼腆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初次见面,双方都比较生疏的缘故吧,所以希望跟小姐再见一次面,也好更自然地谈一谈……最后他说,如果府上没意见的话,可否移步到阪急冈本的寒舍来会面,因为饭店或餐厅那样的地方过于惹人注目。您看如何?至于会面日期,对方希望定在这个星期天。”
“你看怎么办?雪子会答应吗?”
“雪子另说,最要紧的是不知道本家会怎么说!他们可能会说‘还没有明确关系,来往不要太密切了’。”
“我揣测对方的心思,恐怕是想再看一下雪子脸上的褐斑情况吧。”
“肯定是这么回事!”
“既然如此,还是见一次面好了。现在会面的话,那斑痕正好淡得一点儿都看不出,趁这个时候让他看看,证明雪子平常就是这样的,不然我们不就吃亏了吗?”
“可不是吗?如果拒绝他的请求,还以为咱们害怕让他看见呢。”
夫妇间进行了这番交谈的翌日,幸子就到附近的公用电话亭,跟长房姐姐通了话,她怕在家里打电话又惹出事端。不出所料,大姐质问:“为什么要一再见面呢?”幸子往电话里塞了五次电话费,解释了一番缘由,大姐才说:“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不过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应不应该让两人单独见面,我也不晓得,今晚我和你姐夫商量一下,明天再答复你吧。”
第二天一早,幸子等不及大姐挂来电话,又去了公用电话亭。确认了姐夫许可见面——但是附加了时间、场所、监督等种种条件。之后,幸子征求了雪子的意见,她这次倒是很痛快,立刻同意了。
到了约好的那天,幸子拎着一个花篮作为礼物,陪同雪子去了井谷家。井谷端出红茶招待他们,四个人一块儿喝茶,聊了片刻。随后,井谷把濑越和雪子送上二楼,幸子就和井谷在楼下聊天等候。超过了约定时间三四十分钟之后,两人才从楼上下来。濑越说要再待一会儿,幸子姐妹俩便先行告辞。这天是星期日,考虑到悦子在家,幸子和雪子就直接去了神户的东洋饭店,在前厅又喝起了茶,询问雪子会面的情况。
“今天真是说了不少话呢。”那天雪子也显得比较轻松,说了很多话。首先,濑越问了四姐妹之间的关系,包括雪子和妙子为什么常常住在分家,很少住本家那边。还问了妙子的登报事件,以及最后的结果等,问得非常详细。在可以答复的范围内,雪子尽量做了回答,只是只字未提对本家的姐夫不利的事。濑越说:“不要光让我提问,请你也问问我。”雪子不肯问,濑越就主动地介绍起自己来。他说:“比起‘时尚’女人来,我追求具有‘古典美’的女性,因此一直拖到现在还未结婚。假如能够承蒙雪子小姐下嫁于我,真是三生有幸。”他一再说,“自己身份低微,实在是高攀了。”此外,说到和女人的关系,他说:“过去不曾和女人有什么交往,只有一件事例外,想告诉您:在巴黎的时候,我只是和一个百货店女售货员交往过一阵子。”他没有详细说,不过听得出来,最终受了那个女人的骗。他患上思乡病,开始憧憬和寻求纯日本味的女性,也是对那次受骗的逆反心理。濑越告诉雪子:“这件事只有我的老朋友房次郎君知道,今天是第一次告诉其他的人。不过,我和那个法国女人的交往是干净的,对于这一点,请您务必相信。”
幸子从雪子嘴里问出来的大体如此。至于濑越为何向雪子如此表白,不用问也明白。
翌日,井谷就给贞之助挂了电话,她说:“昨天承蒙赐予充分交谈的机会,濑越先生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昨天他看清楚小姐脸上的那块褐色斑了,正如您说的,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他一心等着府上的答复,看自己够不够格做小姐的丈夫。”井谷传达了对方的意思之后,又催问本家方面的调查是否已经结束。在井谷看来,从提起这门亲事以来,已过去一月有余,前些日子登门造访芦屋时,以及几天以后在东洋饭店相亲时,这边都说“请再等上一个星期左右”,现在对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也是可以理解的。事实上,幸子是在十天或者半月以前,才去和本家商量这件事的。加上本家对这些事情上的调查向来郑重其事,不可能很快给出答复。总之,由于井谷催促得紧,幸子脱口说了句“请再等一个星期”,贞之助又不得不附和妻子,结果就把话说得没有余地了。实际情况是,本家说,已写信给濑越原籍地的村公所,请求寄来濑越户籍的抄本,两三天以前才收到。至于信用调查所的关于男方家乡情况的报告,还要过些日子才能送来。到了最终决定这件事的时候,为了慎重起见,还必须派人去濑越家乡实地调查,诸如此类,搞得贞之助夫妇左右为难,除了一再请求推迟四五天以外,别无他法。
在这期间,井谷还上芦屋来和大阪的事务所各催问了一次。她说,夜长梦多,这种事情办得越快越好。可以的话,最好年内就举行结婚仪式。最后井谷实在等得不耐烦了,竟直接打电话去催促从未见过面的本家大姐。鹤子大为惊愕,事后马上打电话把幸子叫了去。鹤子的个性比幸子还要慢条斯理,问她一个问题,至少也得考虑五分钟才会回答。幸子仿佛看到了大姐接电话时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快人快语的井谷让大姐见识了她那三寸不烂之舌,据说她对大姐也说了那句“夜长梦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