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秘方 秘方 秘方·绝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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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指画的启蒙

阿拉吴根带我到了B城。

在B城,阿拉吴根换了一个促销花样:在永丰商厦临时租了一个柜台进行降价销售。

这天是星期天,促销搞得相当红火。按照吴根的预先安排,我两次“出场”当众作画,把画送给买醉虾酒的“幸运顾客”。作画时不用现成的墨汁,而用醉虾酒磨出的墨汁。散发着酒香的画幅使人产生新鲜感,得到画的人煞是开心。有一个得了画的老头嗔着画,大叫道:“醉虾醉虾,虾醉人不醉!”引起围观者一片掌声。

不少人伸手索画,吴根却推说我另有活动要参加,让我洗手回旅馆。这是吴根的策略,说人不会珍惜轻易得到的东西。

火爆场面使我兴奋,特别在掌声响起时,我觉得整个人有点儿飘。

我一走出永丰商厦,几个小学生就围上我要求签名。一个胖胖的小男孩让我把名字写在他的T恤上。我现在签起名来相当老练,“马丁”两个字花得像英文“ST”。

回到旅馆,我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坐也不是,躺也不对,努力地寻找出门上街的理由。终于耐不下去了,我不由自主地到了街上。

星期天的闹市区热闹非凡。我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地走,有点像在追赶自己的鞋子。

路人大多是一副匆忙的样子,谁也不肯把目光在我脸上停留。被人认出是蛮烦的,而不被人认出心里又感到有点失落。

我开始留意行人中穿T恤的男孩子。我大概希望再看一眼T恤上写着我名字的那个胖男孩……

我就这么七想八想稀里糊涂地走近了一个人圈子。

这个人圈子在停车场的一角,因有几株大樟树和一丛木芙蓉的遮蔽,有点儿清凉世界的意思。

人圈子中央的草地上盘腿坐着一个瘦瘦的中年男人。他的脚边有一本翻开着的练习本,上面压着一枝脏兮兮的圆珠笔。

瘦男人说:“我不敢说百言百中,我敢说八九不离十。来吧,来吧,谁要测一测命里之运,命里之祸,只需任写一个字……”

原来是个测字的。

瘦男人滔滔不绝地说,但总没人响应,眼看场子要冷了,散了。

瘦男人的目光在我脸上打个旋儿,忽地一亮,指着我说:“瞧!这孩子有异相,有异相!”

人都侧脸看我。我受不了这个,想走开,却被我身旁的一个黑大汉拦住。

大汉说:“孩子,别走,他说你有异相,你不问清心里会结个疙瘩的,要他说清楚。”

我说:“我不信这个。”

测字人说:“不信不要紧,一试就相信。”

我抬腿就走。

黑大汉看我真的要走,料想我不是和测字人串通的,追过来又拦住了我,说:“小朋友,不要走,测字不用你出钱,我们玩玩他的牛皮。走,我出钱,玩玩他……”

又有几个人过来附和,他们大概都想做个试验,起劲得要命。

我被拥进人圈。有人把圆珠笔塞在我手里。黑大汉怂恿说:“写,随便写一个字。”

测字人说:“把你脑子里第一个想起的字写出来便可。”

我在练习本上写了一个“指”字。

人群兴奋起来,大概觉得这个字出得有点怪。测字人把腿盘紧,闭上眼,

动着嘴唇和手指。人群静下来,等着测字人开口。

测字人等的正是这种静场,忽地睁开眼睛,说:“这‘指’字有分教。左首一个提手,右首上部是‘老’字的下半截,下部是‘日子’的‘日’。有分教——这孩子靠手吃饭,直到老迈日月。”

黑大汉说:“嗨,谁不靠手吃饭?等于没说。”

测字人道:“慢来,听我说下去。这孩子靠的是右手……”

有人问我是不是左撇子。

测字人道:“别打岔,听我言。这‘指’字右上首可看作‘老’字下截,也可以看作‘匕首’的‘匕’。有分教,我敢断定这孩子右手动过手术!”

黑大汉想抓我右手,我一躲,插入裤袋。

有人说:“不稀奇,写字时露过手的。”

测字人道:“这孩子写字画图可以不用笔!”

我吃了一惊。

黑大汉说:“写字不用笔用什么?”

测字人浅浅一笑,说:“你可问他自己。”

黑大汉用目光询问我:他说得对不对?

测字人无声地、得意地笑着。我明白测字人一开始就认出了我——他记住了电视广告上的我。

我说:“他说得不错。”

我想我说了这句话之后,大家会认出我来,会惊叫:这不是马丁吗!

我没猜对,大家没什么反应。这多少使我有点扫兴。我一侧肩膀挤出人圈,快步穿越马路。到了人行道,我分辨着方向,打算回旅馆了。

一个胖胖的男孩穿越马路向我走来。他也是人圈中的一个。

他紧走几步赶上我,说:“你是马丁对不对?”

我想不出他是谁。

他说:“我看过电视广告,起先没留意,测字先生一提,就想起来了。”

我觉得有点烦,不过这是那种“开心的烦”。

他说:“我叫陈子龙。”

我说:“我是马丁。你有什么事吗?”

他说:“我家就在前面巷子里。我可以请你去玩吗?”

我脑子里“嚓”一下出现大壮家床头柜上那瓶毛宁喝过的矿泉水。嚯,这个胖男孩是我的又一个崇拜者!

陈子龙的家在小巷深处,拥有一个不小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架葡萄,一眼井,一丛天竺和几丛别的花。

听到人声,月季花丛中跑出来六只各种颜色的小鸡,叽叽喳喳追逐着,天真活泼得让人爱怜。

我说:“你们城里人也养鸡啊?”

陈子龙说:“城里是不可以养家禽的。我们家得到特许,因为我爷爷是个画鸡画出名的画家。”

他一说画家,我脑子里马上出现了左天石老先生的形象。我的目光直往他家客堂间投射。

陈子龙说:“我爷爷不在家,去乡下米公公家看小鸡去了。”

我好奇怪,说:“看小鸡?这里不是有小鸡吗?”

陈子龙说:“我爷爷说,庭院里的鸡和野地里的鸡是不一样的。在庭院小天地里,鸡的野性少。村头野地的鸡跑起来,争起食来有股子疯劲。”

我想:嗨,老画家就是喜欢考究这些东西,考究多了,什么东西都玄了。

陈子龙径直把我引到他爷爷的画室。

屋里有两个书橱,一张书桌,一对藤椅。藤椅靠着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副对联:“重□不卷留□久,古砚微凹□墨多。”字写得草,我有三个字读不出来。屋子中央隆重地放着一张巨大如床的画桌。桌上铺开一块深灰色的呢绒,使松松的一卷宣纸显得格外白。桌上还有砚台、墨盒、水盂、笔架、颜料盒和镇纸等画家的宝贝。镇纸有两件,一是白色大理石的“尺”,一为青铜的卧牛……

行了,不多说了。事实上,在陈子龙告诉我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世上有“镇纸”一词。

一面墙上拉了一根铁丝,上面用木夹子夹着大小不一的、未完成的画稿。画的是花卉虫鱼,更多的是鸡雏画。画上的小鸡真是活灵得不得了,使人恍惚间觉得屋子里满是叽叽喳喳的叫声。

我说:“你爷爷画鸡画得这么精彩了,还用下乡去看鸡啊?”

陈子龙说:“这些画不是爷爷画的。”

我说:“是你爸爸画的?”

陈子龙说:“我爸爸妈妈在铁路上工作,常不在家。这画是我画的。”

原来他是个小画家。

陈子龙说:“我请你来就想听听你对这些画的意见。”

“我?”

“我从电台得知你来这儿的消息,又在电视上看到了你。电视画面一闪而过,我没看清你的作画过程……”

我忙说我不画鸡,只画虾。

陈子龙说:“画什么都是相通的,何况我们都是搞指画的。”

“你是用手指画的这些画?”

“指画就是用手指画画。我的指画是我爷爷教的。我爷爷最佩服高其佩。铁岭老人的指画真是神出鬼没,墨趣无穷,我爷爷最佩服他了。”

我说:“你爷爷最佩服的到底是高其佩还是铁岭?”

陈子龙愣了愣才明白我不知道铁岭老人是高其佩的号。

我说:“高其佩也是专画小鸡的?”

陈子龙说:“他是指画的祖师爷。”

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个,茫然摇头。

陈子龙以为我不同意他的观点,忙说:“当然,最早以指代笔作画的不是高其佩而是唐代的张操,但是,使指画技法丰富起来成熟起来的是高其佩。后来又有潘天寿……”

我越听越糊涂了。

陈子龙在画桌上铺开一张宣纸,说:“我们街头相遇很有缘分的,我们来合作一幅画好不好?我画小鸡,你画虾……你别摇头,不是互相交流吗?”

再推辞就太不够意思了,我说:“那好吧。”

陈子龙打开墨盒,在一个干净的瓷盆内注了点清水,说:“马丁,你先来。”

我说:“不,你先来。”

陈子龙说:“那好,我先来。”稍加考虑就动起手来。他用食指蘸一点墨运在水碟里,等墨慢慢晕化开来……忽地将手掌按下去,提起,小心地按在宣纸上。宣纸上有了一个淡淡的、毛茸茸的椭圆。稍作停顿,他的手指又动作起来,一按,一揉,一搓,一点……小鸡的背羽、爪、喙、眼逐一显现,一只活灵灵的小鸡就“叫”了起来。这小鸡有一种神态,是见到了什么怪东西而表现出来的那种一惊一乍的神态。

啊,这才是真正的指画呢!

陈子龙说:“马丁,轮到你了。”指一指小鸡前面的空白,又说,“这儿有你一只虾的位置。”

我说:“不,还是你来吧。”

陈子龙说:“不是说好合作的吗?”

我退缩着,连说“不”。我没勇气站到画幅前。看我随时准备逃走的样子,陈子龙说:“那好,我也来只虾吧。马丁,你过来看着我。我画虾实在没把握。”

他洗了手,换用一只水蝶,在水里加进了一点点“石青”颜色。他的食指动作起来,蘸,撇,按,揉,搓,点……最后利用指甲画出虾的大钳和长须。一只举钳舞须、怒气冲冲的大青虾奇迹般出现在那只惊诧的小鸡面前了!

陈子龙想了想,又勾了几指,一只玻璃鱼缸完成了——那晶莹的大青虾就到了水里。

我的鼻子在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