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墙面的大厅里并没有什么家具，但是简洁。
老人的双手交叉着，许是紧张，过了一会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人越老就越怕死，别生奶奶的气。你现在还跟着老神仙学道术吗？”
“学着呢！”我连忙说着，随即对小师妹眨了眨眼睛。
她哦了一声，快速站起，打开了我的箱子，从里头拿出了几张叠好的符箓交到我的手中。
我接过符箓，拿了两张交到老人的手中说道：“这是用我精血画的符箓，能保平安，回头你们给孙子孙女戴上。”
“诶，好！”
“小王啊，那个老神仙呢，没跟着你一起来吗？”
我脸色微沉，过了好一会才轻笑道：“没呢，他忙！”
微微顿挫，我看着他们补充问道：“刘奶奶，我爸的情况怎么样了……”
“唉！苦呀，孩子。”
“你走了没多久，老村长就走了。所有的担子就都交到了你奶奶身上，加上又要照顾你那疯傻的爸爸，日子过不下去了，不过你这回来了也好，是准备长留了吗？”
“他人呢？”感情不深，但我心中还是有些难受，听着话语我连声问道。
“被你奶奶带着出门一起捡破烂了。”
……
听着与老人一致的话语，我沉默着点了点头。
有些心烦的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有了落魄的走出大厅，坐在民房的台阶边，看着微红的夕阳，看着回村的那条小道。
捡破烂的我见过不少，有衣着整洁些的，也有连门面也顾不上的。我不知道他们两人届时会是以何种姿态出现在我的面前，但就这个行业来说，并没有轻松的。
我再脑海中算了算，奶奶也快70岁了吧，还要带着一个40多岁只负责吃的累赘。想到这，我的鼻头微酸。
我对爷爷的离世，对憨傻的父亲都没有一个笼统的感受，但唯独对奶奶，有着一份不愿意割舍的亲情在里头。
我坐在台阶上，一根借着一根的抽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的手竟然有些发抖，我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心痛。
天色渐渐昏暗，快要看不清远处情况的时候，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一矮一高的出现在进村的那条小道上。
那一刻，我踩灭了烟头，心中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
那两个灰影就是我等待了一个多小时的人，我站起身，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探着脖子望着缓慢挪动的两人。
矮个子的老人身上背着一个大大的袋子，微微的驼背就像是这么长时间给压出来的。
脑海里的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不由自主的迈动了脚步，缓缓向前走去。
慢慢的，童年印象里的那抹挂着笑容的脸蛋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那个满脸慈祥的脸蛋，慢慢的与我视线中的苍老模样慢慢重合，当我确定的那一刻，我跑动起来，快步冲了上去。
我抢下她背上的袋子，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脸颊说道：“奶奶，我是靖一啊，我回来了。”
老人惊慌失措的脸色慢慢凝固，她的眼睛闪着光芒，恐惧快速退去，随之而来的是惊喜，两滴泪水从沾着不少眼屎的眼角滑落。
她微微张着嘴，几缕口水粘在牙齿上连成一条线，久久不能语。
许久，哭声从天而来，她有些哽咽的说着：“真的是靖一？”
“恩！”我重重的恩了一声，将老人搂紧怀里，视线确实看到了更远处憨憨傻笑愣着的父亲。
“我孙都长这么大了？”
“老头子，你孙子回来了……”
……
我抱着她，她哭泣着，不断的自言自语着。
微微耸动的肩膀慢慢平静下来，她从我的怀中挣脱出来，一双沾满污垢的手死死的拽着我的手，生怕一放手就不见了般。
“走，奶奶给你做好吃的去。”
“恩！”
我捡起地面的袋子，想了许久，还是没有捡起地上的那根绳子，那根绑在我父亲腰上的绳子。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即向着不远处的秀诗喊了一声。
将一袋塑料罐放到她的手上后对奶奶说道：“奶奶，这位是秀诗，孙媳妇。”
“奶奶……”小师妹有些僵硬的笑容连声说着。
“好，好，好……”奶奶连声说着，却是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自语。
“秀诗，你带奶奶先过去……”
说着，我抽出手，转身向大热天还穿着袄子的父亲走去。
捡起地上的绳子，我并没有解开，而是在他的腰上缠了两圈，纠结了许久才轻轻拉住了他的手，牵着他缓缓往破旧房屋走去。
奶奶并没有走，她转过身，双手抓着小师妹手，泪流满面的看着我。
“走吧，回家……”
走到两人面前，我轻声说着。
“好，回家……”她深吸了一口气，哽咽的说着，脸上却是笑容满面。
似乎是因为我的到来，我家的门口站着几位老人与小孩，三两凑在一起小声的说着什么。
我对着众人微微点头，随即从奶奶手上接过了钥匙，打开了大门。
才打开大门，一股发霉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我眉头微皱，心情更加沉重，微微用力，将大门彻底打开，随即扶着两人走了进去。
奶奶一双粗糙的手伸出又缩了回去，似乎是想给我们找地坐，却发现大厅并没有多少落脚的地方。
“奶奶，不用管秀诗，她不介意的。”
我连声说着，随即将憨傻父亲腰间的绳子解开，并且强行的扒开了他的衣服。看着他一身的汗水，衣服中也散发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我将衣服揉成一团，随即丢在了大门外。
“奶奶，你歇着，我去给你们买些衣服回来。”说完，我看向小师妹说道：“秀诗，在这等我，我去趟镇子。”
“恩，我给你拿钱。”
小师妹连忙从包里拿出一叠钞票，叫到我的手中。
“不用了，别浪费了……”奶奶连声劝阻着。
“奶奶，不差钱了，以后不用这样了……”小师妹眼眶微红，有些哽咽的说着。
我走向站在外头的一群老人，轻声说道：“老爷爷，跟你们借辆摩托车……”
“小王啊，骑我家的……”
……
我骑车摩托车，快速的往几里外的小镇子赶去。
他们的生活坏境确实把我给吓到了，生活清苦是我早就猜到的，但我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除了是个人，再也没有一丝盼头了。
到了镇子里，我买了一袋又一袋的东西，从衣服到吃食都没有放过。
默默算了好几遍确定没有遗漏后，我才骑着摩托车往回赶。
将摩托车还给了隔壁邻居，顺带拎了一串新鲜的肉过去，没有给他们拒绝的机会，我回到了自家的破旧房屋。
将一个小袋子和剩下的钱交给小师妹，随即我开始整理屋子，可是捡了半天也没能发现这些东西的价值是否超过两百元。
想了许久，还是将这些东西留下，堆在了门外。
废了好些时间，才将大厅腾了出来。
将新买的几个塑料凳摆在地面，看向小师妹两人说道：“凑合坐一会吧。”
“王靖一，我幻想过很多次，但都没有想到过这个结局。”
小师妹在我耳边轻声说着，我拍了拍她的手臂说道：“我也没有想到，是有点出人意料了。”
我知道小师妹不是嫌弃，而是惊讶。
我点上了一根烟，看着还光着膀子的憨傻父亲。
他脏兮兮的双手抱着一个大饼狼吞虎咽，放佛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了般。
我缓缓挪动脚步，将他手中的饼抢过，重新装进纸袋里。看着他挣扎的模样，我微微怒道：“等会吃，先去洗个澡。”
他似乎被我吓到，身体有些颤抖，但脚步还是跟上了我的步伐。
我淡淡呼出一口气，内心很复杂。
花了三十余分钟，才勉强将这个长期都没能好好清洗一次的男人洗干净了些。我拿过一些刚买的衣服，让他换上。
似乎是新衣服的缘故，他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一只手不断的扯着穿在身上的新衣服，一边啊啊的叫着，谁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拿起剪刀，默默的对着他打结的头发一通乱剪。
慢慢的，我这个憨傻的父亲年轻了许多，干净了许多，看起来像是一个人了。
在这些时间里，奶奶做好了饭，放在一张老方桌上。
我们四人各坐一方，却都没有动筷子。
高兴的老人慢慢的收起了笑容，微微的低下了头。
或许是因为自卑吧，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知道小师妹她们没有动筷子并不是因为碗筷、或者说食物不和胃口，只是单纯的没有胃口吃不下去而已。
“秀诗，我知道你难过，但多少吃点，这是奶奶的心意。”
说着，我看向奶奶说道：“奶奶您多吃点，明天我找人来盖房子，以后日子会好的。”
“恩……好……奶奶吃……”
她缓慢的拿起筷子，吃得很慢，但是很快。就像是许久没有吃过肉一般，吃着吃着便哭出了声。
她抬起头，看向神位上摆着的照片，是一张严肃的脸蛋。
“老头子，你嫌弃了十多年的孙子回来了，你也吃点？”
说着，她站起身，打了一碗米饭，夹了许多肉块后轻轻的摆在神位的照片边。
“靖一啊，让奶奶好好看看你。”
她悲伤的说着，坐在了我的身边。
我摘掉了墨镜，露出竖瞳看向她说道：“我的事情解决了，只是这双眼睛没有办法变回去了。”
她轻轻的抚.摸着我的脸颊，喃喃道：“像，你像你妈……这双眼睛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老神仙呢？”
“仙逝了，把我救回来后就走了……”我淡淡的说着，有些伤感。
“怎么会这样，老神经竟然比我这个赖着不死的老婆子都走得早……”
“人各有命，有人天生富贵，有人天生痴呆，有人天生受苦，但最终都会死的，没有谁能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