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心灵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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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吃鱼

父亲在外面工作,家中就没有劳动力了。“大集体”的时候,生产队分个粮呀草的,全都是本家的叔叔大伯们帮着推回来。尤其是本庄我姑奶奶家的表叔,自己家分的东西烂在地里不管,也要先把俺家的帮着弄回来。

父亲很感激他们。每次回来,都要心照不宣地请他们到家里来坐坐。

说是“请”,其实酒菜摆好了,他们就来了。父亲曾在酒桌上跟他们说过,请谁、不请谁都不好,只要你们看我回来了,就来坐坐吧。

在乡下,“坐坐”就是指喝酒。

这样一来,我们的酒场上,常常是这茬儿喝过刚走,那茬儿又来坐下喝了。

乡里乡亲的,都很实在,来了也不用客套,摸个板凳坐下就喝,喝不够,再找酒瓶倒上。喝到差不多了,起身说:“喝好了,得回家吃饭了。”

这时间,父亲总是说:“在这喝碗稀饭吧!”

回答:“不,家里做好饭等着了。”

乡下风俗,喝酒就是喝酒,一般不在人家吃饭。好像端了人家饭碗,就要欠人家人情似的。喝酒嘛,无所谓的事情。

但我表叔到我家来,一般就不走了。

我表叔比我父亲小几岁,从小跟我父亲一起耍惯了,一看到我父亲来了,很亲热地围候着。有时,我父亲回来了他不知道,可他看到街面上有自行车碾过的车花就会跟着找,用不着找到我家巷口,就猜到我父亲回来了。因为那几年,乡下有自行车的人家很少。

我妈妈不大喜欢我表叔来,说他吃菜吃得太多了。喝一口酒,吃好几口菜。有一回,我妈妈坐在一旁给他数着,平均喝一口酒,吃两口菜,最多的一次是,喝一口酒,吃了五口菜。我妈妈说,要不是她看着,他还要吃第六口的。看我妈妈老是盯着他看,他不好意思了,才放下筷子。

有一年春天,父亲带来一条大狗腿鱼,灰背、白肚皮,带回家时还没死,口一张一张地挺吓人。去鳞、破肚时,我和小妹围着看。妈妈不让我们看,让我领着小妹到街上耍。

妈妈怕家中来人喝酒,小孩子围在桌前馋食,不体面。

我听妈妈的话,领小妹街上耍去了,正巧碰见我表叔挑尿水往菜园里送。是小妹告诉他,说我父亲回来了。我表叔听了很高兴,送过尿水就到我们家来了。可那时间,盆子里的鱼头、鱼尾都被人吃光了。

父亲看我表叔来了,就让我妈再装鱼。我妈不太想装。锅里留了两节鱼段儿,是想给我和小妹的。可我父亲已经说话了,不装又不太好。我妈拿着盘子为难了,两节都装上吧,等会儿,小孩吃什么?装一节在盘子里,孤孤单单的又不好看。只好把两节鱼都装上了。但往桌上放盘子时,我妈多了一个心眼,故意把那节大的鱼段儿,放在我父亲那边。心想,我表叔吃他边上那一节,剩一节,等会儿留给我和小妹分着吃。

哪知,我表叔还不知多长时间没吃鱼了,看端上来两节鱼段儿,先把他那边那节吃了,又把我父亲这边的一节也扒过去吃了。我妈妈坐在一旁看得心里一揪一揪地难受。

回头,等我表叔喝过酒、吃过饭起身离去时,我妈走到桌边收拾碗筷,不由自主地轻叹一声,说:“哎,他表叔怎么那么馋呀!就剩下两节鱼了,让他都吃了。”

一语未了,我表叔返身进来找他放在桌底的草帽。想必,我妈说的话,他都听到了。进门后,表叔的脸一沉,啥话都没说,抓过草帽,走了。

这以后,我表叔好久不到我们家来了。

但我们家有活,他还帮着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