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讲过了一个关于他父亲的故事。
父亲最近萎靡不振，一上床便鼾声如雷，白天晚上都如此，很影响我睡眠。我提议带父亲去医院看看，他这个年龄嗜睡，没准是老年痴呆症的前兆。父亲不肯，说他没病。
父亲在农村穷了一辈子，我把他接到城里与我一起生活，没让他为柴米油盐操一点心。为买房子，我欠了一屁股债，这都得靠我拼死拼活挣稿费慢慢还。我还不到30岁，头发就开始掉落，这都是用脑过度、睡眠不足造成的啊！作为儿子，我对父亲唯一的要求就是“他不打鼾该多好”。
接下来的日子，父亲每天给我做饭，吃完后让我好好睡，他就出去了。有天，我随口问父亲：“最近干啥呢？”父亲一愣，支吾着说：“没干啥。”我突然发现父亲的皮肤比原先白了，人却瘦了，我夹些肉放进父亲碗里，让他加强营养。父亲说，他是“贴骨膘”，身体棒着呢。
转眼到年底，我应邀为朋友厂里做专访。朋友请我吃晚饭，饭毕，随他们到街上浴室洗澡。雾气缭绕的浴室边，一个擦背工正在一个肥硕的躯体上刚柔并济地运作。与雪域高原般的浴室相比，擦背工更像一只瘦弱虾米。就在他结束程序、转身去更衣室取报酬时，我们的目光相遇。“啊！爸爸！”我失声叫出来，惊得所有浴客都把目光投向我们父子，包括我的朋友。朋友惊讶地问：“真是你父亲吗？”
我说：“是。”我回答得很响亮，因为我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理解父亲了。我明白父亲为何在白天睡觉了，他与我一样昼伏夜出啊！可我深夜沉迷于写作，竟未留意父亲房间没有鼾声！
我随父亲到更衣室。父亲从那浴客手里接过三块钱，喜滋滋告诉我：“这里是闹市区，浴室整夜开放，生意很好。我已积攒一千多块，想帮你早点把债还上。”一旁递毛巾的老大爷对我说：“你就是小尤吗？你爸为了你写好文章睡好觉，白天就在这些客座上躺一躺。唉，都是为儿为女哟……”
我心情沉重地回到浴池。父亲撇下老李，不放心地追进来。父亲问：“孩子，想啥呢？”我说：“我想，让我为您擦一次背……”
“好吧，咱爷俩互相擦擦。你小时常帮我擦背呢！”
父亲以享受的表情躺下。我双手朝圣般拂过父亲条条隆起的胸骨，犹如走过一道道爱的山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