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别人有过这样的体会没有,反正我有:平日里与人的一次交谈,当时并不是刻意记在心里,可是若干年以后偶然想起,这时才领悟——噢,原来那次交谈还有点儿道理呢!
这是20多年前的事情了。
有一次,在一个繁星闪烁的秋夜,我同一位年轻的诗人朋友席地坐在辽阔草原上聊天儿。从个人的生活经历,谈到我被划“右派”的事。我的心情异常沉重。诗人朋友好像有意要给我些许安慰,凝望着遥远高朗的天空,他若有所思地说:“你看,那满天的星星,一闪一闪地,好像是在微笑,又好像是在说话,多么美啊。小时候祖母告诉我,天上一颗星就是地上一个人,要是人真的和星星一样,永远地闪光那该多好。”言语间流露出对生活的热爱,以及对美好人生的憧憬。当时以为是诗人触景生情,我就没有更多地想他说的话。
“右派”下放生活结束,我开始过正常人的生活,诗人朋友特别为我高兴。他写信给我说:“生命,是多么顽强啊;活着,是多么好啊。”读着他长长的来信,忽然想起那次星夜交谈,这时才真正领悟到他的话,原来并非是触景生情,而是他对人生的感悟。
的确,人的生命不应该过于脆弱,像娇美的瓷器随便一碰就碎,人的生命应该像高悬的星星,即使被乌云遮住也要闪亮发光。有的年轻朋友也许会问,这样的人有吗?有的,而且不少。在我认识的一些跟我经历相似的人中,如今都已经是七老八十的人啦,当有机会见到他们的时候发现,别看年轻时候遭受那么多的罪,现在他们依然生活得非常快乐。有的人60岁学会了电脑,有的人70岁拾起了外语,为的是让晚年生活更丰富、更充实。他们说,过去的日子再艰难、再痛苦总算过来了,现在有这个条件就要好好地生活,我们不是为过去活着而是为未来活着。从年龄上讲只赶上个好年月的尾巴,那就更要紧紧抓住尾巴不放。看,这是一帮多么可爱的好老头儿,经历过那么大的政治磨难,对于生活依然充满激情。
然而,有些20岁左右的年轻朋友,在精神上却显得很萎靡,甚至于失去生活的勇气。前些时我看到一份资料,说到自杀人群的情况,其中有的人年纪相当轻,只是因为一时工作不顺利,或者是在婚姻爱情上变异,想不通就走上了绝路。读了这份资料,心情异常压抑,我真想大哭一场。在为这些年轻生命惋惜的同时,我的心中也充满无限感慨,我不明白,这些人的生存条件和环境,难道比他们父兄辈还艰难吗?我不相信。绝对不相信。不管怎么说,现在,没有人为制造的政治压力,个人事业有选择的自由,只要你有能力、有知识、有机会,你就可以生活得更符合心意。在年长的几代人中,这是绝对办不到的。今天的年轻人却拥有这么好的环境。
当然,我不想也没有权力责备这些年轻朋友,但是做为一个过来人,有些话却不能不说,说出来说不定会对有的人起点借鉴作用。
生活条件的优越,生长环境的顺利,在我看来是好事情,起码可以少去烦恼。然而对于意志薄弱的人来说,过于优裕的条件和环境,无异于一间温馨安乐窝,在这间窝里呆的时间太久了,走出来稍微遇到点风雨,就会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未看到走绝路的人的具体情况介绍,但是我相信,十有八九的人家庭条件比较好,说不定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以为生活就是这样的温柔,哪会想到也有不如意的时候,一旦碰到困难,自然就无法招架。其实,人生的天空,哪能永远晴朗,没有一点阴霾?生活中的不顺心,倒是经常有的事,快乐反而不会总陪伴。
说到这里也许有人会说,难道让我放弃优裕条件,自找长辈们那样的苦难吗?当然不是。我历来不同意“苦难就是财富”的说法,只有你无奈地经历过苦难之后,要把经历的苦难视为财富你的罪才未白受,既然拥有平顺环境干吗非要去经历苦难?我只是想说:不要光是想象生活美好的一面,还要想象生活艰难的一面,在思想上有个应付艰难的准备,并且学会锤炼自己的意志毅力,这样在生活里就会更主动、更快乐。正像我的诗人朋友说的那样,假如生命是一颗星星,就要永远地熠熠闪光,即使一时被乌云遮住也不怕,相信总会有云开雾散的好时候。让生命之星永远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