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杰拉德自传:我的故事
6596900000002

第2章 序章:滑倒

2014年4月27日,周日

利物浦

坐在汽车后座上,我能感觉到顺着脸颊滑落的泪水。很多年没有哭过了,但是在回家的路上,我却无法抑制住泪水。在利物浦阳光未褪的傍晚,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随着我们与安菲尔德渐行渐远,周遭变得非常安静。我早已记不得这段旅程究竟走了多久。我甚至说不出街上到底是拥堵不堪,还是像车里一样空空荡荡。我只感到生不如死。

一个小时前,同切尔西的比赛后,我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我们本赛季的倒数第二个主场比赛本该是决定冠军归属的一战。前一场坐镇安菲尔德,我们已经击败了争冠的最大对手曼彻斯特城。我们刚一鼓作气拿下11连胜,只要再赢一场,便几乎确定可以夺得球队自1990年5月以来的第一座联赛冠军奖杯。

24年前的5月,那时我刚满10岁。那支由肯尼·达格利什执教、队长阿兰·汉森率领的球队,是父亲和我心目中的梦之队。那支球队也属于麦克马洪和摩尔比,属于比尔兹利和拉什,属于惠兰和巴恩斯。

即便远在当时我都幻想着今天。彼时那个年方8岁刚刚加入利物浦青训营的孩子,盼望着祈祷着有朝一日,他也能在Kop看台[1]前为球队赢得冠军。我的一线队处子秀是在1998年。那年18岁的我全然不知,当一位33岁的男人在汽车后座上哭泣时,他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我感到全身麻木,就像刚失去了一位家人。

好像我在这家俱乐部效力25年的一幕幕都涌现在我的眼前一样,当下午发生的事件在我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时,我甚至都不屑去止住无声的眼泪。

我们的对手是一支全线退守的切尔西,穆里尼奥准备好了要阻拦我们的荣耀之路。就在上半场最后一分钟,悲剧发生了。中场线附近一次毫无难度的传球向我滚来——这只是平淡无奇的一刻,争冠道路上平凡的一个台阶。我迎上前接球,脚下打了滑。

一切就在那一刻反转。我滑倒了。我摔倒在地。

球被迅速劫走,切尔西展开了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势。我撑起双腿全力回追。我全力追赶着登巴·巴,如同我命悬此线。我很清楚如果没法赶上他将会面临怎样的结果。但事实就是那么无助,我没法阻止他。

登巴·巴破门得分,一切都结束了。我的滑倒损失惨重。

同在车里的还有我的妻子阿莱克斯,以及我的挚友保罗·麦克格拉滕。阿莱克斯和格拉滕都在极力安慰我、帮助我,他们说:“嘿,局势还会有改变,还有几场比赛要打呢……”

但我很清楚,争冠的命运已经掌握在了曼城手中,而他们绝不会出一丝差错,利物浦已经回天乏术。不会再有伊斯坦布尔奇迹——2005年欧洲冠军杯决赛,我们半场0:3落后意大利的防守大师AC米兰,但我们仍然反败为胜点球击败对手。我是那支球队的心脏,早在那么多年前我就已经是利物浦的一队之长。对阵米兰的起死回生之旅,是我打进了第一球。伊斯坦布尔那个神奇的夜晚,在其他人触碰奖杯之前,我亲吻了欧冠奖杯,一次又一次。

我深知胜利的荣耀,一如懂得失利的绝望。两年之后,又是对阵AC米兰,我输了一次欧冠决赛。我是唯一在联赛杯、足总杯、欧联杯和欧冠决赛都进过球的球员。我在世界杯和欧洲杯为英格兰出赛上百场。我还身兼英格兰队长一职。很快,我们就要远征巴西,参加我的最后一届大赛。

与此同时在利物浦,为希尔斯堡惨案96名遇难者家属的昭雪之战还在继续着。我的表哥,当年只有10岁的琼保罗·吉尔胡利也是惨案的遇难者之一。我们刚刚度过了这次惨痛浩劫的25周年纪念,长久以来遮蔽真相的谎言和掩饰也被全部揭开。

光明与黑暗,喜悦和痛楚,每个人都感同身受。他们并肩而立,相距甚远但又形影不离,如同球门的两根立柱,一同伫立在安菲尔德。

联赛不同于其他的一切。我一直以来都期盼能和利物浦一同捧杯,现在又一次与它失之交臂。我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泪水缓缓流下,这座我深爱的城市渐显模糊。

我没法原谅自己,一切都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对我而言这算是家族遗传,但那时我并不觉得我对自己太严厉,或是太过自责。职业生涯一路走来,经历了许许多多伟大的瞬间,也达到了比儿时白日做梦更卓越的成就。对于在利物浦郊区海顿的布鲁贝尔街区长大的我而言,后来参加过的大赛,进过的球简直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我所经历的这些,换作儿时的我想必会目瞪口呆。

毫无疑问,我对利物浦足球俱乐部奉献了我的一切:在训练场上,在将近700场大小比赛中;在场下的时间里,我也作为球队和俱乐部的一分子,为社区和这座城市做贡献。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我已榨干了自己每一分雄心、渴求和希望。到头来,这些还是不足以帮助我们赢得每个利物浦人都渴望的冠军奖杯。

没能一记斜长传跨越半场助攻破门,没能做出关键抢断力保城门不失,也没能弯刀出鞘直刺马克·施瓦泽把守的球门,取而代之的是我滑倒了。切尔西在终场哨响前再下一城,但真正的绝杀瞬间却只是那次幸运天平的稍稍倾斜。

马马杜·萨科的传球,皮球缓缓滚来,接着就打滑了。我滑倒了。

Kop看台,乃至整个安菲尔德都在高唱《永不独行》[2],但坐在车里,我却感到孤立,感到无助。利物浦的队歌提醒你穿越狂风暴雨也要昂首挺胸;提醒你不要畏惧无尽黑暗;提醒你穿越风雨,即便梦想灰飞烟灭,也要心怀希望大步向前。

我不觉得自己还心存什么希望,反而感觉自己朝着自寻短见的方向去了。

最后我找阿莱克斯谈了谈。我让她给我的经纪人斯特鲁恩·马绍尔打个电话,让他安排今晚离开英格兰的航班。我想远走高飞,不能让我的三个女儿看到我这么失魂落魄。看到自己的父亲如此支离破碎只会给她们平添不安。我必须离开利物浦,因为我仍觉得自己让所有人都失望了。我需要找一个能让我们俩静一静的地方,只有我和阿莱克斯,一座如同鬼城的地方。也许到那时我可以试着埋葬我的痛苦。

我听到阿莱克斯正在和斯特鲁恩通话,但我感到一阵眩晕。汽车加快了速度,不久我们都安静了下来。我迷失在一个刺激又痛苦的赛季所带给我的思绪和记忆中,迷失在一段充满了祝福和爱的职业生涯中,迷失在了我的结局中。在汽车后座上,我擦拭着泪水却依旧湿润了脸庞。

不过,我却知晓,我再也不会感到如此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