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悲观!在参拜供有战犯的靖国神社这种问题上,我们是讲原则的。我们既正视现实,也着眼未来,我们寄希望于日本人民。中日交流是不会终止的。中日关系不仅是双边关系,也是对东亚及世界和平做出重要贡献的关系。既然这么重要,珠珠去日本求学,我自然支持。我不认为日本人民会让双边关系永远停留在那一段历史阴影之下,而是要走出历史阴影的。而我们最重要的是使中国快快富强。”
海珠静听着外公的话,心里觉得外公说得辩证而且合情合理。
吕平把话讲完,起身说:“我用这番话给珠珠送行!”又对康勒说:“你爸爸还不回来,我就不等他了!我得回去,晚饭后有朋友要来看望我,我现在回去正好!”
珠珠上去像她小时候一样亲亲外公的脸。小时候,外公常笑着叫她:“来!珠珠,亲亲外公!”这些年,她长大了,外公也不这么说了。但现在,她亲亲外公,外公显得特别高兴。她心情激动,忍不住又像小时候一样,舍不得让外公回家了!
吕平笑笑抱抱海珠说:“好孩子!等你从日本学成回国,别忘再亲亲外公!外公要是身体好,到机场接你!”
大家都笑了,但海珠心里却想落泪,她想起了死去的外婆,又想起外公的生活如今很不幸福,外公走路早有老态,多么好的外公呀!
自从确定海珠要去日本以后,海珠感到爷爷司马天雨的心情变得寥落起来了。那天,打了一会儿乒乓,爷爷说:“海珠,这以后,爷爷没有你陪着打乒乓了!”海珠听了,不知说什么好。
连续两天,海珠听到司马天雨吹他的那支玉笛,吹的曲调依然是慷慨激昂、凄凉萧瑟的《满江红》,这曲调够古老的了!邻家的一个女大学生有次曾问过海珠:“你爷爷吹的是支什么曲子呀!……”海珠心里明白:这是当年死在南京大屠杀中的曾祖母——爷爷的母亲林秀莲爱吹的曲子。爷爷一定在心情寥落时又想起他那苦命的妈妈,又想起那场血腥的南京大屠杀了!……她想劝劝爷爷,安慰爷爷,但千言万语涌在胸际,难以倾诉。她从小喜欢爷爷,现在要离开了,爷爷要不习惯的,是会寂寞的,爷爷在外公的支持下,居然爽快地同意她去日本,这里包含着对她的深爱,这不能不使她感动。她怕见爷爷因别离伤心,总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爷爷,但说什么才能给爷爷一点安慰呢?
爷爷从街上回来,今夜,她又听见爷爷在房里独自吹玉笛了!笛声悠扬,旋律震颤在夜色中,使她心上像海洋涨潮似的不平静。
康勒在房里看报,忙他的事。丽娟因为加班,又去社里工作了。她忍不住从自己的房里出来,走到爷爷的房里去,听到鹦鹉“一点红”叫起来了:“珠珠!珠珠!”
她闪身进了爷爷的房,笛声停了下来。绿色灯罩的台灯光将爷爷的影子映在墙上,海珠在爷爷对面坐下,说:“爷爷,我要去日本了,您不高兴是吗?”
司马天雨慈爱地看着海珠,用手拂拂稀疏的白发,摇头说:“不,没有!”他这话说得真,但也有水分,心里矛盾得自己也似乎说不清。
“爷爷,我给您一个承诺!”
“承诺?”
“是的!承诺!爷爷,现在交通便利!我去日本以后,只要哪天爷爷下命令要我回来,我一定立刻回来看您!毫不迟疑和耽搁。”
“我何尝要你有这个承诺!”司马天雨说,“海珠,只要你去了好,爷爷心里就高兴。固然,爷爷本来对日本,心里是有挥之不去的阴影的。但爷爷也不是脑筋僵硬的老顽固,你去留学,我想得通。感情上,那当然是舍不得的。你走了,爷爷会冷清会想你的!但这都是小事,不能因小失大。”司马天雨说到这里,忽然将手里的玉笛扬了一扬,说:“海珠,这玉笛的历史,我给你讲过,我那出家的向叔叔在把母亲的这个遗物交给我时,他在上边镌刻了一株吉祥草,你看,就在这儿!”
海珠接过爷爷递过来的玉笛,果然见到笛上刻的是一株吉祥草。
司马天雨说:“这种草又叫‘松寿兰’,或叫‘观音草’,是百合科植物,多年生常绿草木,有根状茎匍匐地上或地下。叶丛生在匍茎的顶端或节上。线状或线形披针形。秋末冬初开花,花是淡紫红色。我国长江以南地区都有。我随向叔叔在栖霞寺出家时,见他用盆栽着放在窗台上欣赏,他说这种吉祥草不但表示吉祥,还可入中药。所以同我分别时,他在玉笛上刻下了吉祥草,希望我吉祥如意,作为纪念。转眼一晃已经六十年了!现在,爷爷把它送给你,你带着,爷爷不迷信,但为你祝福!以后,想着爷爷时,可以吹吹爷爷教你的曲子,爷爷爱你,一些平日的稿费等积蓄已交给你妈妈,让她为你去日本安排花费。送什么给你都表达不出爷爷的爱,只有这支玉笛,是件传家宝,你好好保存吧!”
海珠拿着这支不到一尺长却圆润光滑色泽白净略带淡绿的玉笛,体会到爷爷的深爱和深意。心酸了,泪水蜿蜒流淌在腮上。
但,司马天雨变了话题,忽然说:“海珠,你大了,婚姻的事需要自己有主见。这次,你同陈川富一起去日本留学,陈家的意图表达得很清楚。你母亲的倾向性我也感到很明白。陈川富这个年轻人,我同他接触少,了解得太少,你同他交往也不多,但互相常通电话,有时也在网上聊天,你觉得他怎么样?这是我很关心的问题。”
海珠真诚坦率地说:“爷爷,他比我小!我不会随便找这种小丈夫的!我对他也仅仅是刚开始接触,了解不多,并不是谈恋爱。爷爷请放心,我会注意这件事的!我决不会马马虎虎草草率率,我会让你们放心的!”
“这就好!”司马天雨点头,又解释一句,“我不是说我已经感觉陈川富有什么不好。只是他那种家庭,父母能干,生活优异,穿名牌,驾轿车,会吃会玩,享受高级,在那种环境里生长的少爷公子哥儿,你是得谨慎小心,不宜很快就感情用事。你同你妈妈的约法三章很好,我满意。”
海珠能体会到爷爷的想法和心情,这时关心地说:“爷爷,您上年岁了!以后,写作可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拼搏了,该悠着点写,想写时写一点,不太想写或累了就停笔。您的书写得不少了!图书馆里也不等着您的书上架,我最不放心的是怕您写作太操劳,伤了身体。”
司马天雨笑了:“图书馆里确不缺我的书,再说,我也写不出时尚的畅销书。我的书印数总是不太高,但写作是我的爱好,更重要的是我感到有一种责任,也是贡献和寄托。比如我写钓鱼岛,就是为了保存中国的这块先人留下的领土。”他指指墙上吕平送的那幅字,说,“你外公写这段话赠我,是寓含深意的,我把它挂在眼前常常看看,也是一种鞭策。”
海珠从上到下,把这段《孙子兵法》上的话又看了一遍,对老一代像爷爷和外公的爱国热忱似乎又加深了理解。他们经历过风雨雷霆,经历过战争,有过死亡的考验,如今虽已年迈,也不再在岗在位,但万里江山是镌刻在胸臆中,国家民族是溶化在血液中的,她不能不敬羡他们。
本来,海珠打算回房去了,却听到门铃响,鹦鹉“一点红”凑着热闹高叫:“来客了!来客了!”她去外边开门,见爸爸康勒已经将慕容教授迎进门了。
戴金丝边眼镜的慕容教授嘴里嚷着:“送行来了!送行来了!我给海珠送行来了!”
海珠叫了一声:“慕容爷爷!”司马天雨也出房来了,说:“慕容!快坐,快坐!海珠泡茶!”
慕容教授在客厅沙发上坐下,见海珠泡了茶放在茶几上,笑着说:“海珠!祝贺你啦!要去日本啦!”
海珠说:“其实我去日本心里也有矛盾,挺舍不得离开家的。舍不得爷爷、外公、爸爸、妈妈,舍不得离开中国,甚至连‘一点红’也舍不得!”
慕容教授说:“别舍不得!年轻人啊!该有生命冲动,外边的世界很精彩!该出去时就出去!该到新的平台上去好好掌握游戏规则现现身手!该回来时就回来!飞机一飞,两三个钟头就到家了!”
司马天雨笑了,说:“电视剧《水浒传》里的那支歌‘该出手时就出手’,到你这里就改成‘该出去时就出去’了!有趣!”
海珠说:“慕容爷爷是个时髦人,说起话来全是新词儿!”
康勒不说话,只是赔着笑,他一向喜欢慕容教授的博学、豪爽和风趣。
慕容教授从身边掏出一封信来,说:“海珠,你走,我想起有个日本朋友在东京,特地给你写了封介绍信,你到东京可以去拜访他,这是个挺不错的日本人,做律师的,名叫夏目喜多,多个熟人多条路嘛!日本有些人对中国不友好!这个日本人可不同,他对中国友好,你认识了说不定会有用的,有困难时不妨找他帮助,你起程后,我也会给他写封信或打电话打招呼的。”他将介绍信递给海珠。
海珠双手接过信来。她知道慕容教授会日文,但见信是中文写的,说:“夏目先生会中文?”
“会的!会的!会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他跟中国很有渊源。在中国留过学,是一个很有正义感对华友好的日本律师。”
慕容教授总是匆匆忙碌,珍惜时间,坐着谈了一会儿他就急着回去了。司马天雨送他时,“一点红”高兴得扑翅大叫:“谢谢!谢谢!”“再会再会!”引得大家都笑。康勒和海珠将慕容教授送到外边,招了一辆出租车送他回去。
海珠心里很不平静,今晚,对爷爷的承诺和慕容教授来送行,使她心头涌发潮汐。她回到房里,忽然手机声响,手机一开,就像万花筒似的,信息提示灯闪烁着,她听到了陈川富的声音,就关上了门接听。
川富的声音仍旧快乐和轻松:“海珠,我爸爸妈妈明天要带我来你家向爷爷和伯父、阿姨辞行,其实,你也去日本,而且是与我一起起程,这似乎是说你也得跟伯父、阿姨到我们家辞行。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还没光临过寒舍呢!我先送个信息给你,做好光临寒舍的准备,好吗?”
海珠被他逗得想笑,说:“哪有那么多礼节,要离开祖国了!我心里感情挺复杂的!……”
“祖国?”川富玩世不恭地说,“是该把祖国放在心上!我有个笑话,是关于祖国的!你想听吗?”
海珠想,这个人,笑话真多,也真是一种本事!随口说:“那你就说吧!”
川富说:“连长问,‘新兵王二,请告诉我,祖国是什么?’王二‘啪’的立正,说:‘报告连长,祖国是我的母亲!’连长很满意,说:‘对!你回答得太好了!’他又问第二个新兵:‘新兵张三,你说祖国是什么?’张三‘啪’的立正,一本正经地回答:‘报告连长!祖国就是王二他妈!’”
说完,川富在手机那边大笑,海珠在这边也忍不住笑了。
川富问:“你的行装收拾得怎样了?”
海珠说:“打算办好了签证再收拾。”
川富说:“签证之类没问题的,东京那边的一切也都有人安排妥当的。我那老爸老妈神通广大,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海珠一时不知怎样回答了,说:“你行装收拾好了?”
“没有!不必急!我老妈会给你我把许多东西都准备好的!”
“那不好!用不着的!我一切都有现成的!”
川富似乎明白海珠的性格,口气变了一些说:“这你当然不必烦心,丽娟阿姨会替你操办的!我知道!”
“……”
“我问你,你心爱的那只宠物‘一点红’,我们把它也带到日本去留学,好不好?”
海珠说:“虽然我喜欢它,可带它去干什么?当然不带!”
川富说:“我倒想买只鹦鹉带去。”
“怎么呢?”
“有只鹦鹉特别聪明,卖它的人说它什么话都会说,但售价极高。我的一个朋友花了一万块买下了它带回家养,每天一早,起来就教它讲:‘早上好!’但鹦鹉鄙视地斜眼看他,闭口不说话,一连教了十天,鹦鹉仍不开口说话,我的朋友想:‘上当受骗了!这哪是什么特别聪明的鹦鹉呀!这是只不会说话的笨鸟!’到第十一天,他走近鹦鹉就不教它说‘早上好’了,没想鹦鹉轻视地斜眼瞅着他,突然说:‘嗨,你今天怎么啦?’原来它的确什么话都会讲,教它讲‘早上好’,是把大学生当托儿所的小宝宝对待了!”
海珠又不得不被逗笑了,但笑话听多了,心里有点烦,说:“明天你们来的事能不能免了呢?”
“丽娟阿姨现在刚到我家,正在同我老妈商量呢!她回来,你就知道了!我是在自己房间先送个情报给你,反正,明天也许可以见面。”
“好吧!”海珠说,“那就谈到这里!”
二、五光十色的东京
经历过亲友、同学、同事等的热情欢送和交往,海珠和陈川富起程离开S市了!
飞往日本东京的那天是3月21日,起程前,巧的是在电视里看到了美英联军在3月20日不顾联合国和其他许多国家的反对,在“先发制人”的战略战术中进攻伊拉克。空袭正在巴格达猛烈进行,暗夜中轰炸声和防空炮火的轰鸣声响成一片,曳光弹与火光此起彼落。
坐上了从虹桥机场飞往东京的中国东方航空公司的大型客机,起飞时,海珠看看手表,已是下午4点20分了。飞机本定下午3点20分起飞的,但因为调配问题,晚点了一个小时,使海珠心里有点不愉快。坐在她邻座的川富也说:“糟糕透了!这下子可要把到机场接我们的田中先生等急了!”
海珠打开手提包,悄悄又检查了一遍护照、护照影印本、日本签证、机票、信用卡、ATM提款卡、日币、美元……川富将自己的一份也交给海珠,说:“这样,我就没有责任了!我这人有时马大哈,爱掉东西!交给你才放心!”海珠不好拒绝,就把川富的也都放在自己的手提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