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小梅安慰道:“换个思路想,你还是幸运的,我们很多同学,包括我,连受这种屈辱的机会都没有。你生在福中不知福,有家里人全力支持你。”
侯沧海道:“有可能要分到乡镇工作,我不太想去。”
熊小梅道:“你应该去。一般人不容易到政府机关,这是一个好机会,说不定就是成功事业的开始。如果不适应,以后拍屁股走人就行了。”
“进政府机关是我的事业吗?”在江州师范学院这四年,侯沧海最喜欢做几件事情,一是练散打,二是下象棋,三是谈恋爱,还根本没有考虑到事业问题。如今听到女友说起事业,觉得事业就如天上的星星,和自己毫不沾边。
熊小梅道:“你得收一收玩心,想想正事。你们班上的陈文军,优秀学生会干部,学校推荐他到了江州市机关。虽然你觉得他心思很重,为人不纯粹,可是他凭着自己努力,解决了工作问题,能力还是很强。”
陈文军和侯沧海是同班同学,关系不错。只是两人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完全不一样。陈文军进校就主动找到辅导员,要求当学生干部,为班集体贡献力量。这些年主动要求进步的学生已经不多了,辅导员很是高兴,立刻让他当了班长。从此,陈文军进入学校培养体系,加入学生会,入党,到这次被推荐到党政机关,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侯沧海和陈文军关系不错,却瞧不上陈文军一天到晚在辅导员屁股后面,经常讽刺其为系里的忠实走狗。
侯沧海在脑子里过了陈文军的形象,道:“到政府机关工作,当大领导肯定是陈文军的事业,可是,我没有发现这是我的事业,最多就是第一份工作,而且,我还真不愿意去。我更想创业,创业才是自己的事业。”
熊小梅道:“那你的事业是什么?”
侯沧海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想好。练武术,下象棋,我都是玩票,在校内算是高手,放在市内也还行,可是与更高层次高手相较,就完全不能看。我没有想好我的事业是什么?”
熊小梅道:“我的事业很简单,就是赚钱。我受够了没有钱的生活,我们楼里的温阿姨,原来是很漂亮很开朗很活泼的一个人,还在厂里当过播音员,现在家里有了癌症病人,没有钱医治,她整个人都垮掉了。现在的温阿姨可以用行尸走肉来概括,完全和年轻时代是两个概念,所以,我的事业很简单,先当老师,把自己安稳下来,但是,我终究还是会做生意,赚很多钱,心里才能平安,否则没有安全感。”
侯沧海道:“你觉得多少钱才能有安全感?多少钱才算是事业成功。”
“不知道,越多越好吧。”熊小梅父亲脾气暴躁,在家里是绝对权威。他对于自己没有儿子的事情很在意,因此对少女时代的熊小梅总是横眉冷对,这让熊小梅从小缺少安全感。
大体上解决了侯沧海的工作,接下来自然就是熊小梅的工作问题。熊小梅和侯沧海一起精心设计了自我介绍,打印成精美印刷册,不停地投给任何有可能接收自己的单位,有政府、有企业、还有教育机构。这些简历如小石头抛进大海,被波涛吞没,没有一点涟漪。
除了投简介以外,她在江州还参加了无数场招聘会,招聘会比较操蛋的是总有“工作两年”的设定条件,将刚毕业的大学生挡在了门外。
第五次走出人山人海的招聘会场,熊小梅拖着沉重脚步,慢慢地行走在街道上。侯沧海跟随在身后,安慰道:“不设条件的都是些孬单位,与其到这些单位,还不如当老师。”
熊小梅道:“我不甘心,苦读高中,终于考上大学,结果大学毕业又回到厂里,奋斗了整整七年,绕到了起点。刚进学校的时候,陈华总说学得好不如生得好,我还不以为然,现在终于相信了。如果我有个好爸妈,哪里还用得着我这样四处奔波,而且还没有着落。”
说着话,眼泪奔涌而出。
熊小梅所言尽管有些偏激,却是事实。侯沧海无法作出有力劝解,只能自嘲道:“我以后进了政府机关,就要痛改前非,好好工作,争取早点当官掌权,这样就可以将你调到江州。而且,我们的儿女一定不能受二遍苦吃二茬罪。”
如此自嘲无法解决熊小梅心中的郁闷,从人事局组织的招聘市场出来,步行回到学校的路程中,她一路沉默寡言。侯沧海不停地逗女友说话,从学校笑话讲到民间段子,从素的讲到荤的,都无法让女友展颜,最后自己也变得郁闷起来。
回到学校,在女生楼前分手时,侯沧海建议道:“杨老大弄了点河鱼,晚上我请你吃酸菜鱼。就算没有搞定单位,饭还是得吃吧。”
熊小梅道:“我先回寝室睡觉,等起来后或许就有了精神。晚上六点在报刊亭见面。”
拖着沉重脚步回到寝室,闺蜜陈华开玩笑道:“招聘会怎么样?你为了爱情,一心想要留在江州,老天应该受感动吧。”她见熊小梅神情低落,不再开玩笑,说起正事,道:“上午杜老师来过,让你下午抽时间到办公室去一趟,说是有事找你。”
“什么事?”
“杜老师没有说,只是让你去一趟。”陈华跟着叹息一声:“你好歹还留在秦阳,江州是省内第二大城市,秦阳是第三大城市,转来转去,都是全省前三甲。我家在小县城,全省排名至少三十位以后,我宁愿不要工作都不会回小县城。”
陈华和熊小梅是202寝室有名的两朵鲜花,这些年引来无数俊男折腰。陈华在大二谈过一次恋爱,是体育系帅哥,但是在大三就分手,从此一直没有谈恋爱。
熊小梅深知陈华胸中块垒,道:“你的工作有着落没有?”
陈华摇了摇头,态度坚定地道:“我有了充分思想准备,如果毕业前搞不定,我宁愿不要工作,也不会落后闭塞的小县城。如果回到小县城,这辈子就算彻底毁了。”
下午上完第一节课,熊小梅来到辅导员杜老师办公室。
杜老师一个人在办公室,见到熊小梅比往常热情许多,招呼其坐在沙发上,还热情地倒了一杯水。杜老师为人厉害,特别是一张嘴如刀锋一般锋利,在大一时所有学生都畏其三分,当然,到了大四以后,大家不再畏惧她,自然也不会亲近。
“分配有着落没有?”杜老师坐在熊小梅身边,亲切地问道。
熊小梅端着水杯,没有喝,道:“今天到人才市场参加招聘会,高不成低不就,没有合适的。”
杜老师道:“你家在秦阳,分回秦阳也不错。”
熊小梅道:“我们这种师范院校,回到秦阳肯定要进乡镇教书,要不然就是进工资都发不出来的子弟校。”
杜老师拍了拍熊小梅手背,道:“人生关键的就是那么几步,考大学算是一步,找工作是一步,女生谈恋爱是另一步。其实转换思维,往往会发现天宽地阔。”
熊小梅没有理解到这是什么意思。
杜老师继续深入道:“小梅是我们系里很优秀的女生,完全有留校资格。校总务处冷处长的儿子也是我们学校大四的,他对你很有好感,想和你交往。冷处长是总务处长,总务处长在学校很有地位,和校领导关系很好,要搞一个留学指标容易得很。”她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了总务处冷处长的名片,递给熊小梅,道:“你可以考虑一下,这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留在大学工作,以后读研、考博,条件都很好。”
直到此时,熊小梅这才惊讶地想明白杜老师这一次是为自己介绍朋友。她把名片放在桌上,道:“杜老师,我有男朋友了。”
杜老师微笑道:“有男友也没有关系,没有结婚都是自由的,你可以慎重考虑此事。你坐一会,冷小兵马上就要到了,你们可以见见面。”
熊小梅正和侯沧海好得蜜里调油,如何能够接受另一个异性以如此方式介入,正要拒绝时,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个小胖子将头探了进来,笑嬉嬉的。杜老师道:“冷小兵来了,快进来吧。”
熊小梅对冷小兵的名字没有一点印象,进来的小胖子倒是见过面。在学校舞厅跳舞之时,还和这个小胖子跳过一曲。熊小梅觉得这个小胖子跳舞时总是有意无意缩短身体距离,拒绝了小胖子的再次邀请。这一次见面,小胖子衣冠整齐,西裤、白衫衣、领带,构成了一副白领打扮,比较可惜的是小胖子鼻子里有一撮鼻毛意外地伸出来,非常刺眼,极其简单彻底就破坏了整个相貌。
“小梅,你好,我是冷小军,美术系的。我们见过面,只是没有机会自我介绍。”小胖子冷小军肚子微微往外凸,这种形象在中年人里面比较常见,在学生中则很少见到。他的声音撕哑,是个破嗓子,极有特色。
熊小梅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尽快离开办公室。她站了起来,对杜老师礼貌地点了点头,道:“杜老师,我先走了。”
杜老师给冷小兵使了一个眼色,将熊小梅送到了门口,道:“冷小兵是忠厚人,家庭条件很不错,你可以放开思维,仔细考虑一下。”
熊小梅道:“我已经有了男朋友,不会考虑冷小兵。”
在办公室时,熊小梅被突发情况弄得有些发懵,回到宿舍渐渐回过味来,十分惊讶平时非常严肃、一身正气的杜老师怎么会做这种“红娘”,她反复想着这个问题:“杜老师肯定知道我在谈恋爱,百分之一百知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装着不知道,介绍那种歪瓜裂枣给我。”
等到陈华回来,她就迫不及待地将这件事情讲了出来。
陈华同意了熊小梅的判断,道:“杜老师肯定知道你在谈恋爱,有一次她到我们寝室没有见到你,直接说又和中文系的大个子谈恋爱去了。”
熊小梅气愤地道:“她为什么能这样?”
陈华冷静地分析道:“冷小兵爸爸是当官的,杜老师肯定有所求,这也不奇怪。她只负责介绍,成不成是你的事情。”
两人正在聊着,寝室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女生寝室素来被阿姨守得如铁桶一样,特别是在夏天,极少有男子上来。男子道:“请问,熊小梅在不在?”
熊小梅听到这个破嗓子,紧张地道:“是那个人,你就说我不在。”
陈华对敢于大胆通过官方渠道追求女生的男人感到十分有兴趣,走到门口就见到一个穿着衬衣、打着领带的小胖子,小胖子正好迎着阳光,整个人看上去油光水滑,如刚出笼的肉包子。
“你找谁?”陈华微微扬着头,一幅高傲神情。
冷小兵最喜欢坐在一食堂前面石凳子前观察美女,对校内众多美女都有印象,陈华相貌出众,身材火爆,也曾经进入其视线。他没有想到陈华居然和熊小梅住一个寝室,结结巴巴地道:“请问,熊小梅在不在?”
陈华道:“不在。”
冷小兵拿出一封信,道:“麻烦你转交熊小梅,谢谢了。”
陈华接过信,转身进屋,顺手将寝室门关上。冷小兵站在门口略有二三十秒,这才离开,离开时,脑子里又浮现起陈华高傲的脸,暗道:“这是什么世道,美女太多,男人不够用。”
这封信写得很直接赤裸,放出了“如果同意谈恋爱就在江州师范学院解决工作”的大招。这个大招非常有力,把看到信件内容的侯沧海气得直踢大树。
“妈的,这是什么人,挖墙角挖到我的头上,真是老鼠别左轮——起了打猫的心肠,必须要迎头痛击,否则我不是男人。”
这是侯沧海看罢来信后的真实反应。
熊小梅当着他的面将信件撕掉,然后嘲笑小胖子心思猥琐,是一个奇葩。
侯沧海一点不想开玩笑,想着如何痛揍这个太岁爷上动土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