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美国奴隶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的人生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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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序言(2)

道格拉斯先生选择以自己的风格、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亲自撰写《自述》,而没有假手于他人,这是理所当然的。因此,这本书完完全全是他自己的作品。他为奴的经历如此漫长而又黑暗——而他挣脱镣铐之后提升自己的机会少之又少——鉴于此,我确信这本书归功于他自己的思想和内心。一个人在品读这本书时,如果眼中没有含着泪水,胸口没有因激动而起伏,精神没有受到折磨;他的内心没有充满对奴隶制和它的教唆者们无法言表的厌恶、没有下决心去想方设法立刻废除这个可恶的制度;他想到我们的国家由一位正义的上帝看护(这位上帝从来都站在受压迫的一方,他的臂膀没有被缩短还可以拯救我们[9]),他想到这点却不担心害怕——如果他是这类人,那他必是铁石心肠,能够胜任贩卖“奴隶以及人们灵魂”的角色。书中的叙述,我相信都是真实可信,没有刻意记录、没有大肆夸张、没有凭空编造;我也相信,关于奴隶制本身,书中虽没能记下全部的实情,也没有夸大任何事实。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为奴的经历并不独特;他的运气也不是特别糟糕;可以把他的情况看做马里兰州奴隶处境的一个样本,人们认为比起佐治亚州、阿拉巴马州或路易斯安那州,马里兰州的奴隶吃得好一点,遭的罪也少一些。和他比起来,大多数种植园中的奴隶遭受了更大的痛苦,只有少数人境况比他好一些。但是,他的处境多么悲惨!他的身体承受了如此恐怖的暴行!施加在他思想上的暴行更令人震惊!尽管他有着神圣的权利和庄严的愿望,却如野兽般受到对待,甚至来自于那些口口声声宣称有着和耶稣一样思想的人们!他一直遭遇的困境是多么恐怖!而即使在他最糟糕的困境中,他能得到的友善帮助和指导又是那么的稀少!悲伤的午夜把黑暗中最后一线希望裹住,让未来充满恐怖和忧伤,这午夜是如此凝重!内心被自由占据后,他那么热切地渴望着,而当他可以反思、明白事理时,他的痛苦又是如何因此而加剧——这也说明了幸福的奴隶早已不存在!在工头的皮鞭之下,手脚都被镣铐锁住的他又是怎样去思考、理解、感受的!他想方设法逃脱厄运时又遇到了怎样的危险!在这个满是无情的敌人的国家,他获得的拯救和保护又是多么的出色!

这本《自述》描述了许多令人感动的事件,很多章节雄辩有力;但是,我认为最激动人心的部分是道格拉斯对自己感情的描述。当他站在切萨皮克湾岸边,独自感慨自己的命运,感慨自己有一天成为自由人的可能性——他看到在微风中扬起白色翅膀、乘风远去的船只,他对着它们直呼,是自由精神让它们生机焕发。读着这样的文章,有谁能对其中的庄严悲怆无动于衷?积聚书中的是如亚历山大图书馆[10]般宏大的思想、感情和伤感——所有那些告诫、恳求和斥责,能够也必须敦促对罪魁祸首的对抗——让一个人沦为同胞的物产!噢,那个体制如此可恶,它埋葬了人类的神圣心智,玷污了神的形象,让“被赐以荣耀和尊贵为冠冕”[11]的人们堕落为牲畜,让买卖人口的商人凌驾于上帝之上!为什么要让这种行为多存在一个小时?难道它不是罪恶,难道维持现状不是罪恶?就美国人民来说,它的存在不正意味着我们不再敬畏上帝、尊重人类了么?上帝,请尽快让它永久灭亡吧!

许多人对奴隶制的本质一无所知,无论他们何时听到或读到奴隶制的受害者所遭受的暴行,他们都固执地表示怀疑。他们不否认奴隶是私产;而这一可怕的事实并不能让他们联想到不公、暴怒下的可怜人或野蛮的暴行。告诉他们奴隶所受的残忍鞭打,肢体所受的残害,身上的烙印,污秽不堪、血迹斑斑的场景,被剥夺掉的所有光明和知识,他们会认为这些都是耸人听闻的夸张,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是对南方种植园主们的品性不可饶恕的诽谤,从而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似乎所有这些可怕的暴行不是奴隶制的自然结果!似乎使人沦落成物品并不比狠狠鞭挞他、剥夺其衣食残忍!似乎打压奴隶、保护残忍的压迫者离得开皮鞭、锁链、拇指夹刑具、板子、寻血猎犬、监工、工头和巡逻员!似乎,当婚姻制度被废弃,纳妾、通奸和乱伦不一定会大量存在?当所有人权都被废除,还留有屏障保护破坏者暴怒下的受害者?当绝对的权力被认为高于生命和自由,掌权者不会进行毁灭性的统治?社会上很多人对此持怀疑态度。在少数场合里,他们疑心重重是因为不能深思熟虑;但是,这往往表明他们憎恶光明,欲庇护奴隶制,使其免受反对者的抨击,还蔑视自由且轻视被束缚的有色人种。这样的人会试图诋毁《自述》中蓄奴制下令人震惊的残忍事实,但也只是徒劳。道格拉斯先生直言不讳,披露了他的出生地点、那些宣称拥有他身体和灵魂的奴隶主以及那些对他犯下罪行的人们。因此,如果不属实,他的陈述很容易被驳斥。

在《自述》中,他提到了两件事,都极端残忍,置人于死地。第一件事:一个种植园主蓄意枪杀了邻近种植园里的一个奴隶,只因后者在追鱼的时候无意闯入他的领地;另一件事:一个奴隶为逃避血腥的鞭打逃到一处小溪,而后被监工抽得脑浆四溅。道格拉斯先生写明这两件事都没有判决逮捕犯人或是进行司法调查。1845年3月17日的《巴尔的摩美国人报》[12]报道了一起类似的暴行,凶手也一样没受到惩罚——内容如下:“枪杀一名奴隶——从本城某位绅士所收的一封来自马里兰州查尔斯县的信函中,我们获悉一名姓马修斯的年轻人(此人为马修斯将军之侄;据信,其父在华盛顿供职),枪杀了他父亲农场的一个奴隶。信中写道年轻的马修斯负责照管农场;一个仆人不听从他的命令,于是他走进屋里拿了把枪,走回去射杀了那名仆人。信中继续写道,他立刻逃往他父亲的住处,到目前还未遇到任何麻烦。”——让我们永远不要忘记,不管奴隶主或监工对奴隶施加的暴行是何等穷凶极恶,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会因黑人证人的证词而获刑,无论这些证人是奴隶还是自由人。奴隶法典裁定黑人没有资格对白人做出不利证供,似乎奴隶本属于兽类。因此,不管所谓法律的保护是何种形式,奴隶事实上没有受到任何保护;所有对他们犯下残酷罪行的人都可免受惩罚。有谁能想出比这更为恐怖的社会现状么?

《自述》生动地描述了宗教信仰对南方奴隶主行为的影响,并表明这一影响毫无益处。就其性质而言,这种破坏力无疑最为致命。关于这点,道格拉斯先生的证词得到了许多证人的支持,他们的真实性毋庸置疑。“奴隶主信基督教是明显的欺骗。他罪恶滔天。他偷拐人口。天平另一端放什么无关紧要。”[13]

本书的读者们!你们支持偷拐人口的家伙,还是另外一边被践踏的受害者?如果是前者,那你是与上帝和全人类为敌。如果是后者,那你准备为了他们去做什么、去挑战什么呢?请保持忠诚,请提高警惕,请为打破每一个束缚而不懈努力,让受压迫的人们能够获得自由。无论将面临什么——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在迎风打开的横幅上写下“绝不和奴隶制妥协!绝不和奴隶主结盟!”,并以此作为你宗教和政治的训言。

威廉·劳埃德·加里森

1845年5月1日

注释:

[1]原文出自《哈姆雷特》第3幕第4场,此处引用了朱生豪先生的译文。

[2]参见《圣经·新约·希伯来书》第2章第7节。

[3]帕特里克·亨利(Patrick Henry,1736—1799),美国革命家、演说家,弗吉尼亚首任州长(1736~1799),积极参加反抗英国殖民者、维护殖民地人民权利的斗争。在美国革命前夜的一次动员会上以“不自由,毋宁死”的结束语闻名。

[4]“海湾之州”是马萨诸塞州别称。

[5]宾夕法尼亚与马里兰间发生了边界争端。双方同意通过土地测量来解决争端。1763年,两位英国天文学家,查尔斯·梅森和杰里迈亚·迪克逊受邀前来进行测量,并于1767年完成了测量,其后这条线即以他们的姓氏命名,即“梅森—迪克逊线”。它是划分宾夕法尼亚与自马里兰至西弗吉尼亚一部分地区的东西边界线,也是马里兰和特拉华间的北南边界线。在1861—1865年美国内战前,宾夕法尼亚南部边界被认为是奴隶州与非奴隶州之间的分界线。

[6]参见《圣经·新约·彼得后书》第3章第18节。

[7]查尔斯·雷诺克斯·雷蒙德(Charles Lenox Remond,1810—1873),美国演说家、活动家、废奴主义者。

[8]尼尔·奥康奈尔(Daniel O'Connell,1775—1847),19世纪前期爱尔兰民族主义运动的主要代表,英国下院天主教解放运动的领袖。因为他的活动使得英国首相威灵顿颁布《天主教解放法》,因此他被称为“解放者”。

[9]参见《圣经·旧约·以赛亚书》第59章第1节。本处略有改动,原文为“耶和华的臂膀并非缩短,不能拯救”。

[10]亚历山大图书馆,又称古亚历山大图书馆,位于埃及亚历山大,曾是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由埃及托勒密王朝的国王托勒密一世在西元前3世纪所建造,后惨遭火灾被毁。

[11]参见《圣经·新约·希伯来书》第2章第7节。本处略有改动,原文为“赐他荣耀、尊贵为冠冕”。

[12]《巴尔的摩美国人报》是美国马里兰州19世纪中期发行的报纸,后与《巴尔的摩新闻邮报》于1964年合并为《巴尔的摩新闻》,该报于1986年停刊。

[13]富兰克林于1793年10月22日在自己创办的《宾夕法尼亚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名为《冬青山的女巫审判》(A Witch Trial at Mount Holly)。文中提到,指控女巫的人认为将一名疑犯和一本《圣经》放在天平两端,《圣经》将会比疑犯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