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肯·福莱特悬疑经典(共6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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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大黄蜂奇航(11)

“很难说。”他皱了皱眉头,“我们不知道他们的机器长什么样——问题就在这儿,不是吗?”

“我想它应该会发出无线电波。”

“当然。”

“而且这些电波的射程应该很远,否则也起不到警告作用。”

“是的。电波至少要可以发射到50英里之外才有意义,或许更远。”

“我们可以听到吗?”

他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眉毛。“只要有无线电接收器。这个想法很聪明——怎么之前没有人想到呢?”

“这些信号能和其他类别的信号区分开吗?比如普通的广播、新闻之类?”

他点了点头。“你可以听到一连串的信号,速度很可能很快,大概是每秒钟1000下。听上去就像是连续的音符。这样你就知道它不是BBC,也和那些点点线线的部队联络信号很不一样。”

“你是工程师。你知道怎么做一个能接收这种信号的接收器吗?”

他思考了一会儿。“而且必须是移动的。”

“必须可以放到一个箱子里。”

“还要电池供电,这样才能随时使用。”

“对。”

“这应该可以操作。在韦林的那些研究员每天都在研究这种东西。”韦林是布莱切利和伦敦之间的一个小镇,“什么能爆炸的萝卜,砖块里面藏着的无线电发报机,等等。他们应该可以搞出这么个东西来。”

食物来了。赫米娅点了一份土豆色拉,旁边配了洋葱和薄荷叶。她真不明白英国的厨师怎么就做不出这么简单而好吃的东西来,只知道弄些沙丁鱼罐头和煮白菜应付差事。

“你怎么想到要创立‘守夜人’的?”

她不太清楚他怎么会这么问。“我当时觉得这应该是个好主意。”

“现在也是,但请允许我冒昧,对于一个普通的年轻女性来说,应该很难想到这样的主意。”

她开始回忆,想起了自己和另一个官僚上司的争执,当时她自问为什么会这么执着。“我想摧毁纳粹。他们的一些做法让我厌恶至极。”

“法西斯给社会问题找了一个虚假的原因——他们认为是其他种族造成了眼前的一切。”

“我知道,但不是因为这个。是他们的制服,他们趾高气扬的姿态,他们喊那些仇恨口号时的样子,实在让我恶心。”

“你是什么时候看到这些的?丹麦没什么纳粹啊。”

“30年代的时候,我在柏林待了一年时间。我看到他们游行,喊口号,朝着人民吐口水,砸犹太人的店铺。我记得那时候我就想过,要是再不阻止这些人,他们会把世界都毁掉的。我现在也这么想,而且非常确定。”

他笑了。“我也是。”

赫米娅要了一份海鲜炖锅。再一次地,她惊讶地赞叹着法国厨师在配给制下还可以用平凡的食材做出这样的美食。炖锅里有鳗鱼丁,伦敦人喜爱的海螺,还有鳕鱼片,所有食材都新鲜美味,她细细地品尝了起来。

每当她的目光与迪格比相撞,都会看到同样的神色:爱慕和欲望交织。这让她心里一颤。如果他真的爱上了她,那么结果一定是以伤心收场。但被一个男人这样地喜爱与需要,感觉虽尴尬,却也让人满足。她感到自己的脸红了,便用手掩住了一边的脸。

她故意将思绪转到亚恩身上。他们第一次对话是在挪威一间滑雪酒店的吧台边。她当时便意识到自己找到了人生中缺失的那个部分。“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交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男朋友了。”她写信给她母亲说,“因为我没有遇到亚恩。”他向她求婚的时候,她告诉他说:“如果我之前认识像你这样的男人,我早已经嫁给他了。”

她对他的任何提议都没有拒绝的能力。曾经的她独来独往,就连和女孩子合租公寓都难以接受,但和亚恩在一起之后,她便完全没了原则。每次他约她出去,她都会答应;他吻她的时候,她也会回吻他;他把手伸到她的滑雪服下面,抚摸她的双乳时,她只能满足地叹气;他在午夜敲响她酒店的房门时,她的回答是:“真高兴你能来。”

一想到亚恩,她慌乱的心情便逐渐平复了下来。他们用完餐之后,便又将话题转回到了战争上。包括英国、英联邦以及自由法国在内的同盟国准备袭击叙利亚。这是一次外围的小规模战争,他们两个人都认为这次战斗恐怕起不到太重要的作用。欧洲的内部矛盾才是所有问题之源,而这里是一场轰炸机的战斗。

他们离开餐厅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一轮满月却投下了皎洁的光芒。他们朝着南边走去,赫米娅想到母亲那里过夜。他们在穿过詹姆斯公园的时候,月亮躲到了云彩后面。迪格比转向赫米娅,吻住了她。

她享受着他所表现出的笃定。他的动作之快让她无从躲避。他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她的双乳贴住了他的胸膛。她知道自己应该表现出愤怒,但却不自觉地回吻了他。长久以来,她几乎忘记了男人结实的身体和温热的皮肤是什么感觉,心中的欲望让她对他张开了双唇。

一分钟的激吻之后,他的手开始向她的胸部移动,但这个动作打破了气氛。她不是小姑娘了,同时也是个有身份的人,早已经过了在公园里卿卿我我的年龄。她一下子推开了他。

她想到是否要带他回家。可麦格和贝齐一定会齐声反对。想到这儿她笑了出来。

“怎么了?”他说。

她看到他的眼神中有一丝受伤。他可能会认为她笑是因为他的残疾。我不能忘记,随便的玩笑可能会伤害到他,她想道。她马上解释:“我母亲是一个寡妇,她和一个从没结过婚的中年女人一起生活。我刚刚想到如果我带男人回她那里住,她们会作何反应。”

他的表情放松了下来。“我喜欢你的想法。”他再次想要吻她。

她心里是愿意的,可想到亚恩,她把一只手顶在他的胸膛上,阻止了他。“别这样,”她坚定地说,“送我回家吧。”

他们离开了公园。短暂的欲望过去之后,她开始难过起来。她怎么能在依然爱着亚恩的同时享受迪格比的吻呢?可当他们走过大笨钟时,空袭警报驱散了她全部的思绪。

迪格比说:“找地方避一避吗?”

很多伦敦人都已经不理这些警报了。多个不眠之夜之后,有些人情愿冒一冒险,而另一些则变成了宿命论者:他们认为炸弹上如果写了你的名字,无论你怎么躲都没用。赫米娅倒没有看得这么淡然,她只不过不希望和眼前这位痴情先生在防空洞里共处一夜。她紧张地转了转手上的订婚戒指。“还有几分钟就到我母亲家了,”她回答说,“你介意我们赶回去吗?”

“可是那样的话,我可能就要在你母亲那里过夜了。”

“至少有人可以监视我。”她咕哝道。

他们很快从西敏寺走向平利可。探照灯刺穿了厚厚的云层。他们听到了重型飞机不祥的轰鸣声,如同猛兽饥饿地寻找食物时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咆哮。某处传来高射炮声,炮弹冲上云霄,如同节日的焰火。赫米娅猜想着母亲今夜恐怕又要开着救护车出去工作了。

可怕的是,炮弹就落在他们附近——之前敌军通常只会攻击东边的工业区。旁边那条街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分钟之后,一辆消防车从他们身边开过。赫米娅快步疾走。

迪格比说:“你真不可思议——你不怕吗?”

“我当然怕,”她不耐烦地回答说,“我只是没有恐慌而已。”

他们转了一个弯,看到一栋大楼着了火。消防车停在楼外,消防员们正在铺水管。

“还有多远?”迪格比问。

“下条街就是。”赫米娅气喘吁吁地回答。

又转了一个弯后,他们看到麦格家不远处停着一辆消防车。她的心狂跳不止。那儿还有一辆救护车,至少她母亲所在的街区已经遭到了轰炸。“不,不!”她大声叫道。

再跑近一些后,她发现自己找不到哪一栋是母亲家了。她盯着眼前的情境,突然感到有些眩惑。过了不知道多久,她逐渐意识到,母亲的家消失了。除了残砖败瓦,这里什么都没有了。她绝望地呻吟了一声。

迪格比问:“就是这儿吗?”

赫米娅点了点头,什么也说不出。迪格比用充满权威的声音向一位消防员问道:“你!这里有人吗?”

“是的,长官,”消防员回答说,“有一个人已经身亡了。”他朝旁边一栋没有被摧毁的住宅的院子指了指。那儿躺着一个人,脸上蒙了一块布。

赫米娅感到迪格比拉住了她的胳膊。两人一起走向了那个院子。

赫米娅跪下身来。迪格比掀开了那块布。

“是贝齐。”赫米娅说,为心中的放松感到内疚。

迪格比四周环视了一圈。“那是谁,坐在墙上的那个人?”

赫米娅抬起头,一下子认出了母亲的身影。她穿着制服,戴着帽子,坐在一堵矮墙上,整个人已经没了生气。“妈妈?”她说。

母亲也抬起了头。赫米娅看到她的眼中淌下了两行眼泪。

赫米娅走过去,揽住了她。

“贝齐死了。”她的母亲说道。

“对不起,妈妈。”

“她那么爱我。”麦格抽噎着。

“我知道。”

“你知道?你真的知道?她等了我一辈子。你知道吗?一辈子。”

赫米娅紧紧地抱住了母亲。“对不起。”她说。

1940年4月9日,希特勒入侵丹麦时,海上大约有200艘船只。整整一天的时间,BBC都在用丹麦语广播劝导那些出海者驶向同盟国的港口,不要再回到已经被攻占的祖国。据统计,大约有5000人接受了他们的号召,成为了难民。大部分都驶去了英国东海岸,升起了英国国旗,以英国船只的名义继续出海。到了第二年年中,英国的港口已经建起了很多丹麦人的社区。

赫米娅决定到斯托克比的渔村走一趟。在向那里的丹麦人询问情况之前,她已经到这里来观察过两次。她告诉她的上司赫伯特·伍迪,她想看看这些丹麦人聚集的港口的情况,以决定是否应该对那里的规划进行一些调整。

他相信了她。

迪格比在轰炸发生的两天之后来到了布莱切利园。他带来了一部无线电接收器和一部定位设备,两部机器都被装在了一个旧皮箱子里。他教她怎样使用这些设备。她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吻,还有自己心中的满足感,顿时感到一阵内疚。她之后怎么可能再坦然面对亚恩呢?

她原本的计划是想将这部无线电接收装置交给“守夜人”,但后来她想倒不如让一切更简单些。事实上,和在陆地上一样,海上也可以接收到雷达设备发出的信号。她告诉迪格比,她会把机器转交给一艘渔船的船长,然后教他如何使用。迪格比同意了。

那样可能确实行得通,但她却不希望让别人来接受这么重要的工作。她希望自己来。

在英国和丹麦之间的北海上,坐落着著名的多格浅滩。最浅处的海水才50英尺深,可谓打鱼的好去处。英国和丹麦的船只都会到那里去捕鱼。严格来讲,丹麦的船只不能到离岸这么远的地方来,但因为德国需要鲱鱼,所以这一禁令并没有得到有效执行。赫米娅曾经想过可以通过这里的渔船从英国向丹麦、或者从丹麦向英国传递信息——甚至是人员往返。但现在,她想出了一个更好的主意。多格浅滩的远端离丹麦海岸线只有100多英里。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的话,从那里就应该可以接收到“芙蕾雅”发出的信号。

周五的下午,她搭上了火车。为了出海,她特意穿了裤装、靴子,还选了一件宽松的毛衣和一顶男士鸭舌帽。当火车抵达一马平川的南英格兰乡村时,她开始担心自己的计划是否能成功。她能找到愿意载她的船吗?她能接收到她想要的信号吗?如果一切都只是浪费时间呢?

过了一会儿,她又想到了母亲。昨天是贝齐的葬礼,而母亲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看上去很平静,并没有被悲伤击倒;今天她去了她住在康沃尔的妹妹那里——也就是赫米娅的姨妈贝拉的家。但事实上,在轰炸那晚,她的心已经空了。

麦格和贝齐是非常好的朋友,当然事实上可能远不止如此。赫米娅不想深究她们之间的关系,但心里依然充满了好奇。抛却她们可能拥有的肉体上的关系不谈,赫米娅非常惊讶这么多年来,母亲居然能够如此严密地隐瞒着她和贝齐的这种联系,以至于赫米娅和父亲都毫不知情。

她在八点钟到达了斯托克比。在这个温暖的夏夜里,她从火车站向码头上那间名叫“造船者的手臂”的酒吧走去。没几分钟时间,她就了解到有一位名叫斯特恩·芒奇的丹麦船长在凌晨的时候会出海——这个人她上次来的时候就见过,他的船叫“摩根蒙德”,意思是“早起者”。她来到了山坡上斯特恩的住处。他正在花园里修剪树篱,就像是一个天生的英国人一样。他请她进去坐坐。

斯特恩是一个鳏夫,和儿子拉斯生活在一起。1940年4月9日那天,他的儿子和他都在船上。拉斯娶了当地一个名叫卡萝的女孩。赫米娅进去的时候,卡萝正抱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拉斯准备了茶水。他们为了卡萝,基本上都说英语。

赫米娅告诉他们,她希望能够接近丹麦海岸,以便接受德国的无线电信号——当然,她并没有解释是什么方面的信号。斯特恩并没有质疑她的故事。“当然!”他义正词严地说,“只要能打败纳粹!可是我的船不太合适。”

“为什么?”

“我的船太小,只有35英尺——而且我们要离开三天时间。”

赫米娅早有预料。她告诉伍迪她要把母亲安顿好,可能要下周才能回去。“没关系,”她告诉斯特恩,“我有时间。”

“我的船只有三个铺位。我们轮流睡觉。这实在不太适合女士。您应该选一条大船。”

“有其他的船凌晨出海吗?”

斯特恩看了看拉斯。后者回答说:“没有。有三条在昨天已经离开了,下周前都不会回来。彼得·科宁明天应该能回来。但他要周三才会再出海。”

她摇了摇头。“太晚了。”

卡萝抬起头来。“反正他们都是穿着衣服睡觉的,所以回来的时候才会这么臭,那味道比鱼还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