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肯·福莱特悬疑经典(共6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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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大黄蜂奇航(18)

太阳明晃晃地照在红砖楼和草坪上,哈罗德想到过去七年在这里度过的简单而安全的生活,心中感到无比的后悔。无论一会儿要发生些什么,这个熟悉亲切的地方对他而言都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而眼前的一切在彼得·弗莱明看来却完全不同。他酸溜溜地对前面的司机说:“这就是我们未来的领袖受教育的地方。”

“是啊,长官。”司机淡淡地回答说。

现在是吃早饭的时间。学生们都在外面吃东西,所以几乎整所学校的人都看到哈罗德从警车里走出来。

彼得让学校秘书看了他的警徽,之后便带着哈罗德来到了艾斯的办公室。

哈罗德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看来彼得没准备把他送到盖世太保那里——那是他最怕的事。虽然他不想乐观得太早,但显然彼得并没有把他当作是丹麦抵抗行动中的一员;在彼得眼里,他只是一个干了坏事的学生。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宁愿被看作是小孩子,而不是成年人。

但就算是这样,彼得准备怎么办呢?

他们走进了那间办公室。艾斯像一根枯竹竿一样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眼镜后面的双眼充满了担忧。他尽量保持着平和,却还是紧张得发抖。“奥鲁夫森?怎么回事?”

彼得没给哈罗德解释的机会。他拿拇指朝哈罗德的方向指了指,用一种恼人的腔调问道:“这是你们的学生吗?”

温和的艾斯一脸不安。“是的,奥鲁夫森是这儿的学生。”

“他昨晚因为羞辱德军装备而被捕了。”

哈罗德发现,彼得显然十分享受艾斯的狼狈。

艾斯吓坏了。“真是抱歉。”

“而且他还喝醉了。”

“哦,上帝啊。”

“警察局必须要做出处理。”

“我不知道我——”

“坦率地讲,我们并不希望因为这样的幼稚行为来起诉一个学生。”

“哦,那真是——”

“但无论如何,他必须要受到惩罚。”

“当然。”

“至少我们的德国朋友希望知道犯罪者得到了应有的处理。”

“当然,当然。”

哈罗德很为艾斯难过,但同时也盼着他不要太怯懦。然而到现在为止,他都一直在向这个蛮横的彼得让步。

彼得继续道:“所以结果取决于你。”

“哦?怎么决定?”

“如果我们放了他,你们会开除他吗?”

哈罗德突然明白了彼得的目的。他希望让哈罗德的事搞得尽人皆知。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羞辱奥鲁夫森家。

詹斯博格的学生被捕绝对可以成为头条新闻。然而哈罗德的父母将受到的耻辱恐怕比艾斯还要更甚。父亲一定会气疯掉,而母亲恐怕恨不得要自杀了。

但哈罗德意识到,彼得对奥鲁夫森家的仇恨影响了他作为警察的判断力。哈罗德醉酒被捕这件事让他忽视了一个更大的罪行。他从来都没想过哈罗德对纳粹的憎恶已远远不是写两句标语那么简单。彼得的邪恶反而救了哈罗德一命。

艾斯第一次表示反抗:“开除也太过——”

“总比被起诉或者蹲监狱强吧。”

“当然,确实是。”

哈罗德完全没有加入他们的辩论,因为他知道,再不可能有任何办法把这件事隐瞒下来了。他至少不用去见盖世太保,他这样安慰着自己。任何其他的惩罚和这个相比都算是微不足道了。

艾斯说:“这学年基本上已经结束了,就算开除他,他也并不会错过什么课程。”

“这样也省得他逃避作业。”

“这其实也只是技术问题,他过不了几个星期就要离开学校了。”

“但这样德国人才会满意。”

“会吗?当然,这也很重要。”

“如果你能保证开除他,我就可以释放他。否则我就得把他带回警察局去。”

艾斯内疚地看了看哈罗德。“那么看来学校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是的,先生。”

艾斯看着彼得。“那好吧。我们开除他。”

彼得满意地笑了。“我很高兴我们能这么理性地解决这个问题。”他站起身来,“小哈罗德,以后别惹事。”

哈罗德转开了头。

彼得和艾斯握了握手。“好,谢谢您,长官。”艾斯说道。

“很高兴我能帮到忙。”彼得走出了办公室。

哈罗德感到自己浑身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事情终于解决了。家里一定会吵翻天,但最重要的是保罗·柯克和抵抗组织的事没有暴露。

艾斯说:“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奥鲁夫森。”

“我知道我做错了——”

“不,不是这个。我想你认识麦兹·柯克的表哥吧?”

“保罗,我认识啊。”哈罗德的心又收紧了。难道艾斯发现哈罗德参与了抵抗行动?“保罗怎么了?”

“他坠机了。”

“上帝啊!我几天前还和他一起飞行!”

“是昨天晚上的事。”艾斯缓慢地说。

“然后呢?”

“很遗憾,保罗·柯克死了。”

10

“死了?”赫伯特·伍迪尖声叫了出来,“他怎么可能死了?”

“他们说他驾驶的虎蛾坠毁了。”赫米娅回答。她怒不可遏,心急如焚。

“真是个笨蛋。”伍迪冷酷地说,“一切都被他毁了。”

赫米娅满心厌恶地看着他。她真想给他一个耳光。

她和迪格比·霍尔一起来到了伍迪在布莱切利园的办公室。赫米娅曾给保罗·柯克传过一条信息,想让他帮忙找一个见过桑德岛上那个装置的人。“是詹斯·托克斯威格传来的消息,他是保罗的手下。”她竭力保持着冷静,“和往常一样,信息是通过斯德哥尔摩的英国使馆传过来的,但并没有加密——詹斯不懂密码。他说他们对外称保罗死于事故,但事实上当时警察去逮捕保罗,保罗试图逃跑,警方开枪射中了飞机。”

“可怜的人。”迪格比叹息道。

“消息是今天早晨到达的。”赫米娅接着说,“您找我的时候我本来也正要来找您,伍迪先生。”事实上她一直在哭。赫米娅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保罗的死让她非常伤心——他是那么的年轻、英俊、精力旺盛。她也知道,自己对他的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她让他为英国做间谍,而他的勇气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她想到了他的父母、他的表弟麦兹,她为他们感到万分悲痛。最重要的是,她希望能完成他未竟的工作,不能让杀死他的人获得最后的胜利。

“真的很遗憾,”迪格比揽住了赫米娅的肩膀,“很多人在战争中失去了生命,但如果死者是你熟悉的人,那感觉是不一样的。”

她点了点头。他的话很简单,但她依然感激他的理解。他是一个好人。她的心中突然充满了情感,可马上又想到了自己的未婚夫,这让她感到自责。她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再见到亚恩。与他攀谈、和他拥抱可以让自己对他的爱变得更加坚定,让她能够抵抗住迪格比的诱惑。

“但我们该怎么办?”伍迪问。

赫米娅的思绪即刻回到了现实中。“根据詹斯的消息,‘守夜人’决定暂时保持低调,至少眼前要潜伏一段时间,以观察丹麦警方可以调查到什么地步。所以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失去了丹麦的信息来源。”

“也就是说我们像个没用的白痴。”伍迪说。

“这不是主要的问题,”迪格比干脆地说道,“纳粹找到了赢得战争的武器。我们以为自己在雷达方面比他们先进很多——现在我们了解了,他们也拥有这种设备,而且比我们的强得多!我不管你们怎么解释。问题是我们怎么才能了解更多。”

伍迪看上去怒不可遏,却一个字也没说。赫米娅问:“其他情报机构的线人呢?”

“我们都在联络。现在还有一个线索:德国电文里出现了Himmelbett这个词。”

伍迪说:“Himmelbett?‘天堂之床’?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指有四根帷柱的床。”赫米娅告诉他。

“等于没说。”伍迪生气地说,好像这一切都是她的过错。

她问迪格比:“还有其他什么内容吗?”

“没有了。好像是说那个雷达装置被设在一个‘四柱床’系统中。我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赫米娅做了一个决定:“我必须要去一趟丹麦。”

“胡扯。”伍迪说。

“我们已经没有线人了,所以必须有人过去一趟。”她说,“我对那里比任何MI6的人都要熟悉,所以我才被任命为丹麦分部的负责人。而且我的丹麦语和当地人无异。我必须要去。”

“我们不会派女人去做这样的事。”伍迪轻蔑地说。

迪格比说:“我们会。”他望着赫米娅,“你今天晚上就去斯德哥尔摩,我会跟你一起去。”

“你为什么那样说?”一天以后,迪格比和赫米娅穿过了斯德哥尔摩著名的市政厅里面的金色大厅。

迪格比停下脚步,研究着墙上的马赛克。“我知道首相希望我参与这样的重要任务。”

“哦。”

“而且我希望能和你独处。除了搭船去中国之外,这应该是最好的机会了。”

“但你知道我要和我未婚夫联络。他是唯一能帮助我们的人。”

“是的。”

“而且我应该很快就会见到他。”

“这样更好。我总不能一直和一个身处几百英里之外的人竞争,你看不见他,听不见他的声音,所以才会永远保留着对他的忠诚和内疚。我情愿和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竞争,起码他是个真人,是人就会犯错;他会发脾气,领子上会有头皮屑,还会挠屁股。”

“这不是比赛。”她有些恼怒地说,“我爱亚恩。我会嫁给他。”

“但你们还没结婚。”

赫米娅使劲地摇了摇头,恨不得马上逃离这场无意义的谈话。以前,她曾经享受于迪格比对她的兴趣——虽然这让她自责——但现在她不能分心。她有一个重要的会面。她和迪格比扮成游客,打发会面前的时间。

他们离开金色大厅,走到了铺着鹅卵石的小院子里。他们穿过了一个立着粉红色花岗岩柱子的走廊,发现马拉伦湖就在眼前。赫米娅假装转身欣赏那座300英尺的高塔,其实是想看看他们的跟踪者还在不在。

那是一个穿着灰西装、旧皮鞋的平庸男人。他几乎没怎么努力隐藏自己的行踪。在迪格比和赫米娅从英国使馆搭沃尔沃出发时,就有两个开着奔驰230的男人跟上了他们。他们在市政厅下车后,那个穿灰西服的男人也走了进来。

英国使馆随员告诉他们,有一组德国特工专门跟踪瑞士的英国公民。你可以甩掉他们,但那样做没有什么好处。甩掉“尾巴”意味着你有秘密。那些躲避监控的人会被逮捕,甚至会被判间谍罪。而且德国还会逼迫瑞典政府将这些人驱逐出境。

因此,赫米娅决定要在不知不觉中摆脱掉这个跟踪者。

赫米娅和迪格比根据之前就设定好的计划穿过花园,在楼的一角转弯去参观这座城市的创建者比耶·亚尔的纪念碑。那个镀金石棺被放置在一个四角有石柱的有盖墓穴中。“有点像‘四柱床’。”赫米娅说。

纪念碑的另一边,一个酷似赫米娅的瑞典女人已经事先藏在了那里,与赫米娅一样,她也长了一头黑发。

赫米娅用问询的眼神望着那个女人,对方果断地点了点头。

赫米娅突然感到有些恐惧。直到现在她还并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她来瑞典是完全合法的。但从现在开始,她站在了法律的对立面,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

“快。”那女人用英语说道。

赫米娅脱掉了身上的雨衣,摘下了红色的贝雷帽,给另一个女人穿戴好,再从兜里拿出了一条灰暗的棕色围巾,包在了头上,遮住了自己特征明显的头发,同时也可以把脸藏起来。

那个瑞典女人挽住了迪格比的手,两个人离开了纪念碑,回到了花园里。

赫米娅等了几秒钟,假装在研究纪念碑的铁艺栏杆,担心着刚刚的把戏会不会被那个跟踪者识破。不过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从纪念碑后面绕了出来,想着“尾巴”可能会突然出现,但却一个人都没有。她把头上的围巾往上抬了抬,走回了花园里。

她看到迪格比和那个假赫米娅正向大门口走去。跟踪者还在跟着他们。计划成功了。

赫米娅也朝着那边走去,跟着那个“尾巴”。按照预先商量好的计划,迪格比和那个女人坐上了他们来时的那辆车。赫米娅目送着那辆沃尔沃离开。跟踪者马上坐上奔驰,紧跟了上去。他们会带着他回到使馆,而他则会向他的上司汇报这两个英国人确实只是游客而已。

现在,赫米娅自由了。

她穿过了市政厅大桥,直奔市中心的古斯塔夫·阿道夫广场。她脚步飞快,想尽快开始她的工作。

过去的24小时仿佛做梦一般。赫米娅只有几分钟时间收拾衣服,然后她和迪格比便被送到了位于苏格兰东部的敦提市。他们在午夜入住了一间酒店。今天黎明,他们被送到了兰查尔机场,由一名身着英国海外航空公司制服的皇家空军将他们送至斯德哥尔摩。他们在英国使馆用好了午餐,然后便开始实施他们在从布莱切利到敦提的路上制定的计划。

瑞典是中立国,所以可以从那里给丹麦的居民打电话或写信。赫米娅准备试着打给她的未婚夫亚恩。当然,丹麦会监听所有的电话,检查所有的信件,因此她必须要非常谨慎。她要用听上去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话让亚恩加入到抵抗行动中。

1939年她组建“守夜人”的时候,曾经故意把亚恩排斥在外。这并不是因为亚恩的信念与她不同——他也反对纳粹,只不过没有那么激烈——在他看来,纳粹只是一群穿着制服的小丑,妨碍了人们的快乐生活。问题在于,他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永远都乐呵呵的。他太过于开放、友好,不适合机密性的工作。又或者她只是不希望让他冒险。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保罗也认为亚恩并不适合。但现在她已经无路可走了。亚恩还是原来的亚恩,但她再没有别的选择。

况且现在人们对“危险”的看法已经和战争爆发时不同了。成千上万的年轻人已经失去了生命。亚恩成为了一名军官,他应该为自己的国家冒险。

但无论如何,她只要一想到要让亚恩加入,心里就如同冰一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