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一听命令,赶紧都是收起了长枪,但他们也不敢离开,隐约挪步把魏得胜同唐二少围在了中间。
魏得胜跳脚,伸手就给了王校尉一巴掌,那响亮的声音差点儿惊落了树梢的积雪。
“狗奴才,连小爷的命令,你也敢不遵守了?到底你是将军,还我是将军?”
王校尉忍着疼痛,走到魏得胜跟前,极力压低声音说道,“出门前,侯爷吩咐属下,若是将军行事有不妥之处,要属下直接打晕将军关在某处,待得巡完边防再送将军回京。将军,您可是想要在这里‘常驻’?”
最后两个字,王校尉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他能够坐上御林军校尉的位置,也是家世拿得出手,文才武略都说得过去的。
如今被魏得胜当奴才一样使唤,甚至挨打受骂,他心里如何能舒坦?
魏得胜自小被老爹管教,也不是没有吊起来挨鞭子的时候,老爹在他心里积威极深,听得这话下意识就打了个哆嗦。犹豫再三,到底还是装腔作势的开口道,“哼,不就是一盘青菜吗,当本将军没吃过啊?走,下山杀鹿,烤肉!”
说着话儿,他一摆手就要下山,却在刀箭齐备的村民面前停了脚步。
老冯爷同小米对视一眼,也是一摆手,村民并不曾放下刀箭,只是后退两步让开了道路。
魏得胜壮着胆子走了过去,明显加快了脚步…
王校尉带着兵卒们却是行了,见得村人没有说话,就要低着头离开,老冯爷却是开口,“校尉大人,我们老熊岭偏僻穷困,自问慢待了各位贵客,不日明日一早请各位贵客移驾到府城去吧。”
说罢,他也不等王校尉说话,直接就吆喝村民们,“都回去吧,看好家里门户,别让豺狼钻进来!”
“是,老冯爷!”
众人都是纷纷应了,末了护着小米进了院子,这才掉头回家去了。
留下王校尉带着一众兵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下山去了,不知是积雪太厚,还是他们的脚步太沉重,山路上留下了一行深深的脚印。
山下院子里,魏得胜自觉脱离了凶险,又来了大少爷脾气,恼的砸了一套茶碗,还是恼恨的满屋子走来走去。
他眼见唐二少坐在门口椅子上,不动不言语,就骂道,“你怎么不说话?平日不是讨巧卖乖,一个顶两个吗?这会儿眼看小爷吃亏呢,心里偷着乐呢,是吧?”
唐二少半垂的眼眸里闪过一抹轻蔑,但抬头时候却是苦了脸,起身行礼赔罪,“世子爷息怒,我们唐家同侯府可是一体同枝,世子爷受了慢待,小人怎么能欢喜?实在是有些事情要琢磨一二,琢磨明白了,再对付这些贱民就是易如反掌。”
“到底什么事,快说说。”
魏得胜果然追问出口,唐二少却是迈了个关子,笑道,“世子爷稍等,小人出去一趟,回来时候再同世子爷禀报。”
说这话,他也不等魏得胜应声就开门出去了。
院子里,兵卒们因为天气好,都是出来走动,见唐二少纷纷行礼,唐二少摆摆手,笑眯眯拎起门外的茶壶去了草棚。
草棚里,刘婶子等一众妇人正是烧火炖菜的时候,方才山上闹成那样,她们自然也是知道了。有个妇人抱了盐罐子,狠狠抓了一把要扔下锅,但扭头瞧瞧外边顶着北风站岗的兵卒,到底又松松手落回一半到罐子里。
刘婶子瞧见就低声道,“这就对了,说到底也是那个狗将军不是东西,不干这些当兵的事。他们啊,也是有爹有娘,只不过吃了这碗饭,出来受这个嘴。”
那妇人放了罐子,用勺子搅动锅里的炖菜,叹气道,“可不是,我也这么想的,否则啊,真想齁死他们算了。”
“就是,咱们好心好意招待他们吃喝,他们居然还要抢咱们种菜的法子,真是太不要脸了。”
“好在这两日雪大,陈掌柜和小刀都没让人送菜,否则这些不要脸的东西看了,怕是更眼红了。”
妇人们都是气恼,嘴巴也就没了遮拦,毕竟家里的钱匣子都是她们管着呢。每日进项多少,花销多少,攒下多少给儿子娶媳妇,给闺女置办嫁妆,甚至将来孙儿考状元的银子都指望暖房呢。
这倒好,兴冲冲迎进来的客人居然是财狼,想要叼走她们的聚宝盆,这简直比杀人还招恨啊。
草棚外,唐二少听了好半晌,嘴角翘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转而走了进去,却是笑的温和又知礼。
“各位婶子,不知有没有热水,可以给小生一壶吗?先前在家里读书,只知道北地严寒,却是不知道如此艰苦,一路过来,脚上生了冻疮,实在难过。”
妇人们听他说话文绉绉,又如此自称,就以为他是书生,下意识心里就存了三分恭敬,刘婶子行了个礼,笑问道,“先生,脚上生冻疮,可是涂药膏了?那东西虽然算不得大伤,但痒起来也挺难受。”
唐二少脸上有些红,回了个礼,含糊应道,“是有些不舒服,但是还能忍受。”
他这个样子,倒是同妇人们所想所见到的年轻秀才一般模样了,都是喜爱读书又不通世事的无害。
于是,有人就道,“我家里还有药膏,不如我喊淘气小子们回去取来,先生洗了热水脚,抹一抹,不出几日就好了。”
“怎么好劳烦婶子,我忍一忍就过去了。以前出门时候,我娘也是给准备的,后来…哎,我娘过世也就…”
唐二少脸上依旧笑着,说出的话却有些悲伤,这般也就让一众妇人们更是母爱泛滥。
“哎呀,这才多点儿小事啊,我闷家里淘气小子们哪日不抹一层啊。先生等着,我这就喊人去取来。”
“就是,先生不要客套。来,先生坐这里,这里离火塘近,烤烤手。手可不能再冻坏了,还要读书写字的。”
妇人们麻利的拿了板凳,招呼了唐二少坐下,末了又用陶碗到了热水递到跟前。
唐二少双手接了,笑着道谢。半点儿没有因为板凳太矮,锦缎长袍的衣角都垂了地,或者陶碗粗糙,就有任何嫌弃不满。
一众妇人们看在眼里的,待他也就更亲近了。
倒是刘婶子心头总觉得有些疑惑,方才山上那事闹起来,这人也在场呢,虽然没听说他如何作恶,但也没听说他像王校尉一样开口拦阻,于是她试探道,“这位先生同里面那位将军一样,都是从京都来?您这是行军参事?”
唐二少喝了一口热水,好似暖了肚肠也打开了话匣子,就道,“小生家里也在京都,家母过世的早,继母是侯府夫人的姐妹,这次世子爷北来巡防,继母惦记世子爷…嗯,就让跟来照料一二。”
这话细究起来,什么都没说,但却让一众妇人们自动脑补出一个继母苛待长子,大冬日撵出家门的剧情。他又是一副心里苦透,脸上却依旧笑着的模样,惹得妇人们更是心疼之极。
“哎呀,这可是…真是,好狠的新。”
“就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就是不心疼啊。”
就是刘婶子也是听得心酸,大宅门看着富贵,其实内里的事多着呢,还不如普通百姓家里,起码孩子有爹娘老子疼。
唐二少把众人神色看在眼里,自觉铺垫差不多,就道,“各位婶子,咱们不远处的那个府城叫北安?这倒是让我想起一事来,我家原本有个管事叫陈信,平日同我相交极好,我恍惚记得他说老家在北安州,先前从京都回来时候,还听得他说惦记家中父母。我就琢磨若是地方不错,就寻机会去陈家拜访。”
“哎呀,先生居然认得陈管事?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可不是,早知道是一家人,昨晚就该把您让到生福居去住,省得受那狗将军的气。”
“对啊,先生不知道,生福居是陆老大的院子,陆大嫂陈氏就是陈管事的亲妹子。我们同陈家是姻亲呢!”
唐二少放下手里的陶碗,很是惊喜的模样,“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哪里知道居然真是自家人。”
“你若是能在这里多住两日,都不用去陈家拜访就能见到陈掌柜了。这老爷子三天两头就要来一趟的!”
“可不是,如今陆大嫂去南边了,陈掌柜把小米当亲闺女了,几日看不到就要来转转。”
众人说的热闹,唐二少听得欢喜,适时候插了一句,“我出门时候,还去喜洋洋吃了火锅,陈兄那生意可是做的太好了。不说火锅这吃法多新奇,冬日青菜就是独一份儿。听说太子爷都派人去种菜的小庄买青菜孝敬皇上呢。”
“是吗?皇上都吃我们小庄种的菜?”
“太子张什么模样啊,太子怎么知道小庄种菜了?”
“这真是天大的喜信儿啊,晚上一定要告诉老冯爷去!”
妇人们欢喜的都炸了锅,北地贫瘠,历来都听说江南何物送进宫做贡品,从来没有他们北地的份儿啊。如今村里人去京都种菜,居然送到了皇上的嘴边,这简直是让整个老熊岭欢腾的荣耀啊。
消息传出去,青菜的价格不翻一倍,起码也让买家跟着骄傲,他们可是同皇帝一般待遇。不,应该说比皇帝还好。
皇帝尚且刚刚吃到,他们可是去年的冬日就下享受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