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得出他正竭力忍住内心的失望。“那,咱们逃吧,总会有办法。”他转向壁炉,那些栗子已烤爆了,他把栗子从火里拨出来,“说服我妈得要点时间。”
我觉得他还是会走的,但那份快乐已经不见了,他又恢复到起先的拘谨状态。“我妈也是,我得让她明白,带她去散步,多跟她聊会儿,让她明白我们不逃也活不了。”我说。
“她会明白的。我和她还有波丽姆一起看过很多次比赛。她不会对你说不的。”盖尔说。
“我也希望这样。”房间里的温度好像瞬间降了二十度,“说服黑密斯一定很难。”
“黑密斯?”盖尔说着把手里的栗子都扔了,“你不会叫他也和我们一起走吧?”
“我不得不叫他,盖尔。我不能把他和皮塔扔下,因为那样的话他们就会——”他对我怒目而视,我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对不起,我没想到有那么多人。”他打断我说道。
“那样的话,那些人为了找到我,会把他们折磨死的。”我说。
“那么皮塔家呢?他们肯定不会来。说实话,他们巴不得给我们打小报告呢。皮塔那么聪明肯定也明白这点。要是他想留下呢?”他问。
我尽量显出无所谓的样子,但我的声音还是沙哑了:“那就让他留下。”
“你会让他留下?”盖尔问。
“为了救波丽姆和妈妈,是的。”我回答,“我是说,不!我会让他跟我走的。”
“那我呢?你会让我留下?”盖尔铁青着脸说,“假如,我无法说服我妈让她在大冬天拖着三个年幼的弟弟逃到林子里。”
“黑兹尔不会拒绝的,她很明事理。”我说。
“要是她不呢,凯特尼斯。那该怎么办?”他问道。
“那你就强迫她走,盖尔。你觉得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瞎编出来的?”我也生气了,提高了嗓门。
“不是,我也说不清楚,弄不好总统也在操纵你。我的意思是,他想促使你赶快举办婚礼。你也看到了凯匹特人对这事有多兴奋。我觉得他未必会杀你,或者皮塔。杀了你们俩,他自己怎么收场?”盖尔说。
“第八区正在暴动,我恐怕他也分不出多少时间给我选结婚蛋糕吧!”我大喊起来。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不迭,恨不得马上收回来。盖尔立刻睁大了他灰色的眼睛,脸上溢出兴奋的光。“八区有暴动?”他压低声音说。
我想挽回这话的影响,竭力使他平静下来,就像我在各区平息事态一样。“我不清楚是不是真正的暴动,只是有些骚乱。人们都上大街了——”我说。
盖尔猛地抓住我的肩膀:“你都看到什么了?”
“也没啥!没亲眼看到,只是听说。”我这么说着,感到自己的话像往常一样,那么苍白无力,又那么迟疑拖沓。最后我不想再瞒他什么了。“我在市长家的电视上看到的,我不应该看的。电视里看到有很多人,还着了火,治安警在向群众开枪,可人们也在反抗……”我咬住下唇,极力想描绘出当时看到的景象。可最后,我却把长时间以来咬啮我心灵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这都是我的错,盖尔,因为我在竞技场的所作所为。要是我吃了浆果死掉了,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皮塔会活着回来,每个人都安全了。”
“安全,安全了又怎样?”他用柔和的语气说,“去挨饿?去像奴隶一样扛活?把自己的孩子送去抽生死签?你并没有伤害任何人,是你给大家带来了机会,一个需要勇气才能抓住的机会。矿井上的人,那些想斗争的人已经议论开了。你难道没看到吗?暴风骤雨已经来了。如果八区发生暴动,十二区为什么不能发生暴动?其他区也一样。这就是最终的结果,我们已经——”
“别说了!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别的区的治安警,他们不是大流士,甚至不是克雷!普通百姓在他们眼里猪狗不如!”我说。
“因此我们必须参加战斗!”他粗声粗气地回答。
“不!我们要在他们来杀死我们或更多其他人之前离开这里!”我又在喊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看不清不可否认的事实?
盖尔粗暴地把我一把推开:“那你走吧,我一万年都不会走。”
“你以前很愿意离开的,八区的暴动只能使我们更该离开。你只对……生气。”不,我不能不管不顾地在他面前提起皮塔。“那你的家人呢?”
“其他人的家人呢,凯特尼斯?那些不能跑的人?你难道看不到吗?这已经不是只关系我们家人,如果发生了暴动,就不光关系到我们的家人了!”盖尔摇着头,毫不掩饰他对我的厌恶。“你能为他们做很多。”他把西纳的手套扔到我的脚下。“我改主意了,凯匹特造的任何东西我都不想要。”他说完,抬腿就走了。
我看着地上的手套。凯匹特造的东西?他是在说我吗?他是否认为我是凯匹特的另一个产品而不愿触碰?这太不公平了,我很生气。可想到他下一步可能采取的疯狂行动,我又感到十分害怕。
我颓然倒在壁炉边,此时我多么需要有人能安慰我,帮我想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办?我强使自己镇静下来,心想暴动不会在一天内发生,盖尔明天之前不会跟矿工们商议此事,如果我提前告诉黑兹尔,也许她能够制止他。可我现在不能走,如果他在家,他会把我拒之门外。也许今晚,等当大家都睡熟以后,我再……黑兹尔洗衣服常常到深夜,我可以那个时候去,敲敲窗户,告诉她事态严重,不让盖尔做出傻事。
斯诺总统在我家书房的话再次在我耳边回响。
“我的顾问担心你很难对付,事实上你没有准备这么做,对吧?”
“是的。”
“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一个女孩不惜一切保全自己的性命,她是不会把它随意丢弃的。”
我回忆起黑兹尔养活这一家是多么的艰难。在这一点上,她肯定支持我。难道她会不支持?
现在一定快到中午了,天很短。如非必须,天黑后最好不要待在林子里。我把微弱的火苗踩灭,收拾一下食物碎屑,把西纳的手套别在腰里。这手套我还要再保留一段时间,万一盖尔改变主意呢。我想起了盖尔把手套扔到地上时鄙夷的表情。他因为这手套、因为我,有多么的不快啊……
我在雪地里艰难地跋涉,天还没黑透,我就走到了我的旧家。我和盖尔显然没有说通,但我仍决意要离开十二区。下一步我准备去找皮塔,他和我在路途上所经所见相同,也许他比盖尔更容易说服。我碰到他时他正要离开胜利者村。
“去打猎了?”他问。看得出,他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
“没有,你要去城里?”我问。
“是的,我得跟家人一起吃饭。”他说。
“噢,那么至少我可以陪你走一段。”从胜利者村到广场的路没什么人走。在这条路上谈话很安全。可我好像很难开口。与盖尔的谈话已经砸了锅。我拼命咬着自己干裂的嘴唇。广场越来越近,要不说,我很快就没机会了。我深吸了口气,终于把话说了出来。“皮塔,要是我要你跟我一起从区里逃跑,你愿意吗?”
皮塔抓住我的胳膊,停了下来。他不用看我的脸来确定我是否是认真的。“那要看你为什么这么问了。”
“我没能获取斯诺总统的信任。八区发生了暴动。咱们得逃走。”我说。
“你说的‘咱们’就是指你和我吗?不会,还有谁一起走?”他问。
“我家人,你家人,如果他们愿意走的话。也许还有黑密斯。”我说。
“盖尔怎么办?”他问。
“我不知道,他也许有别的计划。”我说。
皮塔摇着头,苦笑了一下:“我想他肯定有计划。当然,凯特尼斯,我会跟你走。”
我感觉看到了一丝希望:“你会,哈?”
“是的,可我肯定你不会。”他说。
我一下子甩开他的手说:“你不了解我。准备好,随时离开。”我大步走开,他在我身后一两步远的地方跟着我。
“凯特尼斯,”皮塔说道。我并没有慢下来。如果他认为这不是一个好主意,我也不想知道为什么,因为这是我唯一的主意。“凯特尼斯,等等。”我随脚踢开一块脏兮兮的冻雪块,等他赶上来。煤尘把一切都染得黑黑丑丑的。“如果你想让我走的话,我会走的。我只是觉得咱们还得跟黑密斯好好谈谈,确保他不会把大家的事情弄糟了。”他突然仰起头,“什么声音?”
我也抬起头。刚才太专注于自己的烦心事,没注意到广场那边传来的声音。那里有哨声、拍打的声音、还有人群急促的喘息声。
“快点。”皮塔说道,他的表情非常严肃。不知为什么,我无法确定声音的方位,更不用说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他一定觉得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当我们来到广场时,看到这里很显然已经出事了,但厚厚的人群挡住了视线,我看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皮塔踏上一个靠在糖果店墙边的箱子上,一边朝广场那边看,一边向我伸出一只手。我正爬了一半,他却把我拦住。“别上来,快走!”他声音很低,但却是命令的口气。
“怎么了?”我问道,一边朝后退。
“回家,凯特尼斯!我一会儿就去找你,我保证!”他说。
不管发生了什么,肯定是很可怕的事。我松开他的手,往人群里挤。人们看见我,认出了我的脸,看上去很慌张。有人用手推我,还有人低声说。
“快走,孩子。”
“只会更糟。”
“你想干什么?想害死他?”
这时,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我几乎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无论广场出了什么事,肯定跟我有关。当我最后从人群里挤进去,看到发生的一切时,我才意识到我的猜测没错,皮塔说对了,大伙说得都对。
我看到盖尔双手被绑在一棵木桩子上,他打的火鸡用钉子穿过脖子挂在他头的上方,他的夹克被扔到一旁,衬衫被撕开。他跪在地上,后背被打得血肉模糊,已经失去知觉。只因为手腕上的绳子拴着他,才没有完全倒下。
一个陌生人站在他身后,我没见过这个人,可我一眼就认出了他穿的制服,治安警长的制服。可这人不是老克雷,他高大结实,裤子被粗大的肌肉撑得净是褶皱。
我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惊呆了,那人又举起了胳膊,要打盖尔,我这才猛地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