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幽，夜晚是一瞬间降临的。
莫语凝抬起头，原先透过叶影间摇曳的碎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黑暗，偶尔妆点些星子。
“就这样？”莫语凝蹙眉，“我以为会有个盛会呢。”
“我也以为。”沈慕然被她拉着一路跑了半个时辰，不明所以道。“说不定是因为我们。”
莫语凝看向他。
“我们打扰了他们开会呗。”沈慕然耸耸肩，“你刚刚看见的东西烧掉了你的脑子吗？”
“我不想辨别了。”莫语凝看着他，眼中有些疲惫。她叹了口气，稍微提升了些语调。“沈慕然？”
“我在。”沈慕然一头雾水。
“好吧。”她应该松口气，但实际上没有。“我刚刚看见了青龙。”
“啊？”沈慕然一惊。他没有见过青龙，但晓得这个词语的分量。小金从布囊里钻出来，探着头冷冷的看着莫语凝。
“多谢你。”莫语凝由衷道：“这样好多了。”至少比盯着沈慕然的眼睛强。
沈慕然搞不懂她在说什么，但现在青龙更加重要，他追问道：“他在哪？”
“在我们之前待的地方。”莫语凝说，“准确的说，半个时辰前在我们之前待的地方。”
沈慕然皱眉，“我们为什么要跑？”
“不然呢？”莫语凝震惊于这个愚蠢的问题，“待在那儿和他叙旧吗？”
“你们关系不好吗？”沈慕然并不清楚她和青龙的关系，问。
莫语凝再次蹙眉，沈慕然今天问的蠢问题快要超出她的忍耐极限了。“不然呢？”
“额……”沈慕然沉默片刻，“你和玄武的关系就很好，我以为……”
“我和白虎的关系就很不好。”莫语凝盯着他，感觉更加心累了。
“我明白了。”沈慕然得出结论，“两个好，两个不好。”
莫语凝抽抽嘴角，“可以这么理解。”
她叹了口气，“仙界基本就是这样。”
气氛变得有些低迷，但一直没有活跃过。所以沈慕然也不觉得奇怪，他问：“为什么我看见他们？”
“这个问题你就要问小金了。”莫语凝说。
小老虎哼了一声缩回布囊里。
为了防止沈慕然继续提问以及节省时间，莫语凝干脆一口气全说完：“青龙是书空的人，他傲慢自大，目中无人。以前他就很看不起忘川，所以我和天琴与他闹得很僵。我们的关系一直不好，确切的说，是互相视对方为死敌。我们战败后，朱雀被他镇压了千年之久，就在几个月前才被我解救出来。”
莫语凝看了他一眼，“所以你能理解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吗？”
小金在布囊里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嘲笑他。沈慕然哑口无言，但还是决定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和忘川的关系不也不好吗？”
对于他如此熟练的使用忘川的名字，莫语凝挑了挑眉，“但那时候不是。”
为了防止他一个接一个的问下去，莫语凝拉着他道：“好了，去参加那个狗屁晚会吧。”
沈慕然最近真是话痨。她想，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修罗谷太压抑了，还是见着了他从未想过的师母太过兴奋解放出隐藏的天性了。
也许只是因为独处时间变多了。
莫语凝摇了摇头，脚尖在空中一点飞快的向前跑去。
据粉衣女子所说，每逢夜晚都是狂欢的日子。精灵们不需要睡眠，他们工作清闲，也不用重复枯燥的修炼，不知疲惫，也只有这一点清淡的娱乐。
“说实话。”莫语凝说：“我不能理解她的抱怨。”
“谁？”沈慕然正面对那摊素衣男子的皮囊，他明显很不愿意去摸它，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轻轻碰了下又闪电般的缩回手。那种滑腻的恶心感，就仿佛一条蛇顺着手掌爬进胃里。这很可能是独属于云中人的感受，玄武并没有考虑到它。
一想到这一点会伴随着她度过这次转世，哪怕一切顺利，她以千秋的身份回到天琴身边，莫语凝还是有些惆怅，这些感受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哪怕会无限减淡。
不过好在穿这件“衣服”的人不会是她。
这样一想就舒服多了，莫语凝不禁露出幸福的微笑。
“喂！”沈慕然的鸡皮疙瘩还没消下去，正与自己做着斗争去摸第二下，看见莫语凝的笑容气急败坏道。
“哦。”莫语凝毫无诚意的道歉。“对不起。”
沈慕然哼了一声，终于闭着眼睛猛地一抓那具皮囊，每一根汗毛都受惊的竖起，他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把它抛出去，但脸色已经变得惨白，莫语凝在一旁看着都有些心疼，当然，让她去代替沈慕然是绝不可能的。
沈慕然呼吸急促而短暂，他抖开这件特殊的衣物，强忍着恶心把自己套了进去。
几乎在瞬间，沈慕然的身体消失不见，站在莫语凝面前的是小了一号的素衣男子。
“哦。”沈慕然长舒了一口气，套进去后那种感觉反而消失了，好像这具皮囊原本就属于他，如今也属于他一样。不过出于某种特殊的设计，他的语气冷漠而平静，没有一点舒心的因素包含在内。
“哇。”与之相比莫语凝的语气就丰富的多了，“真神奇，为什么他不给个东西念个咒就可以变身呢？”
“我也想知道。”冷漠的语气。
虽然知道是玄武所为，莫语凝还是觉得不爽，“你要知道，要不是体型不允许，我很乐意帮你承担这份苦难。”
她觉得很高兴，打了嘴炮却不用付出一点代价。
素衣男子，确切的说是沈慕然看了她一眼，“现在你知道和体型无关了。”
“啊哦。”莫语凝喝了口冷泉，得意忘形了。
“我还是可以让给你。”沈慕然极力从一成不变的语气中流露出嘲讽的因子。
“不了。”莫语凝退避三舍，“去吧，发挥顺利哦。”
她往沈慕然身上贴了张传影符，爬进树洞里准备看好戏。
沈慕然青筋直跳，但又忽然失去了力气，他默默叹了口气，走向他离开不久的花海。
他是个合格的演员，更何况这次他不用在面部表情和语气上做任何努力。
他会成功的。
原先未见的翅膀张开，他使用的非常熟练，仿佛它一直长在那儿一样。振翅一飞便轻易翱翔在空中。
回去以后他的控灵一定能涨一大截。
得到了某种灵感的沈慕然心想道。莫语凝再也没有理由天天嘲笑他了。
想到这里，心情又愉悦起来。
而他刚刚所想的莫语凝却从树洞里探出头来，她凝望着沈慕然离开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随后，她站起来，向预感中的方向走去。
花梗内一个人也没有，沈慕然凭着记忆和小金的提醒心惊胆战的走在里面，他表面上看起来非常平静，他走到哪里，荧色的植物便亮起光芒，那光亮热而明烈，没有一丝阴暗幽森的感觉。
长老们感受到了他的到来，低头看向他。
沈慕然发现自己能看见那些长老，他们与常人没什么区别，只是更小一些，尤其是他们的翅膀，几乎是个孩子的装饰。除此之外，他们是透明的，没有任何颜色，沈慕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见他们。
这感觉就像玄武真的扒了素衣男子的皮。沈慕然心里忐忑道。他面无表情的跪下来。
“你回来了。”长老说。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低下头。
“找到什么了吗。”长老问。
沈慕然解下腰间的布囊，双手平举递给长老。
无形的气流划过，缎带解开，小金坐在掌心嘟着眼瞪着他们。
“这是什么？”长老们吓了一跳，小金给他们造成了本能的恐惧，竟让他们忘记了要在精灵面前保持语句的平静。好在沈慕然注意不到这个细节。
他们有些慌张，但努力镇定了下来，重复道：“这是什么。”
“恶鬼的同党。”素衣男子平静的说。
不知道小金什么时候能原谅莫语凝。沈慕然在心里想。
“我怎么没见过他。”一名长老问，他身形欣长，若要以云中的审美来看，他非常俊美。
“弟子从她身上夺得。”沈慕然心想着莫语凝教她的说话方式，提起某人时只要心想着那人对方就会明白。
长老们果然明白了他所说的人是莫语凝，之前说话的长老道：“这么小，没发现也是正常。”
“其幽没有大小。”长老瞪了他一眼。
后者没说话。长老继续说：“你可能确定是恶鬼的同党。”
“其幽没有别的生物。”沈慕然冷静的说。
这个理由十分充分，没办法让人拒绝。长老点头道：“你做的很好，只不过还有恶鬼流落在外。”
他们都不敢去摸小金，于是沈慕然将他重新装回布囊里，“弟子保留他。”
这个安排皆大欢喜，既表明了长老们对素衣男子的信任，又掩盖了长老们对小金的恐惧，大家交口称赞。于是沈慕然接着道：“如今已是夜晚了。”
长老不解，“怎么。”
“弟子认为，大家没有夜晚出行的习惯，不如召集大家照常举行晚会，既可安定军心，也可教大家辨认恶鬼同党。”沈慕然的心又开始飞速跳跃，他不该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他对素衣男子不了解，装的也不知道像不像。
好在他的表情太过逼真，长老们又缺乏敏感的神经，没有露馅。
这个提议受到了一些长老的支持，也有一些长老反对，他们进行了一番自己才懂的交流，最后支持一方以微弱的优势赢的了胜利。
“孩子们辛苦一天了。”长老说，“而且他们不来我们也要举行晚会的。”
他决定了全局。“这都叫什么事？”黑色翅膀精灵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杂草，“这个时候还举行什么晚会？”
晚会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举行，花海环绕在他们四周。赞同他想法的人不少，但也有反对的人。
“也不能这么说。”鹅黄色翅膀的精灵朗声道：“晚会是为了祭神，不能因为恶鬼就不祭神吧。那岂不是显得我们怕了他们？”
他这话说的很贴切众人的感受，立刻又有精灵开口：“对啊，再说了，长老在这里，谅那些恶鬼也不敢嚣张的。”
“我们辛苦了一天，不也是什么都没有抓到吗。”碧蓝翅膀的精灵就很不会说话，声音未落黑色翅膀精灵就狠狠瞪了她一眼，吓得她缩到浅绿翅膀精灵身后。
交谈声一瞬间停止了，素衣男子落到地上，身后的翅膀无声的收起。他冷淡的看了他们一眼，退入左侧精灵之中。他们立刻像遇到瘟疫一样滑向右侧，剩下几个反应偏慢的没来得及走开，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的，不一会儿也悄悄离开了。
他倒是很不在意这些人的态度，冷着脸站在左侧默默等待长老们的降临。
“现在谁还有心情开晚会。”黑色翅膀精灵原本已经沉默下来，看见他又高声说了句。这句话是特地冲着他来的，在安静的草地上分外瞩目。
沈慕然侧头看了他一眼，黑色翅膀精灵本能的后挪。但他很快意识到这种常年养成的避让会让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威信崩塌，于是恼羞成怒的站回原地挺着胸瞪着素衣男子。沈慕然却没有注意到他的注视，说到底这些精灵从小生活在温和的环境之中，就连憎恨都这样不堪一击，在沈慕然眼里，他只是瞪圆了眼睛看着他罢了，说是憎恨都是抬举，实际上不过是轻微的妒忌罢了。
沈慕然并没有注意他，他在等待着更为重要的东西。
传送阵的坐标。
他屏息凝神，不得不说玄武给的这具皮囊实在是太好了，即使内心再怎么波荡起伏，外表上也看不出来分毫。
当然也有可能这具身体只有一个表情。
沈慕然在多次试图拉动肌肉无果后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说起来，自己的演技也有点退步了呢。沈慕然想起第一次遇见莫语凝时的表演，那时候自己的演技是多么的精湛～～莫语凝都没有看出一点破绽呢～～
不等他从沉醉中醒过来，空气一阵模糊，长老们无声无息的降临了。
巨大的符阵一寸寸亮起，沈慕然一惊，好在表面显现不出来。符阵从脚下一直蔓延到花海之中，在密密麻麻的花梗遮蔽下沈慕然很难看清它们的真实面积，但可以确定的是，整个草地都被明亮的符纹布满了。
沈慕然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符纹，一般来说，符阵的光芒只有萤火那么亮，靠它们在黑暗中视物都是很艰难的事情，说起来不过是有亮光而已。而这里的光芒就仿佛篝火，越靠近中心就越明亮，到了长老所站的地方甚至不能直视，否则会感到双目的刺痛。
“孩子们。”长老的声音从空中垂落。“晚会开始了。”
照例会有一阵欢呼，但这次的气氛与往日大大不同，除了几个不识数的精灵发出了一两声低低的欢呼声外，一片沉寂。
沈慕然自然没有说话，微昂着头看着漂浮的长老们，符纹非常明亮，刺激着他的眼睛有些发酸，但鉴于此时的皮囊不是自己的，他也没必要多照顾它。
黑色翅膀精灵似乎非要和长老对着干，不仅没有欢呼还故意发出一声响亮的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