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渐渐模糊……沈慕然咬紧牙关，努力不咽下河水。他的四肢都被贪婪的恶灵抓住，尽管有至阳之气护体他们不得造成真正的伤害，但冰冷的河水依然夺取了他所有的温度。
好难受。
他感觉恶心，明明没有喝下忘川河水，为什么……好冷……
耳边似有哭声，沈慕然机械的划着手臂，忘川河的水很急，他必须更快一些才行。
那是逝去亡灵的泪水，永世不得超生的痛苦。
来啊，跟我们一起啊。停下来，你不是累了吗？来休息吧。
狰狞的面孔变化成师父的脸庞，沈慕然打了个激灵略微清醒了些。然而师父却没有对他怒目而视，神情是他从所未见过的慈祥。
“师父……”他喃喃道，却没有松开牙齿。
“你怎么在这里？”师父问。
“我……”沈慕然又恍惚起来，手臂最后的划动也停止了，忘川河的浪花将他朝来时的方向冲去。对啊，他为什么在这里？这是哪儿？他不是在乡下的小院里练剑吗？
河水漫过头顶，沈慕然双眼空茫悬浮在其中。他感到眼睛很疼，是不是自己偷吃柿子被发现了？师父……师父我不敢了！他向前扑去，浮尸一样的幽灵从他身侧掠过，沈慕然并没有看见他们。
“师父”似乎吓了一跳，他急忙避开沈慕然，后者非常茫然。
眼睛更疼了。是流泪了吗？
师父不要抛弃我……我再也不敢了，我只是，只是饿了……
沈慕然想要喊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冥冥中听见一个人对他说：“不要张口，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张口！”
为什么……他不明白其中的理由，但那个声音并没有解释。
“师父”似乎很生气，严肃的脸又布满了皱纹，沈慕然想告诉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
“你可知错？”那个人问。
错？我做错了什么？沈慕然茫然的想道。对，我偷了柿子……
“你去向邻居道歉。”师父靠近了一些，沈慕然可以看见他胡子的白须。
“亲口道歉。”他说。
邻居？我没有邻居……沈慕然瞪着他，但师父似乎越来越生气，“快去！否则我就不要你这个徒弟。”
不，别这样！我去，我去！
沈慕然张开嘴。
长剑贯穿了“师父”的腹部，他不敢窒息的回头，浑浊的河水和倒下的尸体遮掩住了沈慕然的视线。
尸体苍白浮肿，已经在水里泡了很久。
他周围好像有很多这样的尸体。
一只柔软的手按在他嘴唇上，温度和这河水一样冰凉。
水面被破开，湿淋淋的脑袋接触到空气让他一惊，意识清醒过来。才发现是莫语凝扶着他。
“你用的时间能从雾隐山脉飞到丹霞宗，中间还去了南方沙漠逛一圈。”莫语凝冷冷道。
沈慕然说不出话来，他感觉嘴里味道苦涩?，下意识的就想咽口唾沫。
“别咽。”莫语凝制止他，“吐出来。”
沈慕然瞪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莫语凝重复道：“吐出来。”她在腰间摸了摸取出一只葫芦，尽量不让口端接触到忘川河水。沈慕然注意到她浑身湿透了，柔软的发丝贴在面颊上。她水性并不好，维持住两人沉浮很是艰难。
“快啊。”莫语凝见他还没有动静催促道，“一滴都不要剩。”
沈慕然微微蹙眉，显然在莫语凝面前做这个举动并不容易。他别过头，尽可能不让她看到细节，将口中的忘川河水全部吐了出来。
“喝一口。”莫语凝拧开葫芦，“漱口，继续吐。喝完为止。”
开了先端后面便容易的多，沈慕然依言接过葫芦连漱了七八口，葫芦空后他才把它还给莫语凝，眼巴巴的看着她还是不敢咽唾沫。
“现在可以了。”莫语凝看都没看就把葫芦扔到河水里，这只葫芦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不仅没有浮起反而一直向下沉去，沿途的恶灵纷纷避散。
沈慕然迫不及待的咽了口唾沫，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急切，平时自己也没有这种欲望啊？
他脸色微红，只是在冰凉的河水中看不出来。
莫语凝没管他的情绪，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浮板示意他坐上去。
“你之前为什么不给我？”沈慕然爬上去，远离了最后一滴河水后才感觉情绪平复。
莫语凝翻了个白眼，径直跳了下去。
浮板立刻被无数双手抓住，沈慕然一不小心也摔下去，然后被莫语凝怜悯的拎起来。
“你没必要这样吧？”沈慕然气急败坏，然而莫语凝只递给他一方帕巾示意他擦干嘴角的河水。
沈慕然无可奈何，只好接过擦着。
“你怎么来了？”他想起在水下看见的师父，心里有些堵塞。
“你在河里待了半个时辰。”莫语凝说。
“这么久吗？”沈慕然有些吃惊，“你不是说超过一刻钟就自己走吗？”
“我倒想。”莫语凝皮笑肉不笑，“等我回来时捞你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沈慕然看出她也心情不佳悻悻然闭上嘴，任凭浮板向对岸飘去。
“这里是我的领地。”莫语凝突然开口，又摇摇头道：“也不全是，水神当年花的心思更多，我则去管黄泉幽界，虽然那儿一直没什么好管的。”
沈慕然想起他们从黄泉幽界来到这里的时候，那是一条很窄的小道，他和莫语凝要侧着身才能通过。莫语凝说这是千年前鬼魂通过人间的必经之道。
当时他问：“这么窄，要是个胖子会不会卡在里面？”
他觉得好笑，便笑出声。
莫语凝看了他一眼，“这条狭谷的宽度是由我的实力决定的。”
狭谷叫做轮回之门，当年肯定熙熙攘攘，胜过凡间最热闹的大街。但他们通过时沈慕然发现上面已开满了鲜红的花朵。
“没想到这里也能生长。”莫语凝说，她抬起手，彼岸花像蒲公英一样四处飞扬。
“水神很负责。”莫语凝继续说，“他是个性格讨厌的家伙，就像你一样。”
“喂。”沈慕然不乐意了，然而莫语凝又补充了一句：“但比你成熟。”
他有一万句吐槽想要讲，莫语凝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死于书空的黄泉剑下。”莫语凝语气冷漠，沈慕然想要安慰她，莫语凝却摇摇头，“我们只是同僚，交情并不深。”
她淡淡道：“我回去后一定要找个方法把那把破剑融了。”
黄泉剑现在在天道宫的地砖上，莫语凝并不能拿起它，沈慕然也试了试，就像针扎一样痛苦。黄泉剑看不上他们，它在寻找着自己真正的主人。
“当年他问天琴要这把剑。”这个“他”当然是指书空，沈慕然静静听她叙说。真是奇怪，明明他们正漂浮在万界中最声名狼藉的忘川河上，他竟然有了种踏青的感觉。
莫语凝来到了她擅长的领域，开始发挥自己应有的实力了。
“天琴不给。”莫语凝说，她已经能看见对岸了。“他就用自己当时的剑架在她的脖子上，说：‘那就由不得弟子冒犯了。’说来可笑，我一直没在意过这个家伙，哪怕他是天琴的得意门生。天琴总说将来要传位给他，与我归隐山林。仙界哪个人不对书空多加打听，恨不得了解他的一举一动。我却一直没在意过他。”
“你相信吗？”莫语凝看向他，“在之前我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沈慕然不语。他想象不出书空这么耀眼的人物竟然会被忽视。不过你不去看珍宝，也不晓得他的价值。
“那把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或许根本没有。”对岸越来越近了。
“然后他拿了黄泉剑，杀了天琴，又缚朱雀，直入黄泉幽界与我战七十日堕入轮回。再然后，他提着这把剑到冥界取下它主人的头颅。”
莫语凝语气平静，“真是英勇。”
对岸到了。莫语凝让沈慕然先上去，再让他拉自己上去。浮板沉入河底，就像被贪婪的巨兽吞噬。
莫语凝漠然看了它一眼。下面隐隐约约有无数的幽魂抓住浮板将它撕得粉碎。眼睁睁看着鲜活的血肉从自己口中逃脱的确痛苦。“走吧。”
她说，又突然笑了起来，“继续忍受无尽的痛苦吧，不用谢，这是你们应得的。”
幽魂听不懂她的话语，沈慕然却觉得毛骨悚然。他盯着莫语凝的脸看了许久，直到少女回头淡淡问他，“怎么了？沾上什么脏东西了？”
“没有。”沈慕然说，“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哦？”莫语凝歪歪头，饶有兴致的望着他。此时那块浮板已经连渣都不剩了，连木头都吃，真是好胃口。或者是饿坏了。
“我想对师父说。”沈慕然道：“我找到师娘了。”
莫语凝笑了，“走吧。”她重复道。几片彼岸花从袖中洒落。这一路上她一直将花瓣撒入河内。她感到很冷，因为自己的血液留在了那里。
她的血和沈慕然的眼泪将永远留在那里，作为亵渎忘川河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