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蛋!”邓奉的脾气在众人当中最为暴烈,回到寝馆之后,立刻就开始破口大骂,“王修这厮,根本不配做人师!还有吴子颜,还真做狗做上瘾了。王家让他咬谁,他就咬谁!“
“就是!”邓禹接着说道,“顾华那厮也是前二十名,怎么不见他的踪影?”
朱祐插嘴道,“今天早上就没来,请假在家养着呢。”
“果然都是算计好的。”严光苦笑道,“我就说青云蚂蚁怎么吃了偌大的亏,居然不急着找回颜面,原来这些日子一直在想别的招数!”
“该死!”
“龌龊!”
……
众人越想越生气,恨不得直接拔出宝剑,将王修和吴汉两个碎尸万段。然而,骂归骂,对方扯着皇上的虎皮做大旗,他们没法硬抗,只能见招拆招。
翌日卯时不到,太学的学吏们就拼命敲锣,将所有人吵醒,然后给大伙发起工具、衣服、旗帜,像耍猴一样带到街头,空着肚子履行使命。
此时的长安城人口只有二十几万户,规模远不如后世庞大。从皇宫到南郊的官道,也不过五六里长短。在上万学子的齐心协力之下,一会儿功夫,长街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随即,铺上干净的河沙,满街金黄。
皇帝王莽的车驾却没有立刻出现,只有数百个小宦,拎着各色绸缎匆匆赶来。将沿途树木,全都装扮成早春模样,姹紫嫣红,分外妖娆。紧跟着,又有数千名侍卫,手持红旗,快步而出,以彼此之间相隔五步为标准,沿着街道相对站成了两排。
清晨的寒风极为猛烈,吹得旗面来回招展。宛若一团团野火,照亮周围所有人的眼睛。
除了一小部分另有任务者外,大部分刚刚扫完了街道,端完了河沙的学子们,连气儿都没来得及喘,就被收走了工具,然后由专人领到街道旁,在手持红旗的侍卫们身后,面对面排成长长的两道人墙。刘秀和其余十九名“品学兼优”的高材生,则每人手里发了一根包裹着红绸的短棍,负责跑来跑去维持秩序。以免学子们过于激动,不小心拥上前堵住了街心,影响了皇帝的御辇通行。
起初,太学生们热情高涨,拼命往里挤,的确给刘秀等人带来不小的压力。但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所有人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皇帝车队却依旧迟迟没有出现。于是乎,大伙就渐渐懈怠了。一些胆子大,意志不够坚定的家伙,甚至开始偷偷溜走,打算先去吃顿饭,然后再回来喂陛下“效忠”。王修见此,立刻破口大骂,强迫刘秀等人追上去,将试图溜走着一个接一个给撵回来,坚守岗位。结果,刘秀等人非但比其他同学更饿,更累,还处处遭人白眼儿。
“完了,老子三年多时间积累下来的好名声,被姓王的一早晨就败光了!”朱佑饿得眼前阵阵发黑,强打精神,低声抱怨。“从今天开始,咱们几个就是大伙的最恨的人,每次朝食之前,都逃不掉一顿臭骂!”
“还有那些赶过来看热闹的小商小贩,定是恨我们恨得要死。”严光苦笑着摇摇头,低声补充,“这些人倒是挺会做生意,或者说他们见惯了这种场面,知道有人会饿个半死,所以便事先预备好了食物,在附近等着开张。咱们这样一弄,可就挡了人家的财路,只怕以后出去买吃的,饭碗里都得被偷偷吐口水!”
“可不是么,也不是谁给王修出的主意,这次,可是坑得咱们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邓奉拎着木棒在二人身侧飞快跑过,扭过头,迅速附和。
“刘文叔,知道我刚才撵人时看到谁了不?”快嘴沈定身体胖,最为扛饿。在这种时候,依旧没忘了卖弄他的见识广博,“阴博士,还有他的一大堆亲戚朋友。都装作时寻常百姓,在街道那边做猴戏给皇上看呢……!”
“咣,咣,咣……”一阵清脆的铜锣声,将他的话切为两段。紧跟着,又是一阵虎啸龙吟般的号角声,“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卷着满天寒气,吹入人的心底。
刘秀等人赶紧抖擞起精神,跑回各自事先被指定的位置。挥舞起手中包裹着红色丝绸的短棍,示意同学们让开足够宽的通道。
学子们哪里肯听,一个个虽然饿得头晕眼花,却拼命往前挤。唯恐离得太远了,看不清皇帝陛下的马车是什么颜色。就在刘秀等人被挤得东倒西歪之时,数十匹高头大马,排成八列纵队,忽然飞奔而至。马背上,盔明甲亮的猛士们,手持朱漆长棍,威风如樊哙英布,骁勇若西楚霸王,劈头盖脸,将靠近街道中央的学子们,打成了滚地葫芦。
这下,不需要刘秀等人再提醒,街道瞬间就变宽敞了。众学子们既不敢怒,亦不敢言,抱着脑袋仓皇退向路边。紧跟着,雄壮的鼓角声又起,数百名手持红旗的武士大步走过。旗面如火,烧亮满天阴云。
在红旗武士身后,则是二百名身着金甲近卫,手里或者持着钢叉,或者持着斧头,还有人倒提着巨大的金葫芦,看上去既稀奇古怪,又装严肃穆。而他们胯下的战马,则通体雪白,肩高腿长,每一步迈出去,都四尺左右,毫厘不差。
金甲侍卫身后整整二十步处,有一名身材高大,面如冠玉的将军,手持金光闪闪的权杖,策马徐徐而行。猩红色的披风,被吹得猎猎飞舞,当空化做一道流云。而其胯下,则是一匹桃红色的大宛汗血宝马,四蹄交替落于刚刚铺好的黄沙上,宛若仙人在云间飘飘起舞。
“执金吾!”
“执金吾!”
“执金吾严盛……”长安百姓识货,立刻有人在学子们背后叫喊了起来。
执金吾原本的官职名称为中尉,执掌御林军,年俸两千石。每当皇帝出行,必手持金色权杖,导行于御辇之前。因此,这个官职,对身高、体型、相貌、仪态的要求,都极为严格。并且非年少有为、武艺高强,且受皇帝信赖者,不得出任!
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刘秀等人虽然比寻常百姓稳重了一些,见到执金吾严盛那英俊潇然模样,也顿时羡慕得两眼放光。
他们和严盛年龄差不多,长相也身材方面,差距也非常有限。但他们却一大早晨饿得前胸贴后背,站在寒风中维持秩序,而执金吾严盛,却策马走在了皇帝的御驾之前,吸引了全长安百姓的目光!
这待遇,简直是天上地下,让人无法不既嫉妒又羡慕!
然而,还没等周围的欢呼声落下,五百名重甲卫士,已经铿锵出场。在他们的团团保护下,一座由三十二匹骏马拉扯的木质宫殿,终于缓缓出现在道路的尽头!
宫殿中,丝竹声阵阵,若有若无。更有淼淼青烟,围着宫殿萦绕不散,隔断人的视线,让谁都看不清楚宫殿内,此刻坐得到底是凡人还是神仙。
事实上,也没人敢仔细往殿车里头看。正所谓仰面视君,有刺王杀驾之嫌,那也不是闹着玩的。因此无论龙辇走到哪里,人们都纷纷屏住呼吸,或者附身,或者低头,甚至屈膝下拜,只等跟在龙辇后面的乐手也走得远远,才敢重新抬起脖子,长吐一口浊气!
刘秀等人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一个个在躬身行礼之余,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眼睛不敢左顾右盼,耳朵却竖起来,倾听四面八方。
除了号角声和管弦声,周围几乎没有任何杂音儿。帝王的威严的确重如泰山,压得周围无人敢用力呼吸。
“看来是虚惊一场!”用眼角的余光,发现御辇即将远去。刘秀忍不住偷偷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此时,耳畔的丝竹声里,忽然出现了一丝停顿。紧跟着,在他身侧大约二十步足有的位置,忽然有五六个灾民模样的百姓,冲开太学生组成了人墙,高喊着朝皇帝的殿车扑了过去。
“冤枉啊——。陛下,草民冤枉——!”终于能直接向皇帝申诉,灾民们眼睛里充满了期盼,喊得格外大声。
据说圣明天子,生有重瞳。尘世间任何鬼怪伎俩,都瞒不住他的眼睛。
灾民们狂奔,高喊,踉跄的身影,在漫卷的红旗之间,显得格外醒目。
皇帝的马车停了下来。
开路的近卫们也停了下来。
执金吾拨转马头,手中权杖高高举过了头顶。
刹那间,万籁俱寂。
“护驾!”龙辇当中,忽然发出一声断喝。
守护在龙辇附近的持戟甲士立刻毫不犹豫地将铁戟向外攒刺,将灾民们单薄的身体撕得四分五裂。
猩红色的血雨先喷向天空,然后又缓缓回落。
学子们今早刚刚亲手铺好的黄沙之上,血如鲜花般绽放,绚丽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