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她,抓住她,抓住她剁碎了喂狗!”王固终于看清楚了偷袭自己的人只有一个,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咆哮。
“站住,有本事别跑!”众家丁素来欺软怕硬,发现自己这边人数占据绝对优势,也勇气倍增。从腰间抽出刀剑,一哄而上。
马三娘自幼在山间长大,又练武不缀,脚力之强,岂是一群家丁所能匹敌?即便故意放缓了脚步东转西转,也只用了短短的一小会儿,便将追过来的家丁们,全都甩得踪影不见。
她恨长安四虎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肆无忌惮。更恨王固、王麟等人勾结起来,试图谋害刘秀性命。而长安城内官官相护,想要将长安四虎绳之以法,肯定难比登天。所以,今日既然姓王的正巧又撞在了她手上,如果轻易放过,怎对得起名号叫做勾魂貔貅?
想到这儿,马三娘嘴里偷偷发出一声冷笑,三步两步冲到西域女奴们正在献艺的店铺门口,向一个迎正在跳舞的妙龄女奴身上指了指,低声吩咐,“她身上的衣服和鞋子,给我来一套。快点儿,我家夫人等着急用!”
说罢掏出四枚大泉,重重拍进迎上来的胡商手心。
那胡商在长安城里生意做得甚大,平时见惯了有钱人家的女眷购买胡姬衣服,为内宅增添闺房之乐。所以也不觉得马三娘举止怪异,立刻收起大泉,扭头向身后快速吩咐道:“莫克,取,取蓝色,蓝色妖姬,大,加大号。参照这位小姐的身高!”
“是!”被唤作莫克的胡人店小二答应一声,迅速取柜台后寻找适合马三娘身高的舞姬衣服。不多时,就将装衣服的包裹连同鞋子一并呈了上来。马三娘抓起包裹和鞋子转身便走,一只脚已经踏出了屋门,忽然眉头轻皱,再度转身,指了指胡商要见的弯刀,低声补充“这样的刀,也给我一把。我家老爷一定喜欢!”
胡人的冶铁技术,远不如中原。西域弯刀跟中原环首刀来比,只能算开过锋的废铁。平时根本卖不出去,大多数情况下只能当作添头白送。此刻听闻女客居然要花钱买,那胡商岂有不买之理?当即,就命令店小二莫克从后院抱出十几把长短不一,但装饰得非常华丽的弯刀,供客人随便挑选。
马三娘挑了其中刀鞘被装饰得最扎眼的一把,迅速付了钱,用衣服将弯刀一包,转身就走。从始至终,都没跟店铺的主人讨价还价。把那胡商开心得像吃了蜂蜜一般,冲着她的背影连连躬身。直到彻底听不见她的脚步声,才直起腰来,兴高采烈地去招揽其他客人。
他不知道大祸即将临头,只管着为赚了一大笔意外之财而兴高采烈。而同样不知道大祸即将临头的王固,此刻却是百无聊赖。
去追捕“刺客”的家丁们,已经离开小半个时辰了,却没有一点儿好消息送回来。金荷池畔的男男女女,也都跑了个干干净净,没有谁还胆敢留在附近,等着他为所欲为。由于上午喝了虎鞭酒,先前好事儿又被人半途打断,此刻他小腹内热浪翻滚。偏偏此地又远离闹市,既没有青楼,也没有土寮,可以立即进去一泄肉欲。只能闭上眼睛,回忆过去的某个“欢乐”场景,以慰空虚。
可是光凭着回忆和空想,怎么可能消解得了心中饥渴?从长安城内最大的妓院宝光楼,一直想到了南城根下只有两张毡塌的偷香居,脑海里前前后后逛了二十几家妓院,王固都没等令自己腹内的欲火平熄。相反,在虎鞭酒和邪念的双重作用之下,他的呼吸变得愈发沉重,猛然用手扯住自己的书童王欣,哑着嗓子吩咐,“你,跟我进马车里去!”
“少爷!”书童王欣被饿狼一样的目光吓得毛骨悚然,惨呼一声,跪地求饶。王固精虫上脑,哪里肯听,俯身一把拎住书童的脖领子,直接推向车厢门口,“给脸不要是不是?告诉你,老子看上你,是你的造化。换做别人,老子还没……”
“咯咯咯咯……”一阵怪异的偷笑声,将他咆哮瞬间打断。王固红着眼睛回头,恰看到有个身穿蓝色袍服,手腕和脚腕都套着铜铃的西域舞姬,迅速躲向了附近的一棵大树之后。
“来人,抓,快把那异族小娘子给我抓住!”刹那间,王固就对自己的书童失去了兴趣。松开手,掉头就追。
众家丁顿时如蒙大赦,先向惊魂未定的书童王欣投过去同情地一瞥,随即,兵分两路,从左右两个方向朝那蓝衣舞姬迂回包抄。
对他们来说,自家少爷摧残女人,当然比摧残男人好!至少余兴未尽之时,不会也打起他们这些家丁的主意。而摧残西域女人,更好过摧残长安城的中原女子。西域女人多是胡商从万里之外贩卖过来的奴隶,哪怕被自家少爷给祸害死了,只要赔给其主人一笔小钱,就能了结所有首尾。而长安城里中原女子,万一她是某个官吏的家眷,王家少不得又要面临一大堆麻烦!
此外,能被留下作为可居奇货,而不是丢在半路上喂狼的西域女子,相貌肯定都是百里挑一。个个眼睛蓝得像春水,皮肤白的若凝脂。待自家少爷玩尽了兴,如果还有时间,大家伙儿……
想着接下来的香艳场面,众家丁也个个感觉血脉贲张。双腿飞快迈动,嘴巴里也发出一连串鬼哭狼嚎,“站住,别走,我家公子有赏钱给你!”
“别跑!我家公子看上你了。要花高价为你赎身!”
“站住,你跑不了。我家公子看上你,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站……”
那西域女子被吓的慌不择路,在树林中如同一只离群的小羊般,从蹿西跳。眼看着就要被家丁们团团围住,忽然间,她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冲着王固伸出了一根修长的手指,先向下点了点,然后缓缓向上勾起。
“呃——”王固喉咙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两眼发直,仿佛魂魄都被手指勾走了,呆呆不知所措。
以往他在野地里堵住了哪个女子,对方不是拼命挣扎,就是哭喊求饶。几曾有谁像西域舞姬这般,明明被追到了穷途末路,却根本不知道害怕,反倒主动相邀?这滋味,新鲜、刺激,且带着几分神秘。就像已经吞到喉咙口的鱼饵般,让人欲罢不能。
“少……少爷,她好像在……在叫你过去。”一家丁停住脚步,结结巴巴的提醒。
“用你说?”王固一甩胳膊,将此人抽出了三尺远,”老子当然知道她在叫老子过去。老子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得待之以礼。你们,你们谁身上有贵重物件儿,速速拿来我用!“
“这……”众家丁面面相觑,谁也弄不清楚自家少爷,怎么忽然从色中饿鬼,变成了谦谦君子。
“礼物,拿礼物,赶紧!”王固等得心急,抬起脚,朝着身边的家丁头目王爽身上乱踢。
“有,有,西域,西域人最爱钱。拿,拿什么都不如直接拿钱!”家丁头目王爽如梦初醒,从腰间取下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双手捧给自家主人,“里边有二十枚大泉,五枚大布……”
“啰嗦,回头到账房加倍领!”王固劈手抢过荷包,大声打断。随即,整顿衣衫,拿出自己平素在长辈们面前的翩翩公子模样,慢吞吞向前走了几步,朝带着面纱的西域舞姬拱手为礼,“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这是《诗经-郑风》里的名篇,此刻用于向陌生女子表达爱慕,再应景不过。只可惜,那西域舞姬,却不通文墨,眨巴了几下水汪汪的大眼睛,摆手娇笑,“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哦——”王固被娇滴滴的笑声,勾得简直无法正常呼吸。手按胸口,夸张地发出一声呻吟,随即合身扑上。
那西域舞姬,却不肯让他轻易得手。忽然急速后退,紧接着转过身去,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不断转过蒙着面纱的脸向王固凝望,仿佛唯恐他不肯跟上来。
“美人儿,等等我!”到了此刻,王固的猪脑子怎么还会怀疑有诈?大叫一声,奋起直追。
“少爷,等……”一名家丁唯恐王固有闪失,拔腿就要跟上。才跑出三两步,后脖子处,就狠狠挨了自己人一巴掌,“等你个头?等你帮忙掰大腿呢,猪一样笨的东西!”
“这……”挨了打的家丁停住脚步,讪讪而笑。“我,我不是担心……”
“担心,我看你是想跟着喝汤吧!”家丁头目王爽上去,又是赏了此人一个大“脖搂儿”,“咱家少爷再不济,也练过好几年的武。收拾个西域娘们,还用你来担心?滚,老老实实在附近守着。等少爷乐呵完了,自然就能轮到你们!”
“是!”众家丁知道王爽说得在理儿,答应着,四散走开,以防有其他人不小心闯过来,打搅自家少爷的“雅兴”。
有如此贴心的家丁帮忙,王固自然追得更加起劲儿。跟那神秘西域女子一前一后,速度不快不慢,如同情侣嬉戏一般,转眼间就离开了手下人的视线。
又往前跑了几步,西域女子突然停住脚步,转脸看着王固,用极度古怪的腔调说起了生硬的汉语,“你随我来,去那边的草屋。代价,很贵,你,不能反悔!”
“本公子这辈子,就不缺钱!美人儿,只要你活好!”王固乃是花丛老手,当然知道西域女子在长安的行情,将荷包晃了晃,得意洋洋地回应。
那女子果然贪心,眼睛盯着荷包,看了又看,直到把王固看得都不耐烦了。才忽然又用手指朝他勾了勾,转身便走。
王固收起荷包,快步跟上。这一回,女子没有再逃。而是将他快速引向了一个湖畔观赏风景的草屋,推开门,自己抢先一步扎了进去。
“小娘们,倒是会做生意,连房钱都省下了!”王固立刻不屑地撇嘴,心中好生为那西域女子的吝啬而鄙夷。然而鄙夷归鄙夷,湖畔草屋内颠倒鸾凤,对他来说,也肯定别有一番风味。因此,抬起脚,大步跟上,眨眼功夫,就追进了门内。
门,“吱呀”一声,被女子关上。茅屋内,伸手不见五指。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让王固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双腿接连后退,同时在嘴里大声说道:“嘶!好冷,真的好冷,美人,这里边冷得很,不如上我的马车……”
“马车哪里有这里好!”那西域女子说话的声音无比僵硬,动作却敏捷如电。猛地一拧身,长腿如鞭般旋踢,“叮叮当当”,带着一长串销魂的铜铃声,正砸在王固的脖子上!
“啊——!”饶是心中已经生出了警惕,王固依旧被砸了个结结实实。身体不由自主横飞而起,“咚”地一声撞在了茅屋的木头墙壁上,额角处,血流如注。
“贱人,敢设计老子,你可是老子是……”多年来横行霸道的习惯,令他根本不懂得暂避对方锋芒。单手支撑起身体,破口大骂。
又一记腿鞭贴着地面抽了过来,正中他的嘴巴。铜环与左腮相撞,击飞数颗牙齿。
王固从小到大,哪里受过如此重的伤?只疼得眼前一黑,金星乱冒。
那西域女子却不肯见好就收,举起带鞘的弯刀,劈头盖脸乱砸。每一下,都带起呼啸的风声。
”快——“王固张开嘴巴,大声呼救。黑暗中,那女子却好像能看清楚他的一举一动般,迅速抓起一把泥土,将他的嘴巴塞了个满满。紧跟着,又是一记刀鞘,刚好落在王固的鼻子上,打得鲜血狂窜而出。
”呜!”甜的,酸的,苦的,辣的,咸的,鼻孔里宛若开了酱菜铺子,各种味道顺着鼻梁直接窜入脑门儿。王固被刺激得两眼落泪,双耳轰鸣,两手两脚四下乱挥。
“乒!”又是一记刀鞘抽下,正中他的小腹。王固只觉得自己好像被马蹄子重重踢了一脚,小腹抽搐,上午时喝下的虎鞭酒,直接窜到了嗓子眼儿。然而,嘴巴里头,却塞满了泥土,令酒水和食物残渣根本无法往外喷,只能绕路窜向鼻孔,伴着血水一道窜出来,宛若两道涌泉。
刹那间,茅草屋中,恶臭扑鼻。那”西域女子“恨他肮脏,闭上嘴巴不再斥骂。手里的刀鞘,却挥得更急。王固最初之时,还能勉强挥动胳膊招架,转眼间胳膊和大腿上也挨了几记,就疼得彻底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双手抱住脑袋,膝盖缩卷到小腹前,满地乱滚。
扮作西域女子的马三娘最看不得男人耍死狗,顿时将刀鞘挥得更狠。不消片刻,便将王固抽得浑身上下便如同血葫芦一般,再也看不到一块好肉。鼻孔里发出的呻吟声,也越来越弱,渐渐地,几不可闻。
“这么不经打?你不要付出代价吗,代价,就是你的半条小命儿!”马三娘打得也有些手乏来,但是又怕王固诈晕,抬起脚,狠狠踹了几下,发觉此人真得只剩下半条命,冷笑一声,收起刀,转身就走。
左手刚刚讲茅屋的门推开一条缝隙,借着外边的日光,却恰看到王固的身体上,有一个丑陋的东西,像旗杆般高高地竖起。于是乎,心中怒火,再度猎猎而燃。
“叫你到处劫掠美色!叫你今天抢掠民女!叫你打丑奴儿的主意!”马三娘咬牙切齿,低声痛骂。猛然间,计上心来,抽出弯刀,信手下挥,“噗”红光飞溅,………
“嘎嘎嘎嘎!”早春的湖面上,无数野雁尖叫着飞起,拍打翅膀生成的狂风,吹得水波上下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