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赃嫁祸,谁看到林教习栽赃嫁祸了?证据何在,要是有,就尽管站出来说个清楚?!”主事王修的脸孔,迅速变成了紫茄子色。却仰仗着手中的权力,继续颠倒黑白。
能跻身四鸿儒之列,此人学识当然都不可能太差。但学识归学识,人品归人品。为了王麒、王固等人暗地里所答应的酬劳,他早已利令智昏。
本以为众学子当中,无人敢冒犯他这个太学主事的虎威。谁料话音刚落,邓奉就第一个站了出来,“学生没有看见,但学生却可以拿性命担保,蜡烛并非刘秀所有!”
”刘秀他们家穷,肯定买不起这东西!”朱佑也不再退让,大步走上前,与邓奉并肩而立。
“学生怀疑有人故意栽赃!”严光叹了口气,紧随朱佑之后。以他的性子,本不愿正面跟主事王修起冲突。但是,既然对方根本没打算给刘秀任何活路,他只能选择跟弟兄们并肩而战。
“学生在太学里从没见有人用过这种蜡烛!”
“学生也相信刘秀不会违反校规!”
“学生愿意替刘秀作证,蜡烛并非他所有!”
……
见有人带头,沈定、牛同、张奇、杨睿,还有其他一些平素跟刘秀多有往来的同学,也纷纷站了出来,据理力争。
没想到学生们居然如此胆大,王修本已经涨紫的脸,迅速开始发黑。猛地一咬牙,冷笑着道:“好,好,你们有本事!刚过入学没几天,居然就敢勾结起来,一道对抗师长。老夫今天若是不……”
“且慢!”威胁的话才说了一半儿,半空中,忽然传来了一声低沉的怒喝。紧跟着,许子威单手杵着一根拐杖,晃晃悠悠走了过来。身背后不远处,还跟着副祭酒扬雄和祭酒刘歆(秀),两张老脸上写满了讥讽。
“许大夫,你怎么有空到寝馆这边来了?莫非,你要干涉王某处理不守规矩的学生么?”王修心里顿时就是一哆嗦,硬起头皮,大声质问。
许子威跟太学副祭酒扬雄两个相交莫逆,这一点,他心里头非常清楚。但许子威跟太学祭酒刘歆(秀)互相看不上眼儿,这一点,他心里同样了如指掌。而今天,许子威跟正副祭酒同时出现在学生的寝馆附近,情况就有些令人不安了。谁知道这老疯子今天又转错了哪根筋,要作(zuo发一声)出什么幺蛾子来?!
“王主事言重了!你是主事,许某一个教书先生,如何敢对你分内之事指手画脚?”早就知道王修是个什么货色,许子威也不生气。摇了摇头,大笑着回应,“至于为何到寝馆来?当然是来看老夫的关门弟子了!这年头,非但为师者挑弟子,弟子也会挑老师。许某好不容易才捞到一个看着顺眼些的弟子,万一被人给弄没了,许某岂不是追悔莫及?!”
“你……”被许子威夹枪带棒的话语,气得两眼发蓝,王修连咬两次下唇,冷笑着道:“你还说不会指手画脚?这次肇事者,恰恰就是刘秀!他故意违背灯火禁令,在床下私藏蜡烛,半夜挑灯夜战夜读。王某今天将他拿了个人赃俱获……”
“且慢,赃物呢,拿给我看看?”许子威用拐杖朝地上重重一戳,再度沉声打断。“这小子昨天还跟老夫哭穷,说连双暖和点的靴子都买不起,今天居然就有钱买了蜡烛?真是,真是欺人太甚!刘秀,过来,告诉为师,你从哪里弄来的钱?!”
“师尊,弟子没钱,蜡烛也不是弟子所有!”刘秀被许子威吹胡子瞪眼的模样,逗得心中暗笑。表面上,却装出一幅十分委屈模样,扁着嘴上前回应。
“我这弟子说蜡烛不是他的,王主事,你可听清楚了?!”许子威立刻又将头转向王修,冷笑着发问。
“他在说谎,蜡烛分明是从他床下搜出来的!林教习和其他学吏都可以为证!”王修被笑得心里直发虚,咬着牙死撑。
“蜡烛,从刘秀床下找到的蜡烛!”学吏林海硬着头皮上前,双手将举起一对上好的香蜡。
“真是暴殄天物!此等上好的蜂蜡,居然有人舍得拿来读书!”许子威看了一眼“物证”,不紧不慢,继续冷笑着摇头,“非但刘秀用不起,即便老夫,恐怕都不舍得一次点两支。林教习,你说是不是?”
“卑职,卑职不知!”校吏林海,可没胆子直面许子威,低下头,结结巴巴地回应。
“不知道是否有人栽赃陷害老夫的徒儿?还是不知道老夫用不用得起蜂蜡?”许子威却不肯放过他,继续低声追问。
“不知,不知是否……”林海被问得心神大乱,摆着手,小声回应,“不,不知道,不是,不是,没人,没人栽赃陷害您老的徒弟。您老,您老别,别跟卑职开玩笑了,您老怎么可能用不起蜡烛?!”
“不瞒你说,我还真用不起!这种蜡烛可贵了!”许子威笑了笑,语调忽然放缓,“市面上还经常缺货,有时候买都买不到。林教习,老夫的话对也不对?”
“不,不知道,应该,应该吧!”校吏林海被问得头脑发晕,一边擦着冷汗,一边小心翼翼地回答。
“那你知道在哪卖么?”许子威忽然瞪圆了眼睛,厉声喝问。
“城西段家,肯定有,我,我不知道,我也没有,没有买……”林海被吓了一哆嗦,本能地大声回应。话说到了一半儿,才忽然发现自己被许老怪给带进了坑中。再想改口,却已经彻底来不及。
“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围的学子们,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根本无法,也不想给主事王修留任何面子。
主事王修被气得眼前金星乱冒,飞起一脚,将学吏林海踢了个仰面朝天!“蠢货,老夫让你帮忙追查昨夜是违反禁火令,挑灯读书,谁让你公报私仇来?!滚出去,别让老夫再看到你!”
“多谢主事,多谢主事开恩!”学吏林海心中有苦说不出,只能趴在地上,连连给王修磕头。
其余几个学吏看到此景,忍不住个个心中发寒。为了把“罪证”落在实处,他们几个今早特意没有拿王修平素所用的蜡烛,而是冒着寒风跑了一趟西市,才把蜂蜡给买了回来。谁料,王修丝毫不念大伙的苦心和苦劳,发现栽赃嫁祸的事情败漏,立刻将林海踢出去承担了所有罪责!
此时此刻,主事王修哪里顾得上管手下几个喽啰怎么想?狠狠扫了许子威师徒一眼,转身就走。然而还没等迈出第二步,身背后,却又传来了许子威不紧不慢的声音:“王主事,何必走得如此着急?我这弟子,据说大前天夜里曾经对你不敬,带头说了许多混账话,你难道不打算再追究了么?”
“算了!不过是小孩子的……”王修急于脱身,本能地就想宣布放弃。然而看到在不远处冷眼旁观的两位祭酒,又立刻舍不得丢脸太多。咬着牙停住脚步,再度缓缓转身,“虽然王某不能确认是谁说的疯话,但令徒当时却身在其中。刘秀,老夫问你,三天期限已过,你可找到了当晚的罪魁祸首?”
“学生,学生记得……”刘秀心中恼怒,本能地就想再度把绿帽师兄丢出去,看王修如何收场。但是,左脚处却忽然被许子威用力踩了一下,立刻心领神会,“学生无能,愿领主事责罚!”
众学子原本已经准备散去,听到突然又出了新变故,便纷纷将脚步停了下来。众目睽睽之下,王修岂能随便示弱?冷哼一声,大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本主事若不罚你,又如何服众?也罢,念你只是做事无能的份上,罚你去将馆舍周围的积雪清理干净,刘秀,你可愿意?”
”弟子愿意,多谢主事宽容!”这回,刘秀没有需要任何人提醒,就乖乖地附身称谢。
王修终于挽回了一丝颜面,笑着撇撇嘴,再度转身准备离开。举手投足间,又充满了平素的风流倜傥。
“唉——”祭酒刘歆(秀)和副祭酒扬雄二人看到此景,忍不住相对着悄悄摇头。以他二人对许子威的了解,岂不知这老怪向来讲究恩怨分明。如果刚才王修灰溜溜夹着尾巴逃走还好,许老怪也会就此罢手,不再出什么大招。而王修放着生路不走,偏偏要挽回什么颜面,这回,可是正对了许老怪的脾气,所有招数使出来都再无任何顾忌。
果然,没等二人的叹息声停止。许子威已经又追上了王修,扯住对方衣袖,大声说道:“王主事且慢,如此薄惩,实在是太便宜了他!知道的是你王主事宽宏大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夫护短,逼着你不得不对老夫的徒儿网开一面!”
“嗯?”王修弄不清楚许老怪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犹豫着扭头,“那按你说,本主事该如何处罚他?”
“不尊师长在先,办事无能在后,不严惩,不足以令其引以为戒!”许子威忽将笑脸一收,大声说道,“而打扫积雪这种小事,三两下就干完了,根本没任何威慑力。依老夫之见,要么不罚,要罚就让他好好长个记性。老夫前日去藏书楼查阅典籍,发现里边的书简缺失损毁甚多,而管理藏书楼的学吏,根本修不过来。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刘秀每天课余,都去里边帮忙修理书简。当天任务不完工,便不得再踏出校门半步!”
“这……”王修愣愣半晌,怎么琢磨,也没琢磨出修理书简,能比打扫积雪轻松到哪里去?要知道,太学藏书楼里的书简,恐怕有数千万斤之多。历年来虫咬鼠嗑,根本修不胜修。而馆藏书简,还不能像寻常所用的书简那样,只是拿毛笔把字写在竹片上了事。待墨迹干涸之后,还得再拿小刀子将每个字的一笔一画,都刻得清清楚楚。如此,才能有效避免因为日晒,潮湿,或者磨损,所导致的字迹难以辨认问题。
换句话说,修书简这事儿,既消耗体力,又消耗心神,还考验人的耐性。太学里的老师和学吏们,个个都视其为苦差,避之唯恐不及。如果有人肯主动提出参与,王修求之不得,怎可能将其拒之门外?
想了又想,也没猜出许子威的居心到底何在,太学主事王修索性决定顺水推舟。“好,既然你这做老师都不肯放过他,王某又何必滥发善心?刘秀,从明天起,你课余就去藏书楼帮忙修书。无论任何理由,都不得逃避。否则,本主事知道后,一定对你加倍处罚,你好自为之!”
“学生,学生遵命!多谢恩师,多谢主事!”刘秀心里头乐开了花,脸上却装出一幅苦不堪言模样,有气无力地躬身施礼。
数百万斤书,大部分都是市面上有钱都买不到的经典!免费的灯油,不需要考虑任何禁火令,想点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还有免费的炭盆,笔墨、书刀、空白竹简!自己如果在里边不修上三四年书,怎么对得起恩师的一番良苦用心?而四年后,当自己从藏书楼里走出来,天高地阔,又有何处不能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