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她的生活都是围绕着这个家。有贺桐宠着她,她不用为任何事情操心,天大的事情都有贺桐为她拿主意。家里的水龙头坏了,有贺桐帮她修理,电灯泡不亮了,贺桐当晚就拿了新灯泡换上,她根本不知道家里的备用灯泡放在哪里。反正一切都有贺桐在。贺桐让她学做饭,她就开始研究起做饭,贺桐不喜欢家里请保姆,她就学习怎么做家务,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以前吴嘉琪问她有什么理想,她觉得丈夫事业有成,和她结婚生子,家庭和睦就好了。她从没想过,如果这一切都没有了,自己到底活着为了什么。虽然在愤怒的时候冲口说出“分手”这两个字,可是苏然不知道如果真的和老贺分手了,自己该怎么办。一切绝望都是源于没有希望,苏然觉得今天自己这样绝望,不只是因为老贺背叛了自己,更重要的是,她觉得失去了老贺,失去了这个家,她就没有了希望,她的人生也变得没有了任何意义。
老贺慢慢走过来,连续几天的失眠和精神的折磨,让老贺看起来像是刚从荒岛归来的人,他的眼窝深陷,皮肤黯淡无光,下巴上胡子拉碴的,身上的衣服也是皱皱的挂着,他消瘦了很多。他走到苏然面前,缓缓地蹲下身子,他的两只手握住苏然的手,摊开她的手掌,他把脸埋进了她的掌心。静静地呆了一会,老贺抬起头,充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歉意,他痛苦地说:“这两天,我也想了很多,还记得那天你跟吴嘉琪他们讲的话吗?你说婚姻需要包容和理解。你说那些人不过是过眼云烟,老伴老伴,有老为伴,我现在才明白,你才是我最终想要相守在一起的人。可以原谅我吗?别跟我分手,行吗?”
苏然看着他,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后来嫁到外地去了。那个号码是和她在一起时,她给我申请的。有一次你和我闹别扭,我也不知道怎的,就上了那个号码,就碰到了她。她说她现在的婚姻很无聊,后来……我们也没见面,只是在网上……”老贺解释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到底能得到什么?”苏然问。
“我——”老贺想了想,他用手上下摩擦了几下脸说,“我希望你能理解,做男人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谁逼你这么做了?”苏然用轻蔑的眼神盯着他问。人犯错的时候总喜欢推卸责任,看来再有担当的男人在关键时刻,也不能免俗。
“你看我身边的那些人,不是到外面包二奶,就是到处找情人。大家一起出去谈事,客户都是点名要去那些有小姐的地方,大家都玩,你能扫兴吗?其实就连那样的逢场作戏,我也觉得对不起你。所以和同事或是朋友出去应酬时,他们都不带家属,我却总是带你去,就是不想有那样的尴尬,想让你给我做个当将牌。后来你不愿意跟我去了,我也就不怎么去了。他们都说我怕老婆,我无所谓,怕就怕了,怎么了,我疼我老婆,别人管不着。”老贺说得很动情,眼里也泛起了泪光。
苏然心想:“你要真那么疼我,你还能做出那样的事情,让我伤心吗?”在这个快餐时代,外遇真是无可避免,再好的男人也不能做到天天回家吃家常菜?
“我什么事情,都让着你,也许真的是我把你惯坏了。你有时候气我,我真的挺伤心的,我也有烦的时候,特憋屈,我都不知道该对谁讲,我不能向他们似的,出去花天酒地,随便找个人去发泄发泄。我也是在网上跟她抱怨抱怨。我们一开始真的没聊那些过分的事情,就是聊聊家常的事,和她聊聊,我就觉得心里放松了也舒服了很多。后来她说,她老公经常出去,夜不归宿的,我就开导她。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也来安慰我。再后来——”老贺顿了顿,他抬眼看了看苏然,说不下去了。苏然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让他不得不接着往下说。“后来,她说——她听说网上可以做那个,所以她想——”老贺觉得这些话在嘴里不知道要怎么捣鼓了,就像被小猫弄乱的毛线团,从哪下手都是结,找不到头绪。
苏然的心就像一碗水落进了滚烫的油锅里,听着老贺的叙述,她不由自主地接着往下想,她就联想起了“爱不爱我”那个白花花地扭动的下体,她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爆炸了。她的气越喘越粗,手开始发抖起来。她心里有种冲动,想要站起来,狠狠地甩老贺几巴掌,让他闭嘴,叫他别再说了。
老贺感到苏然的抖动,他也慌了起来,他握紧苏然的手说:“我开始真的只是好奇,我没想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相信我,我一直都爱你,我的心里只有你。”
“你爱我?什么叫爱?这叫爱吗?你做这样的事情,不知道我会伤心吗?你明知道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你还要做,你凭什么说你爱我?”苏然大嚷起来,眼泪也刷刷地往下掉。
老贺跪在地上紧紧搂住苏然,他不能为自己辩解什么,只能一遍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苏然哭得更伤心了,她索性靠在老贺怀里哇哇地大哭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然终于哭累了,声音也放低了。老贺把她搂在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背。她终于停止了哭泣,直起身来,推开了他的手臂,她说:“你说你爱我,那不过是你的意象,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就像你对她说的,你也不知道和我在一起是爱,还是习惯了。其实我也不懂,但是我想——如果一个男人口口声声说他爱自己的妻子,却同时对别的女人产生兴趣,甚至有了觊觎的心理,那么这种爱还有什么意思呢?这样的人还可能有爱吗?他还能够去爱吗?就像那些口口声声说爱好和平,整天谈论人权的国家和民族,他们同时却对别的国家民族充满了野心和侵占欲望,谁还能相信他们是真的爱好和平维护人权呢?所有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是他们害怕失去自己意象出来的东西。这能是爱吗?”苏然愤慨地说。她打心眼里恨那些虚伪的家伙,整天把爱放在嘴边,其实根本不懂爱。
爱情就像国际社会上的那些大佬,整天开什么国际安全会议,商量来商量去,最终还不是以战争为最后手段,大家都以为武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以暴治暴,其结果又是怎么样呢?美国人打了伊拉克,爱和保护不过是美国人自己意象出来的,他们的行为给伊拉克带来的不过是一场灾难。中国的老祖宗早就给“武”这个字下了明确的定义,止戈,止戈,只有停止伤害才能得到真正的爱,这是武术的精髓,也是人生的真谛。“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的话,你就不应该去做伤害她的事情,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苏然说。
“我保证我不会再做伤害你的事情了,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吗?”老贺恳求苏然。
苏然流着泪,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可能很难吧。”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信任是在经年累月的积累中产生的,而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不信任却可以在瞬间摧毁。
苏然记得那时,吴嘉琪还和杨光在一起时,吴嘉琪曾经对她说:“我可以接受他对我的背叛,可是我永远不可能再去轻易地相信他。”虽然杨光是很花心,但是吴嘉琪和杨光之间的很多摩擦,其实并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多数情况是因为吴嘉琪的猜疑,两个相爱的人之间产生不信任是件可怕的事情,怀疑可以害死一头象。虽然老贺不似杨光那样花心,但是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最后让人失望了,才更容易让人的世界观整个发生变化。苏然觉得自己没法再相信他了,她是既不能接受他的背叛,也不能再去相信他了。跟一个无法信任的人生活在一起,除了猜忌和折磨,还能有什么等着他们呢?
“我们还是暂时先分开吧。”苏然说。
(五)
苏然从老贺家里搬出来的那一天,应老贺的要求,苏然陪他去拜祭了他的母亲。老贺的母亲是两年前走的,老太太曾经和苏然他们住过一段时间,她对苏然像对自己的亲闺女一样,苏然一直对她心存感激。老太太的性格非常好,从她身上苏然学到了不少东西。老太太生性开朗,虽然老伴走得早,但是她一个人过得很充实,没退休之前,她一直是学校里的特级教师,退休后,学校返聘她,她欣然接受。老贺和苏然都劝她,家里也不指着她这点钱的,多在家休息休息,享享清福不好吗?老人家说:“人活着总得图点什么,我不图别的,就图个充实。我不是那种能在家闲得住的人,我要真在家呆着,什么病都得出来了。”
“呸呸,您可别乱说话,坏的不灵好的灵,”苏然赶紧帮老太太啐了口水。老话里讲,说了不吉利的话,要赶紧啐口水,让土地公公不敢过来听话,坏的事情就不会灵验了。
老太太哈哈大笑地说:“你们这小年轻的,怎么比我还迷信?”老太太跟苏然两个人脾气很投缘,都是直肠子,“放心吧,我身体还硬朗着呢。我还要等着你们结婚给我生个大孙子呢!”
可惜,老太太的身体并不像她自己说得那么争气。苏然还记得,老太太走得那年夏天,天气热得很,她总嚷着头晕,结果有一天,她昏倒在讲台上,就再也没有醒来过。老贺那天哭得很伤心,抱着苏然说:“我爸走的早,现在连我妈都走了,我就只有你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家。”
想到这些,苏然有些哽咽,她看着墓碑上老太太的照片说:“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老贺转过身去悄悄抹了把泪,他的肩膀抖动着,他的背影显得那么孤单和落寞。等老贺平复后,苏然走过来,拍拍他说:“好好照顾自己,保重吧。”
老贺转过头来对她说:“我会按时把生活费给你打到账户里的。”
苏然摇摇头说:“不必了。”
“我还是会照顾你的。”老贺固执地看着苏然,心里还是恋恋不舍的,他说:“你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苏然试着对他微笑道。
“你有什么打算吗?”老贺关心地问。
“还多亏了你让我学习营养师的课程呢。”苏然说,“我们那里有个老师,想要开一间营养膳食咨询室,让我过去他那帮忙呢。
“嗯,挺好的。”老贺看着苏然,她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他以前总想把苏然当个金丝雀一样,保护在家,免受风吹、日晒和雨淋的,现在苏然挣脱开他的怀抱,要去开创属于她自己的人生了,他既为她担心,同时也为她感到高兴。他说:“你一定会做得很好的。”
“希望如此。”苏然点点头。
往外走的路上,苏然发现一块墓碑上,刻着这样一段墓志铭:“士卒出身,家庭使我长期处于艰苦卓绝的奋斗与锻炼之中。也许有人会因此而平凡一生,但是我始终保持着激昂饱满的热情,奔跑在人生的大道上,我能适应任何复杂的环境、人际关系和艰苦卓绝的工作,我不能停下脚步,否则,我将影响一大片。”看完这段话,苏然不禁莞尔一笑,她想:这真是一段不平凡的人生,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为自己撰写一段墓志铭,那时该怎样总结自己这一生呢?
老贺回过头来问她笑什么,苏然本想指给他看,可是想想,却又微笑地摇了摇头说:“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