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遗憾，经历过的人才会懂。而杜先生的离开，是她和杜天宇都必须接受的事实。只要一想到那个寒冷的季节，杜先生的背影消失在冰天雪地里，唐音就会突然惊醒。她是真的明白，失去的，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啊。
“我不想再看到你。”昏暗的房间里，杜天宇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咬着牙说出这句话，似乎是一种决断，又似乎是最后的无奈选择。
唐音沉默地点点头，她现在已经明白了杜天宇对自己的恨意无法消除，便转身向门口走去。
身后传来响动，是杜天宇挣扎着下了床。
“你想干什么？”
“我要去看我妈妈。”杜天宇的语气不容置疑，“你别拦我。”
“不，我一定要拦你。”唐音伸手挡住了房门，“如果你还珍惜红夫人帮你保住的这条命的话，现在就回床上好好休息。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但至少，你要相信红夫人。”
杜天宇怒气冲冲：“我说过，你别拦我！”说着就要往门外冲。
“天宇！”唐音用力拦住他，“你已经为自己的冲动付出过一次代价了，难道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吗？”似乎为了验证唐音的这句话，杜天宇的头如同裂开了般地疼起来。
“啊……”他忽然想起红夫人，在车上的时候，红夫人也忍受着这样剧烈的痛楚。
唐音忙把他扶住，带他回到床边，摇铃让管家把医生带来。杜天宇重新躺回了床上，视线却死死地盯住唐音。
唐音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声说：“有消息之后我会通知你的。”说完，她低着头离开了房间。
走出杜天宇的房间，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消息？说得轻巧。
其实，红夫人的手术已经结束了，医生锯掉了她的右腿。可是，这种话让她怎么跟杜天宇说？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红夫人用身体挡住了他，汽车爆炸时，一块滚烫的铁片直接击中了她的大腿。
唐音想起一袭红裙的红夫人，不禁心里发酸。
她转身，打起精神向主卧室走去。医生已经离开了，现在在红夫人房间里的，只有猫先生和观月。
唐音轻轻地叩门。
“进来吧。”是观月的声音。
唐音推门进去，里面的情形让她愣在了原地。
主卧室比杜天宇的房间大一倍，一张巨大的复古双人床摆在房间中央，但床上躺着的并不是红夫人。
黑色的发，黑色的眼，秀气的眉毛，薄薄的嘴唇，这样的容颜熟悉又陌生。他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某一个地方，但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无形的让人惊艳的光芒。他的五官和杜天宇极其相似，却拥有杜天宇所没有的成熟与优雅。
唐音记得这张脸，这张脸遗传了红夫人美丽的基因，这是杜天宇的哥哥——那个原本在国外念书的贵族少年杜天佑。
“大少爷……”唐音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大少爷为什么在这里？”
听到声音，杜天佑抬头看了门口一眼，竟然朝唐音微微一笑。
这时，唐音注意到，杜天佑的身上裹满了绷带，而他的右腿……应该摆放右腿的地方却空荡荡的。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床前的观月举了举手里的东西，道：“来看看你一直好奇的东西吧。”
唐音走了过去，发现观月的手里拿着一个有着特殊装置的透明盒子，里面摆放了一张镶了珠宝的精致面具。
一直安静地坐在床上的猫先生突然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用激动的语气说：“看，这就是我新发明的电磁防护罩。不管是难缠的妖精也好，高度危险的异形怪物也好，只要装进我的电磁防护罩，绝对逃不出去！为了做这个电磁防护罩，我曾经几天几夜没吃一条鱼，把全部心血都耗费在了这东西上面。没想到真的会有用上它的一天，这也算是对我老人家辛苦工作的回报吧……”
猫先生摇头晃脑，作高端发明大师状。
唐音盯着那张精致的面具看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认识？”观月挑眉，好像对唐音的表情很感兴趣。
唐音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而望向床上的杜天佑。杜天佑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这张面具，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情绪。
“大少爷，这……”
“喂喂喂，你们到底有没有听我老人家的光辉事迹啊？”猫先生愤愤不平，“早知道不把我的宝贝借给你们了！”
杜天佑听不懂猫先生的语言，只是对唐音露出了一个痛苦的微笑。
“其实……我就是红夫人。”
5
月光落进树丛，斜斜的光线照在沉默的府邸之上。古朴而寂静的房间里，一个讶异的声音蓦然响起。
“大少爷就是红夫人？”唐音惊讶地掩住嘴。
观月和猫先生似乎毫不惊讶，亲眼见证手术过程的他们，大概已经对事情的真相了然于胸了吧。
杜天佑苦笑，点了点头：“这几年，我一直用母亲的身份活着。”
这……怎么可能呢？难道茶花府邸的妖气来源竟然是大少爷杜天佑？唐音稍稍平复自己的心情，压低声音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杜天佑就是红夫人，那真正的红夫人去哪里了呢？杜天佑一直用红夫人的身份活着，想必有着难言的苦衷。
“五年前，父亲意外去世了……”杜天宇仰头看着天花板，慢慢地把眼睛闭上，缓缓地讲述不为人知的故事，“很多人都知道我父母感情很深。由于事发突然，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从那时起，她的精神就出了一些问题。我给她请了很多医生，但母亲的病一直没有好转，医生说她心如死灰，是心病，所以很难治愈。为了照顾母亲，我休学了，一直待在家里。一天晚上，我夜里睡不着，出来透气的时候，偶然看见母亲从地下室里拿了一张面具出来，我觉得好奇，就跟在她身后。母亲拿着面具走到天宇的房门前，把面具戴在了自己脸上。接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竟然……竟然变成了已经去世的父亲的样子！无论是容貌、身材，甚至声音都一模一样。戴着面具的母亲走进了天宇的房间，用最温柔的微笑逗天宇玩。半梦半醒的天宇以为真的是父亲回来看他了，高兴坏了，抱着母亲又哭又笑。”
“那时，我被吓坏了，不敢让母亲发现我。后来，我经常看见她在半夜里戴上这张神奇的面具，变成父亲的样子在宅子里游荡。”杜天佑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因为担心母亲的秘密被人发现，我遣散了家里的用人，只留了一个最忠实的老管家。可是，一年之后，伤心过度的母亲还是去世了……”
“所以你……”唐音的目光落到了观月的掌心。那张银色的面具静静地躺在防护罩里，细碎的钻石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它看上去那样安静，想不到竟然有幻化人形的力量。
杜天佑点头，闭上了眼睛。
“为了不影响天宇的学习，我隐瞒了母亲的死讯。可是天宇经常一回家就扑在母亲的床前，他以为母亲只是病了，一直耐心地等母亲病好。看到他茶不思饭不想的样子，我只好去地下室找到母亲的面具。戴上它之后，我竟然真的变成了母亲的样子……我尽力模仿母亲生前的一颦一笑，保持着与天宇见面的次数和距离，所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可是，等他慢慢地长大，进入叛逆期，我扮演的母亲跟他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无法弥补的隔阂。我担心被识破，不敢跟他过于亲近，这也是天宇至今无法释怀的事情……”
唐音听了半晌，忽然想起杜天宇说过的一件事。
“天宇说，他曾经离家出走，没有被红夫人发现，那时候红夫人已经是大少爷假扮的了吧？”
“嗯。”杜天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低声道，“天宇升入高中之后，情绪越来越不稳定，我只好想个办法让自己彻底‘消失’，才能一心一意演好母亲，至少，在天宇成年前，将我们的关系修复。我趁天宇不在家的时候去了一趟国外，伪造了自己曾经在国外生活的证据。没想到，他竟然在那几天离开了家里，而我之前也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在那之后，我不敢再随意恢复自己本来的身份，直到前段时间，我发现这个面具在脸上戴久了，竟然取不下来……”
“这个面具……会吸取人命的。”听完这个故事，唐音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前两天造访府邸的时候，就发现屋子里有隐隐约约的妖气，这段时间以来，大少爷是不是经常感到脸上很难受？”
“一开始只是痒，后来越来越疼，我几次三番想把它取下来，可是没有成功。”
“当然了，因为，这个面具是以人的欲望为食物的。”唐音说，“大少爷想保护天宇，想给他一个幸福的家，只要这种想法没有消失，这个面具就取不下来。”
没想到，让杜天佑痛苦的，竟然是血浓于水的兄弟之情。他一心保护弟弟健康成长的欲望，正是让他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痛苦来源。
所谓爱，就是牺牲自己，以成全别人的幸福。长兄如父，说的就是杜天佑对杜天宇的这种感情吧。
“你知道……这张面具的来历？”杜天佑看着唐音，眼里有微微的吃惊。
唐音点点头。她伸出手。观月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唐音端详着防护罩里的面具，似乎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其实，我也只是在杜先生的笔记里知道这张传说中的面具。”
“父亲……”杜天佑喃喃低语，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