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飞狐外传(上卷)(纯文字新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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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大雨商家堡(4)

商宝震见马春花给两名盗夥用兵器封住了,渐渐施展不开手脚,当即抢上,喝道:“男子汉欺侮姑娘,还要两个打一个,不害臊么!”唰的一刀,往那高个儿盗夥头上砍去。那人回鞭照架,几个回合,商宝震刀中夹掌,左手一掌抹在他胸口,将他击得直掼出去。马春花喘息道:“行了,这一个让我来料理。”商宝震一笑退开,径去帮助徐铮,三刀两掌,又打发了一名盗夥。徐铮感激之馀,很钦佩师父眼光,这少年的武功果然远胜自己。

这么一来,厅上情势变换,群盗纷纷败退,抢着往门口奔出。猛听得一人清声长啸,叫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众人斗得什紧,没人理会。商宝震突见人影一晃,一人伸掌在面前摇动,当即举刀削去,那人右手一钩一带,已将他单刀夺过,往地下摔落。商宝震大惊,急忙跃后,瞧那人时,却是那服饰华贵的相公。

那相公大踏步走入人丛,双手钩拿拍打,只听叮叮当当,响声不绝,兵刃落了一地,都让他施展小擒拿手法夺过抛落。

群盗与众镖客惊骇之下,各自跃开,呆呆的望着他。阎基一愕,忽然记起了十馀年前之事,叫道:“田相公!是你?”

那相公却想不起他是谁,奇道:“你认得我?”阎基笑道:“十三年前在沧州府,小的曾服侍过你老。”那相公低头一想,恍然记起,说道:“是了,你就是那个跌打医生。怎么学会了一身武功,做起寨主来啦?”阎基上前请了个安,说道:“要请你老栽培。”这相公打扮之人,正是天龙门北宗掌门人田归农。

镖行人众眼见已可驱退群盗,那知这田相公不但武功强极,还与盗魁是旧交,这一下可糟糕已极。马行空低声嘱咐,叫大夥儿护住镖车,瞧他眼色行事。

田归农双目自左至右在众人脸上缓缓横扫而过,然后又自右至左的横扫过来,再向天井中倾盆而下的大雨望了一眼,眼光终于停上镖车,说道:“阎兄,今日的买卖你可赔定啦。”阎基陪笑道:“你老人家别见怪,也是弟兄们少口饭吃,走投无路,这才干起这没本钱买卖来。我们定当改过自新,不敢忘了田相公今日的恩德。”田归农哈哈大笑,说道:“怎么跟我闹起虚文来啦?老阎,你拿五万两镖银,够不够使了?”阎基一怔,陪笑道:“你老人家开玩笑啦。”田归农道:“开什么玩笑?这里三十万镖银,我拿一半十五万,馀下的你拿五万,还有十万两你说怎么分?”

阎基喜出望外,忙道:“你老人家一并随手带去就是了,还分什么?”田归农摇头道:“那不成话,这那还有江湖义气?适才我们进来避雨,我……我……我娘子衣服湿了……”那美妇听他说“我娘子”三字,脸上一红,神态微现忸怩,向田归农微微一笑。田归农报以一笑,继续说道:“镖行这位姑娘借衣服给她,这一份情分不能不报,咱们给马姑娘留五万两。还有,这里三位侍卫大人在此,常言道见者有份,每人分一万两。馀下二万,就送给此间主人。你说我这样分法公不公道?”阎基连连鼓掌,大叫:“公道之极,公道之极!我早说你田相公是天下第一等慷慨豪爽的大英雄。”

马行空、徐铮、马春花等听田归农侃侃而谈,旁若无人,倒似这三十万两银子已是他囊中之物一般。马行空身受重伤,这么一气,更险欲晕去。徐铮眼望师父,只问:“怎么办?怎么办?”马春花怒道:“什么怎么办?”弯腰拾起地下单刀,叫道:“姓田的,你当我们是死人还是活人?”说着扬起单刀,径往田归农扑去。

田归农笑道:“你别逼我动手,我娘子可要喝醋。”那美妇啐了一口,笑骂:“贫嘴!”但似对他的轻薄口吻什为喜爱。马春花听他言语无礼,更加恼怒,上步一刀,拦腰横砍。田归农笑道:“唉哟,不好,我娘子可不许我跟女人打架。”手指在她刀背上一击,马春花拿揑不住,脱手撤刀。田归农手法快极,右手抢过刀柄,左手已拿住她手腕,举起刀来,作势要往她头颈中砍下,口中却叹道:“似这般如花如月貌,怎叫我不作惜玉怜香人!”

商宝震和徐铮见他戏弄马春花,双双抢出。商宝震右手一扬,一枝金镖取他左目。

徐铮急了,来不及拾取地下兵刃,飞脚就踢他后心。田归农倏地回身,撤刀擒拿,抓住他足踝,往上一提。徐铮身子倒转,只感腿上一阵剧痛,失声大叫,却是那枝金镖打进了他右腿。田归农挥手抖出,徐铮的身子犹如一柄扫帚般横扫出去,正撞在马春花腿上,两人跌在一起。众人见他戏耍二人,如弄婴儿,那里还敢上前?

田归农道:“阎兄,你把镖银就照适才我说的那么分了,套一辆大车给我,我们两口子身有急事,须得冒雨赶路。”阎基大喜,连声答应。

群盗从镖车中取出银鞘,一半十五万两堆成一大堆,此外五万两的堆了两堆,三堆一万两的、一堆二万两的,分别堆在地下,向众车夫喝道:“乖乖的赶路。”

北道上有规矩,绿林豪客劫镖抢银,却不伤害车夫,什至脚力酒钱也依常例照给,但若车夫不听嘱咐,自然又作别论。众车夫见了这等情势,那敢不依,将十五万两银子装上了车子,冒着大雨,将银车一辆辆推出去。

马行空见银车出去一辆,心里就发一阵疼,只见一辆骡车赶到庭前,车夫拉转骡子的头朝向门外,田归农扶着娘子便要上车。只要骡车一行,马行空就身败名裂,倾家荡产,一世辛苦付于流水了。他颤巍巍的站起,突然纵起,叫道:“我跟你拚了!”双手犹如铁钩,猛往田归农脸上抓去。那美妇看得害怕,吓得大声惊叫。田归农侧身出掌,击向他肩头。马行空倘若未受重伤,这一掌自然打他不着,但此时全身筋骨不听使唤,眼见掌到,竟不能闪避,砰的一声,身子飞起,向院子中跌了出去。

猛听得一人嗓子低沉,嘿嘿嘿三下冷笑。

这三声冷笑传进厅来,田归农和那美妇登时便如听到了世上最可怕的声音一般,二人面如白纸,身子发颤。田归农出力推那美妇背心,将那美妇推入车中,飞身而起,跨上骡背,双腿急夹,挥鞭催骡快走。那知他连连挥鞭,这骡子只跨出两步,突然停住,再也不能向前半尺。

众人站在厅口,从水帘一般的大雨中望出去。只见一个又高又瘦的大汉,左手抱着个包裹,右手拉住了大车车辕。那骡子给田归农催得急了,低头弓腰,四蹄一齐发劲,但大汉拉着车辕,大车竟似钉牢在地下一般,动也不动。

那大汉又冷笑一声。田归农尚自迟疑,车中美妇已跨出车来,向那大汉瞧也不瞧,昂然走进厅去。田归农慢慢跨下骡背,也跟着进厅。他全身给雨淋得湿透,却似丝毫不觉,目光呆滞,失魂落魄一般。那美妇招手叫他过去,坐在她身边。

那高瘦大汉大踏步进厅,坐在火堆之旁,向旁人一眼不瞧,打开包裹,里面包着个女孩,约莫两三岁年纪。那大汉怕冷坏了孩子,抱着她在火边烤火。那女孩正自沉沉熟睡,脸色白里透红,什是可爱,长长的睫毛旁却挂着两颗泪珠。

马春花、徐铮和商宝震三人扶着马行空起来,见田归农对那高瘦大汉如此害怕,都又惊又喜。马春花道:“爹,你伤处还好么?这……这人是谁?”马行空道:“他……他是……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金面佛苗……苗大侠……”一句话刚说完,已痛得晕了过去。

大厅之上,飞马镖局的镖头和趟子手集在东首,阎基与群盗集在西首,三名侍卫与商宝震站在椅子之后,各人目光都瞧着苗人凤、田归农与美妇三人。

苗人凤凝视怀中幼女,脸上爱怜横溢,充满着慈爱和柔情,众人若不是适才见到他一手抓住大车,连健骡也无法拉动的惊人神力,真难相信此人身负绝世武功。那美妇神态自若,呆呆望着火堆,嘴角边挂着一丝冷笑,只极细心之人,才见到她嘴唇微微颤动,显得心里什为不安。

田归农脸如白纸,望着院子中的大雨。

三个人的目光瞧着三处,谁也不瞧谁一眼,各自安安静静的坐着,一言不发。但三人心中,却如波涛汹涌,有大哀伤,有大决心,也有大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