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鬼谷子的局(1-1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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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弈天下荆王瞠目 布巨阵张仪用楚(4)

“唉,”张仪又出一声长叹,“听就听吧,定要赏赐宅院、锾金、仆役什么的,却让在下郁闷!赏也就赏吧,大王又封客卿,还要在下随侍左右,虽为强人所难,在下也是从了。封就封吧,大王这又不依不饶,非要加一个爵位,在下这……唉,想推也是推不脱啊!”

香女的眼睛越瞪越大,似是未听明白,又似是没有反应过来:“爵位?什么爵位?”

“叫什么‘执珪’!”

“执珪?”香女重复一句,也在刹那间明白过来,又惊又喜,一把搂住张仪脖子,叫道,“天哪,执珪是楚国最高爵位,大王这是重用夫君哪!”

张仪似也憋不住了,将香女拦腰抱起,狠搂一阵,又用力推开,起身绕琴连转数圈,长笑数声:“哈哈哈哈,到此为止,在下出山,也算有了个开门红,没有逊色于庞涓和孙膑!香女,你去吩咐一声小二,让他备下好酒好菜,待荆兄回来,我们喝它三坛,一醉方休!”

“嗯哪,”香女满脸喜悦,“奴家真为夫君高兴!奴家也有一件礼物献给夫君!”

“哦?”张仪惊异道,“是何礼物?”

“夫君稍候片刻。”

香女走到内室,拿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罐子:“夫君请看,这是什么?”

张仪揭开盖子,看向里面,却是一只蝉蛹。时近初夏,蝉儿仍未出土,这只蝉蛹一动不动地伏在罐中。

张仪似是傻了,僵在那儿。

“夫君,”香女轻道,“香女寻有半日,方才觅到这只蝉蛹。挖它时,它仍在窝里睡着呢。香女要好好养它,再过一月,它就会变成蝉儿,天天为夫君唱歌!”

张仪抬起头来,久久凝视香女,眼中渐渐蓄起泪水,终于憋不住,缓缓别过脸去。

“夫君,”香女呆了,怔怔地望着张仪,“奴家……奴家……”

“香女,”张仪以袖拭去泪水,转过头来,淡淡一笑,“你在哪片林子里挖到它的?”

“就……就在前面的柳林里。”

“香女,陪在下放它回去,好吗?”

香女方知自己做错了,忙双手端起罐子,顺从地“嗯”出一声,低头走出房门。

接后几日,整个楚国行动起来。楚威王亲派使臣至魏,将已在魏人手中的陉山等十余城池忍痛“割”给魏人,罢兵言和。魏惠王与惠施几人议过,这也见好就收,诏令庞涓、孙膑班师回朝。

与此同时,昭阳密令三军兵分两路,一路五万,经寿春南下,悄悄插向昭关,余下人马另作一路,经期思、西阳,插入大别山。与此同时,驻防汉中、穰、邓、房陵、夷陵等地的西线楚军十余万人,也在上柱国屈匄的引领下东下郢都,沿汉水集结。

大将军府设于距郢都两百里开外的竟陵邑。

竟陵是座古城,原属风国,春秋初时为郧国所有,春秋末年为楚所灭,设竟陵邑。竟陵邑南濒云梦泽,东临汉水,西依郢都,是理想的御敌前哨。

为确保一举灭越,楚威王秘密移驾竟陵,住在竟陵北侧内方山中一处名叫湫淳的消夏别宫里坐镇指挥,郢都仍由太子主政。

时至初夏,冬麦灌浆,天气渐渐炎热。日暮时分,楚威王正与主将昭阳、副将屈匄、客卿张仪、太子槐诸人在湫淳别宫的正殿里分析情势,商讨军务,一辆快马驰至,一军尉匆匆走进,单膝跪地,朗声禀道:“报,越人陆师破我昭关,正沿坻琪山北侧逼近松阳!”

候于一侧的参将走近情势图,用笔标出越人陆师的方位。

昭阳略一思忖,抬头问道:“舟师何在?”

“回禀将军,”军尉应道,“越人舟师逆水而上,行进甚缓,前锋刚过广陵,估计五日之后可抵长岸!”

昭阳道:“继续哨探!”

军尉朗声答道:“末将遵命!”便徐徐退出。

众人皆将目光移向威王。

威王缓步走至情势图边,细细审视地图,有顷,看向张仪:“越人舟、陆两师均已深入我境,张子可有退敌良策?”

“回禀王上,”张仪朗声应道,“臣以为,我们眼下不能退敌。”

“哦?”威王一怔,转视昭阳、屈匄、太子槐三人,见他们也是面面相觑,又回头望向张仪,“张子请言其详!”

张仪手指地图,将越人的箭头沿江水一直画到云梦泽中:“臣以为,我们非但不能击退越人,反要让他们沿这江水一直西征,征得越远越好!”

威王若有所思,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张仪:“张子之意是……诱敌深入?”

“我王圣明!”

“张子妙计!”昭阳眼睛一亮,豁然开朗,“只有诱其深入,才可全歼越人!”

“嘿嘿,”屈匄笑出几声,不无兴奋地来回搓手,“好方略,越人打得越远,返家的路就越长,要想逃生也就越难!”

太子槐点头:“依张子之见,将越人诱至何处为宜?”

“就是这儿,”张仪手指地图,指尖落在内方山,“内方山!”略顿一顿,抬头望向威王,“若是不出臣所料,无疆得知王上就在内方山,必涉涢水进逼。大王请看,越人一旦涉过涢水,前是汉水,后有涢水、陪尾山,南濒沧浪水和云梦泽,北是大洪山和京山。那时,只要我们绝其归路,二十万越人就会被困在方圆不过两百里的荒蛮区域,欲进不得,欲退无路,一如瓮中之鳖。至于如何捉鳖,就看两位将军的了!”

“张子好谋略!”威王重重点头,“不过,越人舟师若来接应,张子可有应对之策?”

“回禀陛下,”张仪手指云梦泽,“臣所说的二十万越人,应该包括舟师。我无舟师,越国副将阮应龙水上逞狂,必以舟师远绕洞庭,袭取郢都。此时,闻越王被困,阮应龙必将回师夏口,溯汉水接应。待其舟师进入汉水,我即可锁住夏口,就是这儿,将越人困在汉水、沧浪水、涢水之间。这儿沼泽遍布,虚看大水茫茫,实则不可行舟。越人舟大,若是不识深浅,船或会搁浅。届时,我们只需守住夏口,就可将越人舟、陆两师彻底阻断,逼其舟师弃船上岸!”

张仪娓娓道来,大处着眼,小处入手,有理有据,滴水不漏,将如此大规模的决战看得如同孩童游戏一般简单易行,即使昭阳、屈匄这样历经百战的将军,也在如此巨大的围歼宏图面前生出敬意,不无叹服地频频点头。

楚人自春秋以降,灭国无数,拓地数千里,然而,似此一次围猎二十余万水陆大军,且是一口吞之,在楚史上闻所未闻。

楚威王越想越美,乐不可支,朝张仪拱手道:“天以张子助寡人,楚人之幸也!”

“谢大王抬爱!”张仪拱手还过礼,转向昭阳、屈匄,“不过,此战若要完胜,两位将军仍需再做一事。”

“张子请讲!”昭阳真正服气了,朝张仪拱手。

张仪还过礼,微微一笑,反问道:“请问将军,若是将军引军二十一万长驱远征,最先考虑的当是何物?”

昭阳不假思索:“粮草!”

张仪微微闭眼,不再说话。

昭阳陡然明白,不无兴奋地一拳砸向几案:“诱敌深入,断其粮路,坚壁清野,竭泽而渔!”

自破昭关之后,越军陆师沿江水北侧一路猛进,势如破竹,所到之处,楚人无不闻风而逃。五月刚过,陆师先锋已破浠水。浠水从大别山中流出,在邾城附近注入江水。邾城守军不足一千,尚未望见越人的旗子,早已魂飞魄散,仓皇遁去,城中百姓也作鸟兽散,留给越人一座空城。

江上虽无阻隔,但舟师是溯流而上,加上江水绕道九江,多出数百里途程,因而竟比陆师迟延数日。因陆路运输困难,楚国又无舟师匹敌,此番伐楚,无疆改变战术,将舟师减去五万,改为陆师,战船改为辎重船,满载粮草等必备物品,与陆路呼应。

眼见前面即是夏口,无疆传令大军在邾城休整数日,一候粮草,二候阮应龙。云梦泽近在咫尺,楚都郢伸手可触,如何克敌制胜,下一步的方略至关重要。

休至第五日,阮应龙的舟师赶至,近千艘大小船只,万帆鼓风,旌旗展动,将十几里长的江面点缀得颇为壮观。

无疆站在江岸边临时搭起来的接迎台上,远望浩浩荡荡的江景,回视岸上成片成簇的营帐,一股浩然之气油然而生,长笑数声,对侍立于侧的伦琪、贲成、吕棕道:“遥想当年,吴王阖闾仅凭数万将士,就将楚人打得落花流水,攻破郢都,掘墓鞭尸,寡人今有雄师二十余万,又有诸位爱卿相辅,想那楚人如何抵敌?”

“大王,”吕棕亦笑一声应道,“吴王有伍子胥,大王有伦国师,吴王有孙武子,大王有贲将军。这且不说,大王更有阮将军的舟师,所向无敌啊!”

贲成向来以子胥自居,此时闻听吕棕将伦琪比作伍子胥,心中颇为不快,鼻孔里哼出一声,轻声哂道:“如此说来,吕大夫当是自比伯嚭(pǐ)了!”

伦琪一向主张伐齐,不赞成掉头伐楚,因而对始作俑者吕棕心存芥蒂,听闻此言,亦哂笑一声:“是啊是啊,伯嚭之位,非吕大夫莫属了!”

谁都知道伯嚭是吴国大奸,不仅害死伍子胥,即使吴国也是亡在此人手中。吕棕本欲讨好二位,不想反遭奚落,脸上一热,不无尴尬地强作一笑,将头转向江边,正巧瞧见阮应龙的帅船,大声叫道:“看,阮将军到了!”

不一会儿,阮应龙的帅船靠岸,阮应龙快步下船,叩见无疆。众臣簇拥无疆回到大帐,无疆听阮应龙禀完舟师情势,甚是满意,望着贲成道:“贲爱卿,大战在即,你先说说整个情势,诸位爱卿议个方略!”

贲成抱拳道:“臣遵旨!”便起身走到形势图前。

众人也站起来,跟他走去。

贲成指着夏口:“我大军距夏口不过百里,夏口有楚军五千,据哨探回报,主将早于五日之前将其妻子家小送往郢都,城中百姓,多已逃亡。守军旗帜散乱,皆无斗志,若是不出所料,夏口唾手可得!”略顿一下,目光落在云梦泽,“过去夏口,就是云梦泽,楚无舟师,几乎就是无险可守。闻我兵至,楚宫猝不及防,一片混乱,昭阳大军皆在项城与魏对峙,楚王紧急征调西北边军,上柱国屈匄部众正在陆续赶往郢都。”

无疆乐不可支,斜睨地图,笑对贲成道:“贲爱卿,阮爱卿这也到了,你且说说,如何进击方为完全之策?”

“回禀大王,”贲成朗声应道,“臣以为,我可兵分两路,陆师过夏口,渡涢水,经新市,涉汉水,由竟陵袭郢。舟师溯汉水进击,一则确保粮草无虞,二则协助陆师涉渡汉水。”

贲成的话音未落,阮应龙急道:“末将以为不妥!”

“爱卿请讲。”

“末将以为,舟师可分两路,一路运送辎重,随伴陆师,一路溯江水直逼郢都。过去夏口,江宽水阔,又有东南风可借,我可全速绕道洞庭,直入郢都!”

“国师意下如何?”无疆转向伦琪。

伦琪捋须道:“臣以为,阮将军所言可行!”

正在此时,一偏将匆匆走进,报道:“禀报大王,据哨探来报,楚王引军十万屯扎于竟陵,正沿汉水设防,楚王御驾亲征,就住在竟陵北侧的内方山别宫!”

“呵呵呵,”无疆连笑数声,望着伦琪和阮应龙道,“熊商连家底都用上了!伦国师、阮将军,依寡人之见,熊商这厮既在竟陵,我们就不必绕大弯了。舟师从夏口溯汉水直上,助陆师围攻内方山,活擒熊商!”

众臣领命而去。

无疆叫住吕棕:“吕大夫,张子那儿可有音讯?”

“回禀大王,”吕棕奏道,“听说张子已受楚王重用,被拜为客卿,赐爵赏金,甚是器重!”

“好!”无疆一拳震几,“张子得用,灭楚必矣!吕爱卿,你即刻与张子联络,听听张子是何安排。”

“臣领命!”

眼见楚王听从张仪和魏争越,大事将成,陈轸长叹一声,草成一书,喊来随身侍从,让他火速呈送秦公。

惠文公接到陈轸的羊皮密函,展开读之:

君上,楚人已在涢水以西、汉水以东扎下巨袋,坚壁清野,欲鲸吞越人。越人不知是计,长驱直入,径入口袋。纵观整个过程,越人弃齐谋楚,亦步亦趋走向死亡。楚人弃魏谋越,一气呵成,中无一丝破绽。据臣探知,楚、越之争这局大棋,皆是张仪一人所下。张仪与庞涓、孙膑俱学于鬼谷,今日观之,其才当在孙膑之上!

臣轸敬上

惠文公连读数遍,眉头紧锁,陷入深思,有顷,取过笔墨,伏案写道:“陈爱卿,不惜一切代价,挤走张仪!嬴驷。”写完,招来公子华,吩咐他道,“你到国库支取千金,再选一批珠宝,从速送往楚地,连同此函一道,交付陈轸!”

“臣弟遵旨!”

“张仪?”公子华走后,惠文公再次展开陈轸的密函,凝眉自语,“又是鬼谷!这个鬼谷,怎能尽出此等人物?”

“唉!”惠文公轻叹一声,缓缓闭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