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鬼谷子的局(1-1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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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浪子返家遭冷遇 白虎立案追恩公(1)

大年初五,天气放晴,大地回暖,向阳处的积雪开始融化,背阴处仍是片片银白。

苏秦身体康复,不愿再麻烦老丈一家,天一亮就起来,为老秦家打扫好院子,将自己住的房间收拾干净,在吃早饭时向老丈辞行。

“小伙子呀,”老丈拦道,“你这身体没好利索,体内还有寒气,不利走远路呢。”

“老丈,我这身体好利索了!”苏秦拍拍胸脯,笑道,“老丈你看,结实着哩!”

“唉,”老丈轻叹一声,“你实意要走,我也拦不住你。不过,按照老秦人习俗,今儿是破五,大年还没过完,不利出行。”

“这……”苏秦急了,“请问老丈,我几时能走?我有许多事情要做,早走早方便,一天也不能多留。”

“即使要走,也得到明日。明日初六,三六九,闭眼走。”

苏秦拱手:“就依老丈。”

“秋果!”老丈叫道。

秋果走过来。

“苏先生闷了,你陪他山上转转,顺便到你舅家一趟,让你舅为苏子把把脉,再带几贴风湿膏回来,我这老腿又犯病了!”

“好哩。”秋果转对苏秦道,“先生,走吧。”

苏秦笑笑,随她走出院门。

听到苏秦走远,老丈对大川道:“把你娘还有秋果她娘都叫过来!”

大川走到灶间,将她俩叫到中堂。

老丈问道:“你们这都说说,住咱家里的小伙子咋样儿?”

“老头子呀,想说啥,你就直说,拐这些弯干啥?”大川娘嗔他道。

“呵呵呵,”老丈笑道,“我想说的是,小伙子慈眉善目,说话文气,还带着书,一看就是个读书人。能坐高车大马,想必家境也不错。秋果长大了,眼见得嫁人,可咱这附近,好小伙子或战死了,或伤残了,像秋果这般大的女娃子却是一堆一堆的,秋果将来咋办?秋果这妞儿要机灵有机灵,要长相有长相,多么可人,要是嫁不到个如意的,岂不是……害了她吗?”

几人点头。

“再就是,”老丈继续说道,“小伙子来咱家两次,都是下雪,都是落难,也都是遇到秋果救他。这叫啥?这叫天意。是上天让他遇到秋果。昨晚我就做了个梦,梦到他是个大贵人,和秋果结作百家之好,生下一堆娃子!”

几人皆笑起来。

老丈看向大川两口子:“秋果是你俩的闺女,你们说话呀。”

“呵呵呵,”大川憨笑几声,“我俩都听阿大的!”

“好是好,”大川娘忧虑道,“人家是念书人,万一看不上咱家秋果呢?再说,秋果还小呢,这事儿咋说呢?”

“我想好了。”老丈捋一把半白的胡子,“这事儿先不明说,明日小伙子走时,大川就与秋果一起送他,可多送一程,一直送到函谷关,过去关后,大川可把话儿挑明,让他带上秋果走。只要他带了,这事儿就成了。”

“要是他不肯带呢?”大川问道。

“我观小伙子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他欠妞儿一条命,不会不带她。”

“好哩。”

翌日晨起,苏秦一身黑褐色的粗布短衫,头上还包了块老秦人特有的白巾,与老丈一家依依惜别。一身新衣的秋果悄无声息地背着苏秦的包裹走在前面,秦大川与苏秦不远不近地跟后,一边走路一边闲聊。

走有几里,来到官道上,苏秦辞别,大川坚持再送。又走数里,来到宁秦,大川父女仍要送下去,苏秦坚决不让了。

望着远远走在前面的秋果,苏秦扬手叫道:“秋果,停一下。”

秋果住步。

苏秦就要赶上去,大川道:“苏兄弟,大哥有句话,这想跟你打个商量。”

苏秦应道:“大川兄但讲无妨!”

“你的身体尚在恢复,路上需人照料。小囡虽说无知,倒也知热知冷,就让她随你去吧。”

“这……”苏秦震惊,“这……怎么能成?”

大川怔了一下:“兄弟可是嫌弃小囡?”

“大川兄想到哪儿去了?秋果于在下有救命大恩,在下感激不及,怎么会嫌弃呢?”

“既不嫌弃,就让小囡跟你去吧。这是她爷爷的意思,我们一家都听老人的。”

苏秦急了:“大川兄,你可告诉老丈,不是兄弟不肯带小囡,是……是兄弟本为浪子,居无定所,注定颠沛流离,自顾尚且无暇,哪能再带个小囡呢?”

“呵呵呵,”大川笑道,“阿大说,苏子是贵人贵相,将来一定发达,跟前少不了提茶倒水、揉腰捶背的,小囡人虽小,可啥都会做呢,能跟兄弟混口饭吃,是她的福气呢。”

“这不成哩,在下一贫如洗,用不起仆从,即使用得起,又怎能让恩人来做呢?”

“阿大的意思是,小囡不是下人,是……是给你做个婆娘……”

苏秦震惊,半晌方才明白过来,连连摇头:“大川兄,这怎么使得呢?小囡还是个娃子,再说,我认大川为兄,她……”

“呵呵呵,”大川依旧带着笑,“辈分都是叫出来的。闺女嫁给你,就是你的人,你想咋叫你咋叫。至于我俩,照旧是兄弟!”

苏秦两手捂在脸上,使劲搓揉一时,松开,盯住大川:“大川兄,你看这样可否?”

“兄弟请讲。”

“老丈厚爱,在下感激。小囡救命大恩,在下永世不忘。秦兄既认在下为弟,你我永世都是兄弟,小囡为兄弟之女,也就是在下之女。如果在下真如老丈所言,有所建树,必来迎接小囡,视如己出,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如果在下混得不堪,在下……”

“好好好,”大川摆手止住,“如果兄弟眼下不便,我就把小囡带回。可无论如何,小囡都是兄弟的人,她对她爷爷说了,她欢喜你,她愿意侍候你,她心里头只有你。她说她当牛做马都乐意,只要能跟着兄弟你。大哥我……我没有什么好说,认你作兄弟!”

苏秦拱手:“谢大川兄理解!”

大川热切地盯住苏秦:“苏兄弟何时来接小囡?”

“这……”苏秦迟疑道,“在下真还说不准个日期。”

“两年如何?”大川伸出两根指头,“小囡今年十三,再过两年,刚好及笄,可以随礼了!”

“大川兄这想哪儿了,”苏秦脸上涨红,“我这……三年两年真还没个谱儿!”

“那就三年,不能再迟了!”秦大川一锤定音,与苏秦走前几步,赶上秋果,“秋果,今儿你就不跟先生走了,先跟阿大回去。”

秋果眼里流出泪,转过头去。

“先生答应三年之后回来接你!”

秋果擦把泪,转回头,盯住苏秦,点头。

大川从腰中解下一条袋子:“这是干粮和些许碎银,兄弟路上好用。”

苏秦接过,深深一揖:“谢大川兄!”又朝秋果长揖,“秋果,苏秦……谢你了!”

秋果卸下肩上包裹,递给苏秦,回他深深一躬。

苏秦挎好包裹,学老秦人样将大川送他的袋子裹在腰间,一个转身,大踏步沿函谷道走去,再无回头。

秋果倚在大川身上,望着苏秦渐去渐远,成为一个黑点。

公子华没有寻到苏子,惠文公倒是长长地嘘出一口气。

无论如何,苏秦没有死于自己之手,惠文公在感觉上好多了。这就好比吝啬鬼遇到一件价值连城的宝器,得知自己无法得到,宁愿毁之也不愿他人染指。但要自己亲手毁之,凭他如何也不忍下手。但这宝器自行碰毁了,他虽有惋惜,毕竟会好过许多。

惺惺惜惺惺。在惠文公的心里,眼下真也只有惋惜了。公子华走后,惠文公顺手拿过苏秦的裘衣反复验看,眼前竟然浮出失去裘衣、衣着单薄的苏秦如何身无分文地行走在冰天雪地里,如何啃雪为食,如何艰辛跋涉,如何晕厥,如何滚落沟壑,又如何被积雪掩埋等一系列场景,心里一揪,潸然泪出。

一连几日,惠文公心里压了这桩事儿,茶饭不香。鬼谷诸子中,庞涓死心于魏,张仪矢志于楚,孙膑成为废人,唯有苏秦是可用之才,且又躬身送货上门,若是真就这样死了,岂不是……

惠文公心里又是一揪。

不用苏秦,真的就对吗?若用苏秦,真的就错了吗?

惠文公陷入冥思。

说实在的,几个月来,苏秦让他不知冥思多少次了,可……真是难啊,身边连个可以商量的人也没有。竹远不可说,公孙衍不可说,公子疾不可说,小华不可说,所有臣子皆不可说,即使终日守在身边的内臣,也不可说。

唯一可说的,就是先君了。

惠文公起身,与内臣一道躬身复兴殿,见过老内宰,让他守住大门,自己独坐于先君榻前,再入冥思。

不知过有多久,惠文公心底如有一道亮光划过。苏子之才,今日不可用,明日必可用。帝策明不可行,暗却可行。自己既已通过论政坛消去负面影响,为何不能退却一步,以尊士为名留他于宫中,派他一个闲职,明不用,暗用,只俟时机成熟,再由暗转明,与他牵手,共成大业呢?

惠文公心头陡地打个寒战。是的,似苏子这般大才,当是千古之遇。几年来自己苦苦寻觅,苦苦守候,为的不就是他吗?他来了,他也展示了才华,可……

再细想想,几个月来,苏秦没有不到的地方。苏秦初来乍到,若要面君,首要论政。若要论政,就必须谈论天下。苏秦所谈,亦为列国士子所谈,只是苏秦看得更高,望得更远而已。一切都怪自己,是自己心中有鬼。

惠文公越想越是追悔,起身下榻,走至孝公灵前,跪下祈道:“公父,驷儿无能,错过一个大才。苏子……苏子此去,此去……”

惠文公陡然顿住,又怔一时,嗖地起身,疾步走向房门,一把拉开,走至门外,冲内臣叫道:“快,召上大夫觐见!”

公子疾见宫人催得惶急,不知发生何事,匆匆赶往宫中,早有内臣迎着,引他径去御书房。

见过君臣之礼,公子疾落席时,方才注意到公子华也在侍坐。观他神情,似也刚到。

惠文公扫射二人一眼,缓缓说道:“疾弟,华弟,寡人召你们来,仍为苏秦一事。”

公子疾暗吃一惊,以为是二人所谋已为君上所知,急看公子华,见他也在大瞪两眼看过来,知他也是不明所以,便回望惠文公,假作不知,问道:“苏子怎么了?”

“唉,”惠文公轻叹一声,“疾弟,寡人听闻苏子尽卖车马,典当衣裳,徒步离开咸阳,心中甚是愧疚。今日思之,苏子所论虽说空泛,但也算是人才。苏子离去之时,衣裳单薄,身无分文,又值风雪交加,天寒地冻,安危必不自保。寡人听闻细情,特使小华追之,欲请他回来,予他一份事做。谁想,小华他们一路寻至函谷关,竟是未能寻到。”

公子疾凝视惠文公,心中却在打鼓。

略顿一下,惠文公继续道:“疾弟,寡人推断,苏子处境,眼下唯有两种可能,一是苏子已因饥寒交迫而冻毙荒野,二是苏子大难不死,获救脱险。寡人这让你来,是想让你访查此事。若是苏子脱险,务必请他再回咸阳,寡人降阶以迎,躬身谢罪,量才录用。若是苏子冻毙荒野,则是寡人之错。爱卿可将苏子尸骨运抵咸阳,寡人亲为祭奠,以国士之礼厚葬,并至太庙铭记大过一次,以示警惩!”

公子疾起身,叩首:“臣代苏子叩谢君上隆恩!”

惠文公转向公子华:“华弟,你准备一下,马上赶赴大梁,设法让孙膑得知真相。若是能将孙膑偷渡至秦,寡人记你大功!”

“臣弟遵旨!”

几日之后,公子疾经过一番“访查”,终于在里正的引领下来到秦大川家。

老丈与秦大川皆不晓得公子疾,只朝里正打揖。

“秦老川,秦大川,”里正指着公子疾道,“这位是从咸阳来的,是当朝上大夫大人,上大夫有话问你。”

老丈、秦大川叩首:“草民叩见上大夫大人!”

公子疾扶起老丈,揖道:“老人家,听闻你家在大年夜里救活一人,可有此事?”

老丈揖道:“回禀大人,确有此事。”

“所救何人?”

“姓苏名秦,东周人氏。”

“他……人呢?”

“已走数日。若是不出差错,今日当过函谷关,该到渑池。”

“哦?”公子疾现出失望之色,再问,“此人可曾留下什么?”

老丈摇头。

秦大川朗声接道:“苏兄弟留下话说,三年之后,他会再来小秦村。”

“哦?”公子疾转向大川,急问,“他为何再来?”

秦大川颇为自豪:“迎接草民小囡。”

“迎接小囡?”公子疾似不明白,抬头问道,“你家的小囡呢?”

秦大川朝里屋叫道:“小囡,你出来一下!”

秋果应声而出,伏在角门上,怯怯地望着公子疾。

见是一个孩子,公子疾转对大川:“苏秦为何要来迎接你家小囡?”

“回大人的话,”秦大川指着秋果,“苏兄弟两次遇难,皆为小囡所救。阿大说,小囡与苏官人命中有缘,欲将小囡配他,苏官人见小囡年纪尚小,说是推迟三年,再来迎娶。”

“哈哈哈哈,”公子疾怔一会儿,爆出长笑,“好好好,本府恭贺你了,也恭贺你家小囡!三年之后,苏子前来迎娶之时,莫忘告诉本府一声,本府定来喝碗喜酒!”

秦大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人此话当真?”

“本府说话,自然当真!”公子疾转向秋果,“小囡,出来,给本府看看。”

秋果走出来。

公子疾拉住她,仔细审过,见她真还眉清目秀,模样可人,心里一动,转对大川道:“本府想让秋果前去乐坊习练几年,待苏子三年过后迎娶之时,也好知书识礼,配得上苏子。”

“好好好!”秦大川激动道,“秋果,来,给大人磕头!”

秋果跪地磕头。

公子疾转对里正:“秦大川一家义救落难之人,当获表彰,着晋爵两级,赏田三井。你可具表奏报,直接呈送本府,由本府转呈君上御批。秋果姑娘,直送乐坊!”

里正揖道:“下官遵命!”

轩里村苏家院子里,小喜儿正在织机上埋头织布,院中传来说笑声。

是大嫂苏厉妻和弟妹苏代妻。时值午后,天气晴好,妯娌俩正在院中挑选蚕茧。小喜儿抬头望去,见苏厉妻正在抚摸苏代妻隆起的肚皮,不无惊乍地笑道:“三妹子,瞧这样子,这一次准是男丁!”

苏代妻心里美滋滋的,笑问:“大嫂,你咋能看出是个男丁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大嫂笑道,“若是生男,见前不见后。瞧妹子这肚皮,见前不见后,必是男丁!”

“啥叫见前不见后?”苏代妻大瞪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