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鬼谷子的局(1-1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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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公孙衍未雨绸缪 魏惠王设局塞贤(4)

魏惠王被人当场揭去面皮,脸色涨红,口喘粗气,好半天,方才压住火气,不仅未使自己失态,嘴角竟还挤出一丝强笑:“呵呵呵,魏罃已知不及先君了,先生能否谈点别的?”

随巢子似也觉出自己说得重了,轻叹一声:“不知君上想听什么?”

魏惠王的目光落在随巢子的满头银丝和额上突起的皱纹上:“寡人少时即闻先生大名,以为古人。今观先生,依旧精神矍铄。请问先生高寿几何?”

“野人老朽,八十有六,早该就木了!”

魏惠王大吃一惊,再视随巢子一眼,咂舌道:“啧啧啧,先生年已耄耋,身体竟还这么硬朗,魏罃不及。魏罃不过五旬,自觉身心大不如前,似成腐朽!唉!”

“君上不必自谦!”

魏惠王身子趋前:“先生修此高龄,必得长寿之法。魏罃不才,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长寿之道,莫过于养德!”

魏惠王眉头再皱:“先生是说,寡人之德,竟还不足以长寿?”

听到“寡人之德”四字,随巢子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平阳惨状,强抑情绪,眉头皱起:“以德立于世者,必秉怜悯之心,必以慈悲为怀,必播仁爱于天下。君上无端而伐弱卫,纵容魏卒烧杀奸掠。平阳满城百姓,无论男女老幼,尽遭屠戕……”

见老夫子又揭自己疮疤,魏惠王再也忍无可忍,脸色紫涨,不待听完,震几怒喝:“不必说了!”

随巢子打住话头,双眼微微闭合。

魏惠王忽地站起,拂袖而去,走至屏风前面,转对毗人,厉声道:“送客!”又一转身,扬长而去。

毗人心情复杂地望着随巢子,深深一揖,低声道:“巨子?”

随巢子睁开眼睛,轻叹一声:“野人还有一言,请内宰转奏君上!”

“巨子请讲!”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随巢子起身,拱手,“野民告辞!”大踏步离开。

毗人站在原地,似是没有听见,顾自喃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在后……黄雀?”

毗人口中不停重复“黄雀”二字,脑海中不由浮出韩、赵、齐三国的国旗,接踵而至的,是一只黑雕。

毗人心头一震,拔腿追出。

毗人追出院门,见随巢子已经走远,不见人影。

毗人撒腿狂追,转过前殿,远远望见随巢子的影子,人已快到宫门了。

毗人加快脚步,边追边扬手,大叫道:“巨子,等一等!”

随巢子在离宫门几十步处顿住。

毗人追上,按住一只石兽喘气。

随巢子转过身,盯住他:“请问内宰,还有何事?”

毗人大口喘气:“请……请问巨……巨子,黄……黄雀是谁?”

“秦人!”随巢子说完,一个转身,大步如飞,径直出宫。

魏惠王气冲冲地走回凉亭。

陈轸起身迎接,见魏惠王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脚步很重,脸色极是难看。

陈轸显然已经明白原委,跪叩道:“王上……”

魏惠王呼呼走上凉亭,没睬陈轸,直盯面前的几案。

望有一时,惠王抬脚踹去。

几案“嗵”一声倒地,黑白棋子哗地四散开去,滚得满地皆是。

待毗人赶过来时,魏惠王已经坐在他的摇榻上,仍在喘着粗气。陈轸屁股撅着,正在弯腰拾捡散落一地的棋子。

毗人看一眼陈轸,拿起扇子为惠王扇风。

魏惠王终于发出火来,吼道:“老不死的乡野夫子,真该千刀万剐!”

陈轸试探道:“王上,老夫子他……”

“哼,”魏惠王怒不可遏,“寡人敬他是墨者,是巨子,望能听到一言教诲,不想却听来一堆腐辞!什么秦、齐、赵、韩,什么四君皆贤,四臣皆能,寡人观四国,泼猴耳,视小卫,瘟鸡耳,何由他在此聒噪!”

毗人停住扇子,“扑哧”一笑。

陈轸吃一惊,不无诧异地望向毗人。魏惠王发火,在场诸人最好一声不吭。似毗人这样深知惠王之人,此时竟然笑出来,匪夷所思。

果然。

魏惠王斜他一眼,斥道:“毗人,你这是在笑寡人吗?”

毗人扔下扇子,叩地,缓缓应道:“毗人不敢!”

“既然不敢,你笑什么?”

毗人从容应道:“毗人想起一桩趣事,一时忍俊不禁,方才笑出声来!”

陈轸一向捉摸不透惠王身边的这个近臣,眼见这是巴结毗人的机会,赶忙堆笑圆场:“呵呵呵,内宰这桩趣事,想必是十分好笑了!”

“起来吧。”听到毗人说趣事,晓得他是哄自己开心,魏惠王怒气也退下来,但脸仍旧虎着,“既然是桩趣事,不妨说来让寡人听听!”

毗人爬起,拿起扇子,轻轻扇风:“是这样,就在前几天,老奴在后花园里遇到太后,向老人家问安,太后拉住老奴,大谈先君文侯礼贤下士的事,老奴争辩说,若论礼贤下士,王上犹有过之,太后听了,大是不以为然。呵呵呵,老奴何时得空,定将今日之事说给太后,看她有何话说?”

“咦,”魏惠王略怔,“今日何事?”

“礼贤下士呀!前番白相国当廷顶撞王上,王上非但没有治罪,反而允准他告老还乡,颐养天年。方才墨家巨子为卫公说情,出言不逊,数落王上,王上非但未加责难,反而沐浴熏香,待以宗师之礼。老奴斗胆放言,即使先君在世,礼贤下士之心也不过如此!”

经毗人这么一说,魏惠王心里舒坦许多,也大受触动,长叹一声:“唉,你个狗才,这算把话说绝了!其实寡人心里明白,老夫子此来,无非是替卫公那条老狗说几句软话,化解眼前危难,心中并无歹意。”略一忖思,“这样吧,你代寡人送送老夫子,赏他几金。嗯,还有,再赏他御鞋两双。寡人方才看到,老夫子脚上穿的是双草鞋,破了个大洞,十个脚趾全在外面。耄耋之人了,穿着一双破草鞋奔来走去,也真难为他呢!”

毗人伏地叩拜:“老奴代巨子叩谢我王隆恩!只是巨子早已走远,老奴怕是追不及了!”

魏惠王多少有点遗憾,轻声叹道:“哦……”

毗人趁机进言:“老奴代王上送巨子出门,巨子赠送老奴一句闲话,老奴琢磨一路,百思不得其解!”

魏惠王来劲了:“什么闲话?”

“叫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上天文地理无所不晓,可否为老奴解说一番?”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魏惠王闭合双目,呢喃几遍,恍然大悟,睁眼道,“毗人哪,老夫子说的既不是闲话,也不是送给你的,你哪里解得。”

“咦,”毗人佯作惊讶,“当时只有巨子和老奴在场,并无外人,巨子不是送给老奴的,又会是送给谁的呢?”

魏惠王摇头晃脑,语气颇为自得:“他是说给寡人听的!”

“哦?”毗人故意挠头,“老奴愚笨,敢问王上,巨子此言……”顿住话头,看向惠王。

“老夫子这是将卫公比作蝉,将寡人比作螳螂,将齐、韩、赵三国比作黄雀。哈哈哈哈,老夫子自以为料事如神,可惜他未料到,寡人之意本不在蝉,寡人候的正是几只黄雀!”

眼见惠王执迷不悟,毗人暗自着急,眼睛连眨几眨,佯作恍悟:“呵呵呵,王上这么一解,老奴明白了。不瞒王上,老奴方才一直以为,巨子所说的那只黄雀不是齐、赵、韩,而是秦人呢!”

“呵呵呵呵,你且说说,你怎么想到是秦人呢?”

“呵呵呵,”毗人傻笑几声,拍拍脑袋,“老奴这颗脑袋笨得就跟榆木疙瘩似的!老奴原以为,巨子只说黄雀,没有说是三只,一只黄雀不可能指代三家,所以思忖,许是巨子不放心秦人,认定公孙鞅是曲意求和,故意怂恿我王伐卫,却趁我王于卫境大战诸侯之时,出兵攻占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