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鬼谷子的局(1-1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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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败六国秦公称王 驱犀首张仪拜相(5)

“有了!”庄周猛地睁眼,“监河侯,他家有粮。”

“他大,”女人迟疑一下,“也去过了。他……”顿住话头。

庄周盯住女人:“他如何讲?”

“他说,”女人嗫嚅道,“他家的粮食,只给狗吃,养狗好看门。”

“哈哈哈哈,”庄子非但没有生气,反倒长笑几声,“真好玩,真真好玩。他娘,寻条麻袋,我这就做条狗去!”

“他大,”女人盯住他看一会儿,声音坚定,“我们还是不借了吧。要不,我这去和仇春讲一声,明早一道讨饭去。听仇春说,定陶富足,不愁粮呢。”

“去去去,快寻麻袋!”庄周来劲了,忽地站起来。

话音刚刚落地,庄逍不知从哪个角落麻利地钻出来,手中掂了个特大的麻袋,双手递上:“阿大,麻袋来了!”

庄周接过,拍拍他的小头,兴致勃勃地大步跨出屋门。

“他大,”女人紧追几步,“漆园的事,监河大人仍在生你的气呢,你这去了,岂不是自取其辱吗?”

“哈哈哈哈,”庄周将麻袋搭在肩上,“我这正是为他消气去的!”

监河侯家住在一个小山的半坡上,濮水绕此坡拐个近乎圆形的大弯,监河侯足不出户即可对濮水一览无余。

监河侯既不姓监,也不姓侯。其祖上姓薛,是郑国人,家住河水旁边,颇通水文,历年参与郑国的治河工程,做水文监管小吏。宋桓公时,濮水泛滥,桓公向郑公求援,郑公也在忙于治河,随手将其祖派来。其祖因治水建功,被桓公封为监濮令,顺带监管河坡两岸占地逾万亩的公室漆园,位列宋宫下大夫。之后,此职由其子承袭,直到其孙监河侯这辈。

监河侯与庄周、惠施差不多年纪,早年共同拜过蒙邑南郭一个先生为师,说起来是同门。监河侯这个封号,就是庄子在同窗共读时戏封他的,此后一直这般叫他。久而久之,远近百姓也都这般称呼他了。

时过境迁。与惠施相似,庄周生性放荡不羁,入冠年后四处游历,而立过后才倦飞归家,虽娶妻生子,却不善生计。眼见庄周度日艰难,家中一贫如洗,这又多出几张口来,能卖的全都卖光了,仍旧是吃上顿没下顿,监河侯出于同窗之谊,聘他照管漆园,算是送他一个糊口营生。岂料庄周并不是个做生计的人,心思只在花鸟虫鱼、田园野趣,三年照管下来,园丁们既偷工,又偷漆,漆产量大跌,漆树也遭盗伐不少。有人告官,王室督察,斥责监河侯。监河侯使尽解数走门路,虽然保住祖传职分,但漆园的监管权却被宫中收回,失去一条财路。监河侯将一腔怨气泼到庄周头上,召他申斥,岂料辩他不过,开始时自己占理,没过几个回合,倒被庄周驳了个哑口无言,气得他嘴眼歪斜,再不顾念同窗情面,将庄周一家扫地出门,誓言不相往来。

此后数月,二人果无来往,监河侯门前清静不少。

然而,是缘躲不过。

这日午后,监河侯正在房后山顶的瞭望亭上观察河景,家宰气喘吁吁地跑上来,老远即叫:“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

“什么大事?”监河侯吃一惊道。

“姓庄的来了,在门外学狗叫呢!”

“哦?”

“老爷,他这是来讨粮的。前日他夫人来,小的原想给她一点,打发她走,老爷却……这下倒好,姓庄的亲自上门,一升两升可就打发不走了。”

“是吗?”监河侯扑哧笑了,捋须有顷,看向家宰,“他想要多少?”

“掮着一个大麻袋呢。”

“多大个麻袋?”

“大得很!”家宰不无夸张地比画一下。

“哈哈哈哈,”监河侯大笑起来,“照你这么比画,至少也得装二斗哩!”

“老爷呀,”家宰哭丧起脸,“莫说是二斗,二十斗怕也装不满!”

“有这等事?”

家宰凑近,压低声:“小的看清楚了,他那麻袋是漏了底的!”

“哈哈哈哈,”监河侯又是几声长笑,“走走走,瞧瞧热闹去!”

主仆二人匆匆下坡,打后门进来,穿过府院,走向前门,果然,大老远就听到门外传来“汪汪汪”的狗叫声和围观者的狂笑声。

家宰打开院门,监河侯重重咳嗽一声,虎着脸走出,袖手站在府前台阶上。

庄周仍在空场地上学狗叫。叫过几声,他还一手着地,一手伸到屁股后面,学狗尾巴来回摆动,在场观众全都笑癫了。

“庄兄,”监河侯沉起脸,步下台阶,走到庄周跟前,“你这是来为在下守门的吧?”

“不是。”庄周这也站直身子。

“哦?”监河侯略略一怔,“既然不是,你在我门前‘汪汪汪汪’,叫唤什么呢?”

“讨吃的呀。”庄周拱手,“听说监河君仓中的粟米是狗才能吃,是人不能吃,庄周舍中断粟数日,一家老小立等救急,这想贷点粮食聊度春荒,只能委身作狗了!”

众人不笑了,纷纷看向监河侯。

庄周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是一个狗家呀。

“庄兄上门,在下不能不借,”监河侯却是丝毫不见尴尬,呵呵笑几声,“庄兄大人雅量,胃口必也不小。请开尊口吧,庄兄欲贷多少粟米?”

“不多,不多,”庄周从肩上取下麻袋,抖几抖,扔在地上,“大人将此麻袋装满即可!”

场上目光齐都落在麻袋上。

果如家宰所言,麻袋底部有个头大的漏洞,若不补上,即使一仓也装不满。

显然,庄子上门是寻事来的,众人再次哄笑。

监河侯捡起麻袋,打开袋口看看,又将整只胳膊伸进袋下的漏洞里,故意钻来钻去,末了摇摇头,长叹一声,将袋子扔到地上。

庄周是真来借粮的,只是不曾留意漏洞,这也笑了,眼珠子四下乱瞄,欲寻绳子将漏洞扎牢。

绳子尚未寻到,监河侯率先发话:“庄兄啊,不是在下不肯出贷,是在下仓中之粟,难以装满你这无底麻袋呀!”

“这这这……”庄周急中生智,“噌”地解下腰带,弯腰去扎袋底,不料麻袋却被监河侯先一步用脚挑走。

“庄兄,”监河侯将麻袋挑到家宰脚下,朝庄周拱手,“在下这个君侯是庄兄所封,庄兄既封在下,在下当有封邑才是。待在下得到封邑,收到邑金,再贷庄兄三百镒足金如何?”

三百镒金子足可把宋国所有官库的粟米全部买断,虽然未必能够装满这只无底麻袋,但这数量却是足够大的。

众人见监河侯将皮球如此这般巧妙地踢向庄周,忍俊不禁,一齐看向庄周。

“谢监河君美意,”庄周这也听明白了,变过脸色,慨然应道,“庄周途中遇到一桩奇事,监河君可想一听?”

“庄兄请讲。”

“庄周行至茫苍之野,听到有呼救声。庄周环顾良久,见是一条鲋鱼受困于车辙中的一个小泥淖里。庄周问道:‘鲋鱼,你这是怎么了?’鲋鱼应道:‘在下乃东海君的臣子,受困于此。先生肯借斗升之水以活命否?’庄周应道:‘这倒不难,在下这就南游吴、越,说服吴、越之王拦截西江之水前来济你,可否?’鲋鱼愤然作色,怒道:‘在下落难于此,无所寄身,不过求你一瓢水,聊以苟喘,你却这般推诿,还不如这就前去干鱼店里寻我下锅呢!’”

庄周讲完,听者无不怆然,尽皆唏嘘。

“哈哈哈哈,好掌故嗬!”监河侯长笑两声,鼓几下掌,转对家宰,“庄兄不候西江水,只想取一瓢饮而已,去,这就为庄兄舀一瓢粟来!”

家宰应声而去,不一时,果真取来一瓢粟米,将庄周的麻袋漏洞扎牢,倒入袋中。

“庄兄,还有何求?”监河侯盯住庄周。

“无求矣,无求矣!”庄周长笑几声,提粟扬长而去。

看热闹者纷纷离散。

望着庄周远去的背影,监河侯嗟然长叹。

“老爷,”家宰小声道,“是少了点。要不,小的这就再舀几瓢送去?”

“不必了。”监河侯摆手,“此非长久。明朝你去庄兄家,聘他夫人测量濮水涨落。你可教她如何监测,按月发放五斗粟米,够他一家吃用即可!”

“老爷?”

“安排去吧。此事不可张扬,亦不可让那混世魔王晓得,再生枝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