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鬼谷子的局(1-1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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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6章 借秦力庞涓伐韩 解纷争苏秦奔走(2)

“祭旗之时,申陡然心悸胸闷,复想凌晨之梦,颇为忐忑。伐韩当往韩地,拦申驾者却称外黄徐生,想那陌生之地,当是外黄无疑。外黄位于大梁正东,是宋国边邑,不在伐韩之途。再说,那徐生之言,也为实在。申非恋九五尊位,实乃伐韩有违申心。父王偏听庞涓、张仪,穷兵于外,不恤民难,国将危矣。今父王命申监军,申欲不从,于父不孝,于国不忠,申欲从命,实违心意,申之进退,委实两难。”

“殿下有此悲悯之心,乃魏人之幸。”朱威再次坐起,挣扎着下榻,“我王这是昏头了,请殿下扶臣一把,臣这就入宫,劝谏王上收回成命。”

“唉!”太子申长叹一声,轻轻摇头,再次按住朱威,“朱卿,您还是养病吧。道法自然,命由天定。该来的,就让它来吧,申从天顺命!”

“这样也好,”朱威叹道,“有殿下在侧,即使有事,三军将士也能有所照应。”

尽管早有准备,但在得知魏人出兵的确切音讯后,韩国朝野仍旧一震,无论是王公贵胄还是野民皂隶,脸上无不洋溢出大战将至的紧张与激动,莫说是说话做事,连走路的姿势也与往常不同,步伐节奏加快许多。

最紧张也最激动的莫过于即位之后尚未经历重大战事的宣惠王,一刻不停地在殿廷踱步,头低着,眉毛几乎拧成两只蜈蚣。

大殿正中的王案上,赫然可见魏国的宣战檄文。

“王上?”相国公仲侈两眼眨也不眨地紧盯住他,声音很轻,但在这非常时刻极具穿透力,既似在提示宣惠王自己已经等候太久,又似在安抚这位方寸已乱的年轻君王。

“爱卿,”宣王这才回过神来,顿住步子,“魏人说打这就打过来了,你说,为今之计,寡人该当如何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公仲侈一字一顿。

“爱卿呀,”宣王忧心忡忡,“这些寡人全都晓得,可……我们的对手是大魏武卒,是庞涓,何以敌之?何人可拒庞涓?韩举吗?申差吗?”

“臣愿为主将,抗拒庞涓!”

“你……”宣王长吸一口气,两眼紧盯公仲侈。

“王上难道信不过臣?”

“这这这,”宣王苦笑一下,轻轻摇头,“爱卿呀,这是领兵打仗,动刀动枪的,爱卿你……”又是一声苦笑。

“臣晓得,”公仲侈坦然应道,“臣不擅长刀枪,却可运筹帷幄。”

“敢问爱卿,当以何策应对庞涓?”

“深沟壁垒,以逸待劳,虚与周旋,以俟外援。”

“外援?”宣王苦笑一声,“何人来援呢?楚人吗?齐人吗?赵人吗?”

“正是。”

“唉,”宣王长叹一声,“爱卿呀,你是老臣了,怎会如此率真呢?楚人与我向来不睦,在我南疆修筑方城,时机若不合宜,则龟缩于城内,时机若是合宜,就出关扰我,犹如饿虎在侧;邯郸战后,赵人受创最重,即使想援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齐人本可指靠,但田忌出走,孙膑暴死,无人可拒庞涓了。”

“王上,”公仲侈坦然应道,“臣不作此想。臣以为,魏人伐我,楚、赵、齐三国必出兵相救,理由有三。”

“爱卿请言其详。”宣王倾身过来。

“魏人欠账不还,恃强伐我,已失天下公义。失天下公义,天下共诛之,古今之理,此其一也;六国纵约未解,魏却一再缔结敌国,伐约国,是明欺纵亲,已失天下正义,失天下正义,天下共诛之,古今之理,此其二也。”

宣王苦笑道:“春秋已无义字,何况今日?”

“王上所言极是,”公仲侈沉声应道,“莫说是春秋,即使三皇五帝时代,天下亦无义战。然而,唯有义字是再好不过的出兵由头,用兵伐国,总是少不得些由头。魏人失义,未战已先折矣。”

“好吧,”宣王不再争辩,望他道,“前面两个皆是义字,其三当是利字了。”

“我王圣明,”公仲侈拱手应道,“三晋互攻,利于强秦,不利于齐、楚。齐、楚不利,必不肯坐视,前番齐人围魏救赵,可见此理。三晋之间犬牙交错,相互依存,唇亡而齿寒,魏人不恤往昔之谊,先伐赵,后伐韩,赵人愤懑久矣,亦必出兵助我。”

“如此甚好,寡人这就使人向齐、楚、赵求救!”

“以臣之见,王上大可不必向三国求救。”

“咦?”宣王愕然,“既要三国出手相救,又不让寡人使人相请,爱卿呀,你究竟想让寡人做什么呢?”

“王上只需去做一事,”公仲侈淡淡应道,“不乱方寸,固守待援。”

“那……何人去搬救兵?”

“纵约长兼六国共相苏秦。”

韩宣王心里一动:“苏相国何在?”

“应该在邯郸。”

“快,知会苏秦!”

“臣遵旨。”

“还有,拒魏之战,爱卿若为主将,何人可为副将?”

“韩举。”

根本无须知会,苏秦早于魏国出兵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是公孙衍托人送的信,而公孙衍又是受托于朱威。

显然,庞涓、张仪合作伐韩,在魏已不得人心。

苏秦陷入苦思。就眼前局势而言,能够遏制庞涓的,只有孙膑。想到孙膑,苏秦眼前立时浮出那粒药丸。先生托童子送药给孙膑,显然把后事全都料定了。想到鬼谷子的这一预案,苏秦心底隐隐生出不祥的感觉:孙膑复出,于庞涓就是终结。

想到“终结”二字,苏秦不由得打个寒噤。

然而,事既至此,苏秦也无可奈何。张仪怂恿,庞涓恃强,二人勾连,非但有碍于纵亲大业,且已成为天下祸源。而这一切,竟然源出于自己对张仪的刻意举荐。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苏秦苦笑一声,微微闭目。一切无不是作孽,一切也无不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想到洛阳街头鬼谷子初见自己时所占之卦,及至后面所有的验证,苏秦不得不信天命了。

既然是天命安排,他苏秦又岂能违背天意?

苏秦冥思一夜,下定狠心,往赴宋地。

苏秦说走就走,秋果震惊。

眼见苏秦已经走近院门,而飞刀邹的车马早在府门外面等候,正自发愣的秋果大叫一声“等等”,反身回房,于片刻间收拾一个行囊,拔腿追出。

“果儿?”苏秦盯住她。

“我也去!”

“晓得为父是去哪儿吗?”苏秦苦笑。

“不晓得。”

“不晓得你就跟去?”

“我……我不晓得你去哪儿,可我晓得你是出远门。我……我不想一个人守在家里。”秋果嘴巴噘起,“果儿想定了,从今往后,你到哪儿,果儿就跟到哪儿。”

“这这这……”苏秦急了,“为父是去宋地,路上颠簸跋涉,你一个女儿家如何能成?”

“义父,”秋果眼珠子连转几下,声音轻软,“就是因为颠簸跋涉,女儿才要跟去。义父呀,您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女儿半时也离不开义父了。”

听到秋果的声声“义父”与殷殷关爱,一种别样的情愫由苏秦内中涌出,心中不免一酸,凝视她:“果儿,为父此去,先到宋地,再到临淄,千里赶路,风餐露宿,你一个女孩子跟在身边,一路辛苦不说,也多有不便。你且回去,待为父到临淄安定下来,再让你邹叔接你。”

“邹叔?”秋果冲飞刀邹嫣然一笑,“我只叫他邹大哥。邹大哥,是不?”将行囊“咚”地扔到车上,身子轻轻一纵,人已稳稳地落在苏秦对面。

飞刀邹回她一笑,扬鞭催马。

“果儿,”苏秦愕然,盯住她,“你会武功?”

“是哩。”秋果做个鬼脸,“果儿只会一功,空中飞人!”

“这个功夫好啊,何时学的?”

“就是上次义父赴燕的时候。义父讲好一个月就回的,不料一去就是三个月,果儿闲得无聊,就向袁大哥拜师学艺,袁大哥问果儿欲学何艺,果儿说,只学一艺,就是空中飞人。方才露了一小手,让义父大人见笑了。”

“飞得好呀。”苏秦冲她竖起拇指,“说说看,为何其他不学,只学这一手?”

“万一有人行刺义父,果儿只要轻轻一跃,就能挡在义父身前!”秋果仰脸望着苏秦,一脸憧憬。

“果儿……”苏秦心中震颤,“你千万别傻,不会有人行刺为父的。”

“果儿是说万一。”

“果儿,说到这个,为父也想问你一事!”

“义父请讲!”

“你觉得你的袁大哥如何?”

“好呀!”秋果竖起拇指。

“给为父说说,他都有哪些好?”

“我来数一数!”秋果伸出左手,扳起手指头,语气调皮,“老大指,他高大有力,武艺精通,无论什么兵器拿到手里就会用;老二指,他对义父好,心里想的只有义父;老三指,他待人好,谁来求他他都帮忙;老四指,”闭会儿眼,“他人勤快,把府上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妥妥帖帖;”扳起小指,“这个小指头嘛,我得再想想,对了,他没有架子,总是乐呵呵的,没有见他骂过一次下人。”歪头,“义父,我数这五根指头,够不?”

“呵呵呵,”苏秦连笑数声,“够够够。义父再问你,如果让袁大哥天天与你在一起,你愿意吗?”

“愿意呀!”秋果不假思索,“自到邯郸,果儿就一直是与袁大哥天天在一起,就这辰光不在了。”

“果儿呀,”苏秦笑道,“你想不想听听袁大哥的旧事?”

“想想想。”果儿鼓掌。

苏秦随口讲起燕国的旧事,将他如何到燕国,如何住在袁豹家里,袁豹父亲如何待他,如何为国捐躯,袁豹如何在燕宫执掌卫队,作战如何勇猛,如何跟从他合纵,等等旧事,如数家珍,细述一遍,秋果两眼圆睁,如听传奇。

“果儿呀,”苏秦见火候差不多了,直入主题,“袁大哥家中已经没有亲人了,孤单单的一个人。义父有心撮合你俩……”顿住,盯住她。

“撮合我俩干啥?”果儿假作不懂,问道。

“就是……将你嫁给袁将军!”

秋果脸色沉下,低头良久,抬头,盯住苏秦,一字一顿:“义父,果儿不嫁!”

“呵呵呵,”苏秦笑道,“你都过二十了,是大姑娘哩!”

“过三十也不嫁!”

“咦,哪有女娃儿不嫁人呢?”

“果儿若嫁,只嫁一个人!”

“呵呵呵,说吧,你想嫁给谁,包在义父身上!”

“义父!”

“哎,听见了。快说,你想嫁谁?”

“义父呀!”秋果的目光火辣辣地盯住他。

“果儿,”苏秦敛起笑,神色严肃,将话堵死,“义父这对你讲,从今往后,你甭再胡思乱想。义父是你父亲,你嫁给义父就是乱伦。乱伦是畜生行为,你总不能逼义父行畜生之事,对不?”

“我……”秋果眼泪出来,“无论您怎么说,果儿谁也不嫁,果儿一辈子只守住义父一人!”

苏秦深吸一口冷气,转过脸去,看向远方。

接后几日,二人颇显尴尬,秋果只是一言不发地照料苏秦的一应起居。车过河水,进入卫境,气氛松和下来,车上再度说笑,但这说笑全然与他们自己无关了。

车马入宋,驰入定陶,在一条小巷外面停下。

飞刀邹前去歇马,苏秦、秋果走进一条巷子,敲开一扇柴扉。

开门的是木实。

二人随木实走进后院,见孙膑与瑞梅不无悠闲地坐在院中,饶有兴趣地观赏正在蹒跚学步的孙楠。女儿孙菊拿着一只涂得五颜六色的木球,在孙楠前面变着法儿勾引,孙楠不动,她也不动,孙楠向前走,她就向后退。眼见就要追上,孙菊又退几步,孙楠急了,朝前一扑,却被孙菊闪开,一跤跌个嘴啃泥,哇哇大哭。孙菊扔下木球,赶过来扶他,却遭孙膑一声轻咳喝止。孙菊复退回去,将球重新捡起,在孙楠眼前晃动。孙楠抬头,扭头看向瑞梅,瑞梅将头歪向一边,再看孙膑,孙膑眼睛闭上。孙楠无可奈何,止住哭声,爬几步,复站起来。

苏秦轻轻鼓掌。

“苏兄!”孙膑扭头,惊喜道。

苏秦揖道:“苏秦见过孙兄,见过嫂夫人。”

孙膑夫妇回过礼,目光落在秋果身上,看向苏秦。

“孙兄,嫂夫人,”苏秦指秋果道,“她就是秋果,一定要追来!”又转对秋果,“果儿,这就是我常讲给你的孙师伯和孙师娘!”

“孙师伯?”秋果盯住孙膑,目光疑惑,“哪个孙师伯?”

“孙膑师伯呀!”

“啊!”秋果面色惊惧,不由后退几步,“孙师伯不是……死了吗?”

“呵呵呵,”苏秦笑道,“孙师伯又活过来了,这不是好好的嘛!给师伯、师娘见个礼!”

秋果走前一步,深揖:“果儿见过孙伯,孙娘!”

瑞梅走前一步,端详一阵,赞道:“好俊呀,难怪苏秦总是念叨你呢!”

“真的呀?”秋果靠她身上,“义父他……是怎么念叨我的?”

“呵呵呵,”瑞梅将她扯到一边,“果儿,来,咱去灶房烧水去,待有空了,娘慢慢讲给你听!”

秋果跟她走向灶房。

孙膑示意木实推来轮车,坐上,苏秦推他径至客堂。

“苏兄此来,可为韩国之事?”孙膑直入主题。

“正是。”苏秦将眼前局势略述一遍,拿出朱威书信,“这是朱威托公孙衍捎来的。张兄逐走惠施,逼走白虎,朱威也称病不朝了。张兄与庞兄合力连横,坏我纵亲,致使战祸不断,天下难安。庞涓今又伐韩,生灵再度涂炭,纵亲复入危局。能制庞涓者,只有孙兄。在下此来,就是谋议如何救韩之事。”

“唉,”孙膑扼腕叹道,“真正是命运弄人。先生早把一切料到了,在下与庞兄之间,看来再无退路,唯有一搏。在下所虑的只有一事,就是用何处之兵,这个苏兄可有考虑?”

“不瞒孙兄,”苏秦应道,“赵国尚未从邯郸之战中恢复,可以出兵,却不足以力战。楚王驾崩,尚在治丧,眼下孙兄能用的怕也只有齐兵了。”

“就情势观之,魏国已是强弩之末,武卒也已过时,可惜庞兄不悟,仍旧好勇斗狠,不识时务,一味重温吴起旧梦。在下能得齐国之兵,足可制魏,只是……”孙膑欲言又止。

“孙兄请讲。”

“桂陵一战,五都之兵对魏国武卒的亡命斗志多有忌惮,加之田忌遭陷出走,五都之兵无人可服,若与魏战,田忌将军必须回来。”

“田忌将军眼下在楚地宛郡,墨者屈将尊者是楚人,在下已使木华知会尊者,由尊者出马,亲往楚地接回田忌。”

“如此甚好。我们在此等候田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