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杜林祥感觉到自己的孤陋寡闻,不过此时他更关心的,还是那片眼看交易在即的土地是否也面临“退婚”。杜林祥说:“那个什么吕市长,怎么一来就整这么大动静?我给卓董事长打电话,他老说在开会。”
安幼琪说:“卓董事长这回倒没说谎,市政府的通知下发后,我们都是忙得脚不沾地,卓董事长昨晚开会就一直开到凌晨一点。这次的动静的确不小,可也不是吕市长一个人能搞出来的。”
杜林祥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安幼琪说:“你听说过8·31大限吗?”
杜林祥说:“在报纸上瞟过一眼,具体啥意思却不懂。”
安幼琪缓缓说道:“今年3月,国土资源部、监察部联合下发了《关于继续开展经营性土地使用权招标拍卖挂牌出让情况执法监察工作的通知》,要求从今年8月31日起,所有经营性的土地一律都要公开竞价出让。也就是说,从今年8月31日起,以前盛行的以协议出让经营性土地的做法被正式叫停。以后所有土地的出让,都得采用招拍挂的方式。”
安幼琪接着解释道:“像你这次拿地的方式,就是协议出让,相关单位内部开个会,由卓董事长拍板,这块地就批给你了。要是实行招拍挂,那么就得在招标会上公开竞价,最后由价高者得。”
杜林祥说:“我明白了!不过这不是从8月31日才开始执行吗,现在才6月,咱们应该还能搭趟末班车啊!”
安幼琪说:“原先都这么以为,至少还有几个月时间作为缓冲期。可谁知道吕市长来了后,动作这么大!仔细想想也不难理解,新官上任嘛,他在河州率先执行中央的统一部署,对上既能挣表现,对下也能立威。”
杜林祥越听越急:“那块地,可是你们召开了评审会,并且对外发布了评审公告的。”
安幼琪说:“按照以前的惯例,评审结果出来后,半个月之内就能签署正式的转让协议。但吕市长现在发话了,凡没有签署正式协议的,一概不再签署。”
杜林祥气愤地说:“这是政府单方面违约!”
安幼琪说:“连正式的转让协议都没签,哪里谈得上什么违约。”
杜林祥说:“照你这么说,就因为那个吕有顺,这块地的事就泡汤了?卓董事长就不能去争取一下特殊政策?”
安幼琪无奈地表示:“据说,卓董事长也跟上面反映过,说有些已经对外发布了评审结果的地,能否特事特办?结果引来吕有顺一阵痛斥,卓董事长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你也知道,官场上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杜林祥问:“他不是土地爷爷吗?就没有一点办法?”
安幼琪加重语气说:“我的杜总呀,卓伯均的官位可比吕有顺小得多,他能和副市长顶着干?胳膊拧不过大腿啊!邓丽君都有含泪退婚的时候,何况咱们这些普通人。”
安幼琪又说:“杜总,你上次给我的银行卡,我已经寄到你公司去了,上面的钱一分没动过。我如果直接退给你,你碍于面子不好接,所以只好采用邮寄的方式了。我也有自己的处事原则,那就是无功不受禄。”
杜林祥默默地掏出打火机,不过点烟的手却在颤抖。他不知道,安幼琪这样做,是出于仗义,还是担心事情败露的善后之举。不管怎么说,安幼琪的二十万只是小钱,真正的大钱在卓伯均那里,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五百万啊!
杜林祥问道:“现在河州所有的土地出让都暂时冻结了,如果解冻后,那块地会怎么处理?”
安幼琪说:“当然还是会出让,只不过就是采取招拍挂的方式。杜总,恕我直言,以你的资金实力,在价高者得的招标会上,恐怕占不着便宜。”
与安幼琪的谈话结束后,杜林祥面如死灰。那天晚上,他一连给卓伯均打了好几个电话,对方却都没有接。杜林祥最后又给高志鹏打电话,高志鹏却说自己人在新加坡,有些事回国之后再联系。
在焦虑中度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早,杜林祥却意外地接到袁琳的电话。袁琳说:“杜总,听说你拿地的事,因为政策变动遇到了麻烦。”
杜林祥说:“是啊,市里新来了一个什么吕市长,叫停了全市的土地出让,而且以后都要采取招拍挂的方式,实行价高者得。”
袁琳说:“这其实是好事,现在的土地市场太混乱,随便哪位领导批个条子就能拿地。国家推行招拍挂的新政,也是把所有交易都摊到阳光底下。”
杜林祥不明白袁琳讲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便说道:“关键是,我为了拿地,前期已经投入了不少,光是为了制作开发方案,就给深圳的咨询公司付了五百万。”杜林祥也是借此提醒袁琳,老子可是送出了真金白银的,这钱总得有个说法。
袁琳明知故问道:“你是同高志鹏合作的吗?”
杜林祥赶紧答道:“对!”
袁琳说:“这人我知道,他是我们家老卓的朋友。按道理说,你掏钱让人家制作开发方案,人家也按时做出来,完成了任务。你没有拿到地,可不干高总的事。毕竟,咨询公司是提供咨询,不能保证你拿下地。不过嘛,既然大家都是朋友,有些事总能通融一下。老卓说了,等忙过了这一段,他会亲自给高总打招呼,让他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把收取的咨询费退给你。”
杜林祥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那就太谢谢卓董事长了。”
袁琳笑了一下:“都是朋友嘛,应该的!你也知道,吕市长来了后,老卓他忙得连家也回不了,所以你那事,还得稍微等几个礼拜,他忙过了这一段,就去和高总说。”
杜林祥说:“行。”
袁琳接着说:“实行土地招拍挂后,老卓身上的担子也轻一些了,不管什么地,都拿到招标会上公开交易,不用像以前那样事无巨细地操心,末了还担上骂名。但我给老卓说了,哪怕批地的权力小了,可你只要还在位置上,就得记着关照杜总。老卓也说,杜总这个朋友,他是交定了。”
杜林祥感激地说:“谢谢卓董事长、袁姐的关心。”
袁琳又问:“最近你收集什么邮票了吗?”
杜林祥本来就是个冒牌集邮迷,加之如今五百万羊入虎口,谁还有空关心那破事。不过嘴上却说:“最近工作太忙,还没抽出时间去收集邮票。”
袁琳说:“我最近倒是收集了一套不错的邮票,有空时就邀你来欣赏一下。”
杜林祥说:“好啊,袁姐收藏的,肯定都是好东西。”
放下电话,杜林祥心里绷紧的弦稍微松弛了一点。在他看来,袁琳破天荒地打电话给自己,温婉的语气中却传达出三层意思。第一,自己送出去的五百万,卓伯均愿意退回来;第二,最近卓伯均很忙,退钱的事稍微缓一缓,不要催太急;第三,虽然以后土地出让实行招拍挂,但卓伯均还是握有实权的人物,该怎么办你杜林祥自己掂量。
杜林祥当然能读懂袁琳的话外之音,另外他也觉得,以卓伯均夫妇的身份,绝不是那种赖账之人。毕竟,卓伯均依旧身居高位,以后许多事还得有求于他,绝不能因为这事把人给得罪了。从此,杜林祥再也没给卓伯均打过电话,他只等着卓伯均忙过这段时间,会主动联系自己。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杜林祥还是没有等来卓伯均的电话。倒是在一个深夜,他收到了安幼琪的短信:“土地爷爷出事了!”
【7 万顺龙有后台,咱们没有】
看到这短信,杜林祥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他连忙给安幼琪打电话,安幼琪说:“我还在单位,你半小时后到单位门口接我,见面再聊。”
杜林祥连皮鞋都没穿,踩着一双拖鞋就开车飞驰出去。接到安幼琪后,杜林祥急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安幼琪的脸色看上去也挺差,她平复了一会儿心绪才开口说道:“昨天下午,卓伯均在办公室被市纪委的人带走了。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据说纪委的进展很快,如今把他办公室和家都抄了。”
杜林祥感觉紧握方向盘的双手在发抖,他说:“怎么会这样,卓伯均还有出来的机会吗?”
安幼琪摇摇头:“连家都抄了,估计是没戏了。卓伯均这些年手握批地的实权,要想抓他的把柄,那还不一抓一大把。”
杜林祥忽然想到了袁琳,他问:“卓伯均的家都被抄了,那袁琳呢?”
安幼琪说:“我听同事们说的,袁琳早就入了美国籍,他们的女儿也在美国留学。也许看见风声不对,袁琳半个月前就飞去美国了。”
看到杜林祥的神色越来越慌张,安幼琪说:“我以前一直都没问过你,为了拿地,你给卓伯均送了多少钱,这些钱他退回来了吗?”
杜林祥好像意识到什么,他拿出手机去拨高志鹏的电话,可对方总是处于关机状态。杜林祥愤怒地将手机砸到后排座位上,愤愤不平地骂道:“妈的,老子被他们耍了。”
安幼琪问他出了什么事,杜林祥这才一五一十地说出给高志鹏的公司付了五百万咨询费,以及一个月前袁琳打来电话的事情。
安幼琪感叹道:“卓伯均的胃口不小啊,他捞钱的手段也很高明。不过现在分析起来,袁琳打那个电话,就是想稳住你。如果风头过了,他们自然会把钱退给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袁琳就带着钱逃往美国。”
杜林祥痛苦地摇着头,想起袁琳还邀请自己有空去欣赏邮票,这简直是一出彻头彻尾的骗局。从退还购买蓝军邮的五十万,到介绍高志鹏来河州,直至最后袁琳的电话,自诩精明的杜林祥,一直被别人当猴一样耍。需要你的钱时,人家会狮子大开口,而一旦要离你而去时,就像扔掉一个用过的避孕套,毫不怜惜。
杜林祥大叫道:“我要去纪委,告他狗日的。”
“你疯了!”安幼琪说,“你这是行贿罪,一样脱不了干系。”
“那我怎么办?就看着五百万没了?”杜林祥吼道。
安幼琪说:“袁琳既然去了美国,肯定把所有钱都卷走了。你的五百万,恐怕真是打了水漂了。”
杜林祥气的眼睛都开始充血:“那可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
安幼琪说:“你的心情我理解,可事实就这么残酷。哪怕卓伯均在里面把你咬了出来,你都不能承认曾送过五百万。”
杜林祥恶狠狠地盯着安幼琪:“你们这些吃官家饭的,没一个好东西。全他妈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货色。”
安幼琪也来了气:“你他妈说谁呢?老娘可把二十万全退给你了,我就是看着你可怜,帮你出出主意,你还狗咬吕洞宾。停车,我自己打车回去。”
安幼琪下车后,重重地把车门砸了过来。杜林祥呆坐在座位上,眼看着安幼琪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说实话,杜林祥内心深处并不怨恨安幼琪,他甚至觉得这个女人颇为仗义,只不过刚才的他,太需要找一个人发泄怒火。
杜林祥猛踩油门,汽车重新上路。他实在太不甘心,忙活了半年时间,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让卓伯均那王八蛋讹诈走了五百万。更可气的是,最后还得像哑巴吃黄连那样,一声苦都不能叫。杜林祥恨透了卓伯均,甚至对那个素未谋面却坏了自己大事的吕有顺,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杜林祥不想就这么认输,他绞尽脑汁思索着扭转危局的方法。此时,一个冲动大胆,甚至有些莽撞的计划浮现在脑海,他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叫周玉杰与林正亮立刻赶到办公室。
周玉杰、林正亮赶来后,杜林祥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我们组织一千个工人,去政府门口静坐,讨要工钱。”
林正亮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杜林祥说:“就说河西城建公司对外发布了评审结果,我们按这个结果,已经开始购入建筑材料,同施工单位签订了施工合同。现在政府突然变卦,我们这企业撑不下去,工人也没地方领工钱。”
周玉杰知道,所谓开始购入建筑材料等等,都是杜林祥杜撰的说辞,无非找一个借口,让工人去政府门口闹事。他说:“三哥,去政府门口静坐,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真要讲起道理来,人家政府也没与咱们签正式合同,只是发布了一个评审公告,谈不上变卦。”
杜林祥说:“这不就是找个借口吗?现在政府都怕闹事,真要闹起事来,没准政府为了息事宁人,就把那块地批给咱们了。”
“你想得太简单了。”周玉杰说,“我最近也在看新闻,8·31大限那可是国家的大政方针,咱们一家小公司,怎么拗得过?”
杜林祥没好气地说:“我没想同大政方针过不去。大政方针说的是8月31日,吕有顺凭什么提前几个月就开跑?这事不闹,一点机会都没有,一闹没准还有转机。你们忘了当初万顺龙的事了,不是咱们领着人闹,他能那么快出来!”
周玉杰说:“三哥,万顺龙有后台,咱们没有!”
杜林祥挥挥手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们不要再多说,赶紧去联络工人吧。”
一直没有开口的林正亮说话了:“我什么都不懂,反正三哥定了的事,我就跟着干!”
周玉杰见杜林祥态度坚决,只好说:“行吧,我连夜给工人打电话。”
第二天中午,杜林祥组织的一千多号工人就出现在市政府门口,他们打着讨要工钱的牌子,在政府门口又哭又闹,市中心一带的交通,也因此出现了严重堵塞。
下午三点左右,市信访局的一位处长便找到杜林祥,并大声责问道:“你们公司的工人堵在政府门口,说要讨工钱,怎么回事?”
杜林祥说:“我也不想拖欠工人们工钱,可企业撑不下去,我自己都没钱,哪有工资发给工人?”杜林祥趁机把刚赶写出来的一份情况说明递给处长,并说如果那块地拿不下来,企业只能破产,他也没钱开工资。
那位处长浏览了一遍材料,随后说:“我马上把这东西送给领导。”
送走处长后,杜林祥在办公室里不停踱步。此刻,他的内心交织着希望、恐惧与沮丧。理智告诉他,昨晚周玉杰的话不无道理,自己这次闹的,似乎有些过火,但他也抱定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念头,心想,咬牙坚持住,没准就能有奇迹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