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天近黄昏了。
长姊清晨就已经启程去了大荔,床头的白瓷杯里,还留着一杯早就凉透了的牛乳茶。
他最爱喝牛乳茶了,但是那时候他们日子过得着实不好,平日能吃饱饭就已属勉强了,所以又怎么能常有牛乳茶喝呢?所以但凡得了牛乳茶,他总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必然“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下个肚,有时候穆南枝在一边看得眼馋,他会咬牙剩个小半杯给穆南枝,但是穆南枝却总是推说自己不爱喝,所以最后牛乳茶到底还是都进了他的肚。
其实,牛乳茶那么香那么甜,谁会不爱喝呢?
那个斜阳夕照的傍晚,穆南山对着那杯冷透了的牛乳茶,无声地哭了。
那天,他的长姊走了。
而他的童年,在那一日,戛然而止。
……
穆南山有点儿想哭,对着远处圣洁的雪山,双手紧握成拳。
“喝点热茶。”赵靖廷斟了杯茶递过来。
“赵大哥,有牛乳茶吗?”穆南山忽然别过脸来问赵靖廷。
赵靖廷一怔:“你不是从来都不吃甜的吗?”
“忽然就想喝了,”穆南山垂着头,无声地笑了,“其实,我小时候特别爱吃甜的。”
赵靖廷看着他笑,只觉得那笑比哭都难看,赵靖廷和穆南山相处久了,甚是喜欢穆南山,其实他的这个年纪做穆南山的爹都不成问题,所以心里边一直拿他当自家小辈儿看,当下瞧着他这幅模样,赵靖廷有点儿不忍,伸手摸了摸穆南山的头,一边含笑道:“成,我这就让人给你做去。”
“好,多谢赵大哥。”
赵靖廷起身出了门,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彻底没有了声响,穆南山一直绷直的腰背蓦地一松,他趴在了桌上,眼泪润湿了手背。
……
翌日。
谢伦昨天在床上躺了一天,几乎都没怎么吃东西,所以今天是敞开了胃口吃的。
“这个……这个好吃,真的比黄牛肉好吃,香的很,”谢伦手里捧着牛肋排,满嘴的牛肉撑的腮帮子都鼓着,说话都不利索了,“你说同样是吃草长大的,怎么吐蕃的牛就比库伦的牛好吃呢?哎呦!真的要撑死了!”
赵靖廷笑着用匕首给谢伦继续切肉,一边道:“这就撑着啦?你不是一直哼哼唧唧说那天晚上没吃到牦牛肉吗?所以这一早我就吩咐人给你做了,让你吃个够。”
“亏你还好意思说,我为什么那天吃不到牦牛肉?还不都是因为你!这时候你倒卖起乖来了!”谢伦恨得咬牙切齿,把牛肉当做赵靖廷的肉,狠狠咬了几口,结果就给噎着了,“……咳咳咳!咳咳咳!”
赵靖廷忙得端了一碗牛肉汤过去:“快喝口汤顺顺。”
谢伦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终于痛快了,忙得对赵靖廷摆摆手:“我吃不下了,不能再吃了,再吃肚子都要爆开了。”
“我给你揉揉?”赵靖廷放下手里的匕首,走到谢伦的身边坐下,一边伸手把谢伦揽在怀里,一边给谢伦揉肚子,“这样舒服吗?”
“舒服,这牦牛肉实在太好吃,只是这么干吃也忒没意思了,要是有桂花酒配着,啧啧啧,肯定更美味。”谢伦舒服地靠在赵靖廷的怀里痛快得打着饱嗝儿。
“牦牛肉配桂花酒,呵呵,你还真会想。”赵靖廷含笑道。
“嘿嘿,我就是忽然想喝桂花酒了,都多少年没喝过桂花酒了,”谢伦一边说一边咂摸滋味,“人人都道苏州的桂花酒最好,我却觉得京师的桂花酒才是一绝。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唉!”
“真就那么馋?”赵靖廷看着他这幅小模样,心里跟长了草似的。
“是啊,馋得厉害,”谢伦枕着赵靖廷的大腿,懒洋洋地看着他,“怎么?你想请小爷喝酒啊?”
“是啊,特别想请,”赵靖廷抿唇一笑,伸手摸了摸谢伦红扑扑的脸,“到时候,哥哥请你喝桂花酒,你给哥哥唱个《张生闹五更》成吗?”
“呸!不要脸!”谢伦的脸蓦地更红了,狠狠剜了一眼赵靖廷,顿了顿,又小声道,“那也得先见到酒再说。”
“成!”赵靖廷笑得爽快,“银货两讫,概不赊欠,这规矩我懂!”
谢伦嘴角一阵抽搐:“……赵靖廷,你特么的是不是背着老子去过勾栏院?!”
赵靖廷大惊失色:“阿伦!你冤枉我!”
“我冤枉你?!”谢伦简直都变成了只斗鸡,梗着脖子瞪着眼,“你规矩知道的这么全,可见平时是没少去!还什么我冤枉你!”
“这不是咱们库伦那边酒馆的规矩吗?”赵靖廷一脸茫然,看向谢伦,“难不成勾栏院也是一样的规矩?”
谢伦:“……”
赵靖廷试探道:“阿伦怎么知道的?难不成阿伦去过?”
谢伦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我特么要是能有本事去那地方,还特么有你什么事儿?!”
“哈哈哈!”下一秒,赵靖廷不由分说就亲住了他家小斗鸡,真是怎么亲都亲不够。
……
闹够了,两个人偎在一块说正事。
“我听说昨儿吐蕃皇室那边送了降书过来了?”谢伦仍旧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就是声音更软了。
“嗯,被南山给打发回去了。”赵靖廷道。
谢伦一怔:“这是为何?你不一直都在等着吐蕃那边送降书来的吗?”
“不过只来了个宰相和没听过名的王爷,竟连个皇子都没来,我也懒得见他们,”赵靖廷道,一边又道,“不过说到吐蕃的皇子,我也不大愿意见。”
“吐蕃大皇子和二皇子娶的可都是暹罗公主,可都是人家暹罗皇室正儿八经的女婿,你自然不乐意见他们的,”谢伦道,一边蹙了蹙,“往下面点儿。”
“这儿?”赵靖廷的大手往下滑动,来到了谢伦的腰侧,“这里难受?”
谢伦有点儿不大自在,哼哼唧唧着道:“昨晚上你是怎么疯癫的?你自己没个数啊……我又不是铁打的……”
“嘿嘿,谁让你那么敏感,一碰就不行了,”赵靖廷嘿嘿笑着,凑过去亲了亲谢伦油亮亮的唇,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拍大腿道,“对了忘了跟你说,昨儿吐蕃皇室送来了不少东西,有两箱补品我瞧着不错就给留了下来,我刚才已经挑了几样让人给你炖下了,等会子就得,正好给你补补。”
谢伦懒洋洋地问:“都是些什么补品?”
赵靖廷凑到谢伦的耳畔,咬着谢伦的耳垂道:“有虎鞭、鹿宝、淫羊藿、鹿茸,还有牛腰子……”
“闭闭……闭嘴!”谢伦的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儿了,一抬手就捂住了赵靖廷的嘴,瞪着他道,“老子身强体健得很!用得着这些吗?!”
赵靖廷也不还嘴,就一副“你说呢?”的眼神看着谢伦。
谢伦简直要给气炸了,咬牙切齿道:“赵靖廷,不许你用那种眼神看我!听到没有?!赶紧地给老子换个脸儿!赶紧!再有就是赶紧让人把那起子不上道的补品给老子扔了!有多远就特么扔多远!”
“唉!”赵靖廷装模作样地摇摇头,一边也不反驳什么,当下仍旧继续给谢伦揉腰,只是力道比刚才重了点儿。
“哎呀!”谢伦忍不住轻呼一声,瞪着赵靖廷,“你是不是很不得把我给捏碎了?”
“我哪儿舍得?捏碎了你的,我不是自找苦吃吗?”赵靖廷笑着,一边小声道,“这里头,真的不用进补?”
谢伦简直要被赵靖廷给烦死了,狠狠咧了他一眼:“老子身体倍儿棒!当然不用!”
“那就我喝吧,”赵靖廷一本正经,“我其实一直觉得我有点儿虚,眼见着入冬了,必然得好好补补。”
谢伦嘴角一阵抽搐:“……”
“今儿炖的是鹿茸,”赵靖廷仰着头算着,“明天就炖虎鞭吧,大后天鹿宝,大大后天……”
谢伦一头黑线:“……你特么的就不怕补窜血了?”
“不怕,”赵靖廷捏着谢伦的下巴,凑过去亲了一口,挑着眉道,“不是还有阿伦给我泻火吗?”
谢伦登时就浑身一颤,一脸惊恐地握住了赵靖廷的手:“我喝我喝我全都喝!不管你让我喝什么我都喝!但是你一口都不许喝!赵靖廷你要敢喝一口,我特么跟你拼命!”
下一秒,赵靖廷搂着谢伦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阿伦!老子特么真的太稀罕你了!哈哈哈哈!”
谢小爷才不稀罕赵靖廷,一点儿都不!
谢伦绷着张脸,半天才一脸憋屈没好气道:“那你也不许总逼着我喝那起子奇奇怪怪的东西,我……我身子好着呢。”
“行行行,你什么时候想喝咱们就什么时候喝。”赵靖廷满口答应。
“可是那两大箱子的东西要放到什么时候?”谢伦发愁道,“这么好的东西,一直放在仓库里,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要不然送一箱子给杜衡?”赵靖廷含笑道,“我听说他和静安郡主的婚期都定下了,咱们是不是也该送份贺礼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