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郡主明显是动了气,也不理他,当下径直回了寝室午休去了,杜衡的时间也不宽裕,当下就急匆匆出了门,在身影转向影壁墙的那一瞬,他又蓦地回首朝寝室看去,果然瞧着开着一条缝的的窗户被人蓦地一把从里头给关上了。
杜衡无声地笑了笑,对着那扇紧闭的窗户挥挥手,然后转身出了后院。
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静安郡主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看着孤零零的影壁墙,心里也是一阵空落。
……
此时此刻再想起静安郡主恼羞成怒的脸来,杜衡的一颗心都柔软了下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摸腰间的那枚玉佩。
真的好想她啊。
“将军,鹿夫人去了。”刚刚派去后院的侍卫匆匆赶回来,躬身向杜衡禀报。
杜衡一惊,蓦地站起了身:“怎么回事儿?太医何在?”
“属下在此,”那太医跟在侍卫的身后匆匆赶来,一边擦汗,一边回禀道,“启禀杜统领,鹿夫人的胎位不正,且胎儿体型又较大,偏生鹿夫人的产道又甚是狭小,所以这一胎生的着实困难,产婆好不容易才摸到了胎儿的头,眼看着胎儿的肩膀都露出来了,但是鹿夫人就已经不行了。”
“那孩子呢?”杜衡忙得又问。
“产婆一看鹿夫人不行了,忙得出来禀报,在下就忙得递过去事先准备好的汤药,让那产婆送进去给鹿夫人服下,鹿夫人这才又缓过劲儿来,憋着最后一口气生下了小公子,”那太医一边说着一边叹息道,“只是才产下小公子,鹿夫人就不行了,连带着失血过多,在下也是无能为力。”
“知道了,”杜衡点点头,一边看着抱着襁褓婴儿进来的乳母,一边吩咐侍卫道,“这就把小公子、连带着乳母送到戒台寺,还有顺道去偏院接大公子一道送过去。”
“是,属下遵命。”那侍卫躬身答应,一边引着乳母一道出了正堂。
“宝郡王呢?”杜衡忽然问道。
“鹿夫人死得突然,宝郡王悲痛万分,将我等都赶了出来,自己一个人在房中缅怀鹿夫人。”太医忙道。
“糊涂东西!”杜衡蓦地将茶杯狠狠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一边吩咐手下侍卫把守行宫各处出口,一边自己大步朝后院走去。
甫一进了后院正堂,杜衡就觉得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从前在沙场上早闻惯了血腥味,但是这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心里很不舒服。
就在这里,就在刚才,一个妻子为了丈夫诞下一子,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大婚在即,杜衡觉得自己心软了不少,脚步微微放缓,但还是撩开了寝殿的门帘,映入眼帘的是满床满地淋漓鲜血,还有已逝女子定格在脸上的恐惧和眼泪。
果然不见鹿知河。
杜衡没有着急追出去,而是缓步上前,从软榻上取了一条干净的毯子盖在了女人还带着余温的身体上。
他从前见过几次鹿夫人,只是都隔得很远,瞧不真切,这还是他头一次这么认真打量鹿夫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梳妆的缘故,鹿夫人并不像往日那般神采奕奕,疏眉淡眼的,这么看去只算中等相貌,但是却贵在生的柔和温婉,一看就是名门闺秀。
杜衡曾听郑作阳感慨过一嘴,鹿夫人曾是京师有名的才女,嫁给鹿知河这等奸邪实在是委屈了,杜衡还听闻,当年万贵妃事发,万岁爷一怒之下赐死万贵妃、撸了鹿知河的王爵,还发落鹿知河来守皇陵,宝郡王府的姬妾美人一夜之内都跑了空,就只剩下鹿夫人始终陪伴自己的夫君。
若是那时候,她知道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她还会义无反顾地陪着鹿知河来守皇陵吗?
杜衡对着死不瞑目的女子,长长地一声叹息。
“将军!刚刚属下在行宫东门拿下了鹿知河!那厮怀里揣着三万两的银票,还有一匣宝石珠子,外加两枚紫玉玉如意,属下抓住他的时候,那厮还想用这起子脏钱来贿赂属下,实在……”一个侍卫匆匆赶紧来禀报,语气里是压抑不住地洋洋得意,只是甫一进了寝殿,却蓦地噤了声,瞪着眼看着面前的一片血腥,“……这、这……”
“厚葬鹿夫人,”杜衡沉声道,顿了顿,又道,“吩咐行宫的婢子好好儿为鹿夫人梳洗更衣。”
“是,属下遵命。”那侍卫忙得躬身道。
……
鹿知河被塞进马车的时候,人已经瘫软成一团了,他抖似筛糠,眼睛里满是恐怖,但是他却已经叫不出声了,因为他的嘴已经被塞住了,不仅如此,他的手脚都被绳索困得结结实实,除了眼前的黑布,他什么都看不到,他的耳朵里被塞进了两团柔软的棉花。
他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到。
只能感觉到马车的晃动。
他不知道这些人要把自己送到哪里,他不知道等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他搞不清楚,为什么三万两白银、满满一匣子的宝石珠子,甚至还有两枚价值连城的紫玉玉如意为什么不能换自己一条命。
他只知道自己很害怕,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
是夜。
刚刚把鹿知河送上了马车,杜衡就马不停蹄地朝京师赶,其实用不着这么赶,原本和鹿知山约好的,明儿上午赶回京师就可以的,但是杜衡等不了了,他现在就想见到静安郡主。
真的特别想。
他有好多好多话要和静安郡主说,但似乎又没什么可说的,他就想好好儿抱着静安郡主,不让静安郡主有任何一点儿担心。
他想着静安郡主俯身为自己系玉佩,伺候自己添饭夹菜,靠在自己怀里还患得患失的模样,心里越发跟长了草似的。
他可能是个不称职的未婚夫,但是往后他却要做一个称职的丈夫。
黎明。
静安郡主府。
寝室。
大婚迫近,即便是静安郡主这样性子沉静的人,难免也日日紧张得不行,接连几日睡不安稳之后,昨晚儿晚上特特喝了一碗安神汤,所以这一觉,静安郡主睡得很香甜,竟然还做了个好梦。
她梦到大婚过后没多久,她就有喜了,她和杜衡这两个原本孤零零的两个人,这甫一结合竟然就要孕育小生命了,简直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杜衡喜得跟什么似的,捧着她的肚子又抱又亲不舍得撒手,成日里都是傻笑不停,对她更比从前温柔体贴了许多,两人的日子过得别提又多和美了。
转年春天,她诞下了一双龙凤胎,杜衡这下子美得双眼都只剩下两条眯缝线了,成日里一手提溜着一个孩子到处显摆炫耀,可是回到府里,却对她百般呵护,就连坐月子她不爱吃的汤汤水水,杜衡都一应帮她给解决了。
儿子长得像杜衡,女儿长得像她,又过了几年,儿子跟着杜衡习武,女儿跟着她养花,空闲的时候,他们一家就随着安乐他们一起去西山打猎。
后来,儿女都长大了,都娶妻生子过自己的日子去了,她渐渐地变老了,绣花针都拿不住了,杜衡也老了,舞不动宝剑了,而且还是个老胖子,但是她却一点儿都不嫌弃杜衡这一身肥肉,因为这可都是她辛辛苦苦给养出来的。
再后来啊,杜衡先走了。
一捧黄土隔阴阳,又剩她一个人孤零零活在世上,虽然儿女孝顺,但是没了杜衡,她就觉得自己已然失去了与这世间联系的纽带。
不过这样的苦日子,她也没挨多久。
一个春暖花开日,她坐在一丛金达莱中发呆,结果就看到了杜衡。
他身姿挺拔,俊眉郎目,是她未从见过的年少模样,但是她却认得,那是她的杜衡。
“阿秀,我来接你了,”少年杜衡缓步向她走来,一双妙目里头都是欢喜澄澈,“下一世,我们会早早遇见,阿秀,我会早早娶你过门,不让你受半点儿委屈。”
他走到她面前,对她伸出了手,她也伸出了手,皱眉满布、苍老的手颤颤巍巍地放在了少年郎的手中。
……
“阿秀!阿秀!”杜衡轻轻摇着静安郡主的肩膀,小声叫着。
他已经进来快半个时辰了,原本没打算叫醒静安郡主,就一直坐在床沿儿上看着熟睡中的静安郡主,静安郡主睡得很熟,似乎是做了好梦,嘴角一直弯弯上翘着,他也跟着一直含着笑,只是不知怎么的,静安郡主竟忽然落了泪,眼泪划过鼻梁,滴答到了真丝枕巾上,打湿了那枕巾上的一朵并蒂莲。
杜衡忙得就过去推了推静安郡主:“阿秀!你是不是做噩梦了?阿秀!快醒醒!”
静安郡主缓缓睁开眼,甫一看见了杜衡,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杜衡忙得上了床,将静安郡主搂紧了怀里,不住亲吻静安郡主凌乱的发,一边轻声问:“怎么了?阿秀怎么了?你别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