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靖廷哼了一声,嗤笑道:“老子活了半辈子了,倒是还从来没见过这等不知人伦纲常、未开化的畜生!有这么个畜生儿子,也难怪那吐蕃帝后这么一病不起。”
穆南山的面色有点儿难看,他喉头涩涩的疼,他低头捧着茶杯正要喝一口润润喉,但是酥油茶的独特的味道,却熏得他一阵晕眩,他忍着没吐,把茶杯又放回了桌上。
“你们忙活完了吗?”谢伦挑着帘子进来,催促二人道,“早膳做得了,都去膳房用膳吧,边吃边谈。”
“谢大哥,赵大哥,我就不去了,昨儿晚上喝得有点儿多,到现在头还晕乎乎的,我就想回去补个回笼觉。”穆南山起身对两人道。
“空肚子睡觉?”谢伦蹙了蹙眉,“要不先吃点儿垫垫再回去睡?”
穆南山摇摇头,含笑对谢伦道:“对不住谢大哥,我实在困的厉害,现在就想睡觉。”
“那行,你回去吧,”谢伦只得点点头,一边还有点儿不放心,“我让厨房给你做碗醒酒汤送过去?”
“不用了,我睡一觉就好了。”穆南山摆摆手出了书房。
“行了,不用管他了,多大人了,还要你操心,”赵靖廷瞧着谢伦这般关心穆南山,实在有点儿吃味儿,一边过去揽着谢伦就朝膳房走,一边小声嘟囔道,“我昨晚也喝多了,也没见你对我这般上心,阿伦你这心偏的……”
“呸!你那也叫喝多?”谢伦啐他道,一边噙着嘴笑,“别说,你装醉鬼还挺像,我都被你蒙蔽了。”
“嘿嘿,这叫本事,”赵靖廷嘿嘿道,一边凑到谢伦的耳边,含笑道,“阿伦昨晚等我了吗?”
谢伦的耳朵顿时就红了,连带着整张脸都彻彻底底的红了,只是谢伦却硬邦邦地道:“你少特么臭美了,小爷我一觉睡到大天亮,甭提精神多好了!”
赵靖廷看着谢伦眼底青青的眼圈,知道这小子口嫌体正的毛病又犯了,越看越是喜欢,要不是还在外面,必然会上去好一通啃。
“阿伦精神这么好啊?那今儿晚上咱们继续洞房?”赵靖廷继续在谢伦耳边嘿嘿嘿,“补上昨儿晚的下半场?”
然后谢伦的耳朵就更红了。
“赵靖廷,你能要点儿脸吗?”谢伦简直都要给他下跪了。
“我这脸皮可是能抵得上库伦城墙的!”赵靖廷哈哈大笑,一边揉了揉谢伦的头发,“这可是阿伦对我的美赞,怎么阿伦倒是忘了?”
谢伦一把把他推开,然后大步进了膳房,赵靖廷跟进来,两人一起吃三个人的早膳,谢伦一边喝了口酥油蜂蜜,一边问赵靖廷:“我怎么觉得南山今儿有点儿不大对?”
“有吗?我怎么没发现?”赵靖廷夹了一筷子的麻辣肠,一边道,“这麻辣肠真是够味儿,据说是周燃亲手做的,啧啧啧,真是不敢想象,从前跨马挑抢的巾帼英雄,洗手作羹汤是个什么模样。”
“这麻辣肠真是够味儿,据说是周燃亲手做的,啧啧啧,真是不敢想象,从前跨马挑抢的巾帼英雄,洗手作羹汤是个什么模样。”
“你别把周燃姐说的跟母夜叉似的,她从前也会做饭,我就吃过不少次,麻辣肠她从前就做得啊,”谢伦也夹了一筷子麻辣肠,一边点点头道,“对,就是这个味儿,我一直很喜欢周燃姐做的麻辣肠,特别下饭,就着它我能干吃白饭三大碗,都用不着旁的菜。”
“那你得感谢永湛了。”赵靖廷抬起头看了谢伦一眼。
谢伦不解,看向他:“你这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赵靖廷勾了勾唇,眯着眼看着谢伦笑,“你也不想想,周燃从前是个什么性子,就算不是母夜叉,那也是头母老虎吧?谁有福气能吃到她做得饭啊?你要不是永湛的小跟班儿,你以为你会有这个口福?呵呵,你可是沾着人家永湛的光。”
谢伦蓦地就瞪大了眼:“你的意思是……周燃姐从前喜欢将军?!”
赵靖廷笑着摇摇头,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对面的小白痴:“我以为只有永湛不知道呢,原来你这个小白痴也不知道。”
谢伦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对着那盘子亮晶晶的麻辣肠,半天才默默开口道:“我那时候成天眼睛都恨不得黏在你身上,哪里顾得上别人?”
赵靖廷的笑顿时就凝固在了脸上,他一直都知道谢伦是喜欢他的,而且喜欢了很久,但是谢伦却从来没有说过,这么直白地说出口,还是头一次。
一时间,赵靖廷倒是有点儿不知所措了,他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醋,还带着微微的苦涩,可以说是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偏生他却一时找不到话说。
“怎么?觉得自己也是个白痴?”谢伦嫌弃地剜了赵靖廷一眼。
赵靖廷轻轻点点头,一边握住了谢伦的手:“是,我真是个白痴,竟辜负了你这么些年。”
“所以咱们两个白痴谁也别嫌弃谁,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谢伦蓦地咧嘴大大笑了,一边挖了一勺子金黄浓稠的酥油蜂蜜塞进赵靖廷的嘴里,一边得意洋洋地冲男人扬扬下巴,“甜吗?”
“甜。”赵靖廷咽下那热乎乎的蜂蜜,也跟着笑了。
……
穆南山回了自己的小院,没有像他说的那样补个回笼觉,而是抽出腰间的佩剑,一阵刀光剑影。
北狄人多习刀,少习剑,但是他自幼就喜剑更胜喜剑,所以一直都习剑,到了库伦之后,跟着谢伦习剑,剑术更是精进了不少,到如今,他几乎能和谢伦打个平手了,当然是在谢伦不用轻功的时候。
他很喜欢舞剑,舞剑的时候,他总是格外的投入和专注,似乎天地之间就剩下他和手里的剑,他很喜欢也很享受这种专注和孤独,只是很明显,他今儿舞剑有些心不在焉,在第三次宝剑落地的时候,他终于停了下来。
他弯腰捡起了宝剑,取出帕子仔细擦了擦剑身,默默把宝剑插回了剑鞘,然后转身进了书房。
桌上放着两封信,一如昨日。
一封来自大荔京师,一封来北狄京师。
一封暖他肺腑让他看了一遍又一遍,一封让他震惊错愕甚至是愤怒。
他看着信封上熟悉的簪花小楷,双手渐渐紧握成拳,他蓦地取过那封信,想撕掉,但是却还是又默默地把信放了回去。
一直紧绷的嘴唇,忽而讥诮地牵了牵。
他觉得可笑。
简直太可笑了。
他的娘亲、从**着他争权夺位、甚至不惜拿长姐的性命做筹码的娘亲,如今却苦口婆心地劝着他收手。
为了她所谓的“为娘辛苦半生,如今只求一个现世安稳”。
那么他和长姐这么些年的付出和忍耐,又算得上是什么呢?
他和长姐被生生剥夺的幸福喜乐又算是什么呢?
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事儿?
怎么就会发生在他身上?
而且那所谓的“现世安稳”竟还来自他的异母兄长之手。
他想起刚刚在书房里,赵靖廷对吐蕃大皇子的嗤之以鼻,一时间,双手紧握成拳。
……
穆南山死死地盯着那封信,带着根本抑制不住的恨意,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被迫于长姐分离的时候没有,被人斩去手指的时候没有,娘亲被人玷污的时候,也没有……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那种理智远胜情感的人,所以他一直不认为自己身上会存在特别浓烈的爱与恨,可是现在让他咬牙切齿的又是什么?
他是真的恨。
只是他却不知自己在恨什么。
是恨娘亲这些年的强压与逼迫、还是恨娘亲不顾他和长姐的付出和处境反倒寻找到了自己的“现世安稳”?
……
他想不通,更不愿再去多想,最后那封信在他手里化作了片片雪花,他起身走到窗边,面无表情地扬起那捧雪花。
……
嘉盛二十八年八月十八
南疆。
西南军大营。
因为后背伤势之故,周炽在南疆已经待了三天了,后背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了,现在都已经结痂了,眼看着是要大好了,却到了奇痒难耐的时候,南疆这时候又十分闷热,后背成日被汗水给这么腌着,就更是难受了,周炽实在不敢多穿衣裳,成日只一身薄薄的绸衣短打,自然也不方便出大帐,不过他也实在是忙,广西的折子如今都朝这边送,他成日地要处理的事儿也实在不少,也没功夫出门。
“一会儿试试这个药膏吧,昨儿下去视察,跟当地的西南老兵寻摸的,说是最清凉止痒的,”鹿知城挑着帘子进来,把一个白瓷药罐递到周炽面前,一边投了帕子擦脸,一边又道,“我打听清楚了,这里头有冰片、百部、松香、蛇床子,都是止痒生肌的,正合适你用。”
周炽将毛笔放回了笔架,一边打开了盖子,看了看里头黑黢黢的药膏,那清凉凉的草药香顿时从罐子里头传来,单单是闻这股子味道,他就觉得舒坦不少,周炽对鹿知城抬了抬下巴,含笑道:“多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