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知山感受着脖颈一阵湿热,一股热流顺着脖颈流入了自己的衣领,又流入了自己的一颗心。
“囡囡,”他轻轻道,“我就是你的娘家人,以后囡囡若是在夫家受了委屈都可以找我诉委屈,我就是你的靠山。”
穆南枝哭得更凶了:“要是我受了委屈,那也必定是因为你的缘故,我又怎么好再找你这个始作俑者诉委屈?难不成是要让你自己抽自己大嘴巴吗?”
鹿知山勾了勾唇,柔声道:“我当然不会抽自己大嘴巴,所以我就绝对不会让囡囡受一星半点儿的委屈。”
穆南枝吸了吸鼻子:“表哥,你今天说的话,每个字我可都记下了。”
“我也都记下了。”鹿知山轻声道。
跨过一道月牙门,自后院入了前院,一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新郎官跛着脚背着新娘从后院走出,一众人忙得给让开了一条路,鹿知山背着穆南枝行至大门,门前有十阶台阶,宋福和杜衡两人都是一脸焦急,宋福忙得上前,小声道:“郡王,前头有台阶,您可要留意脚下,要不然……”
鹿知山笑着摇了摇头,双手收了收劲,把背上的小孩儿抓得更紧了。
一阶。
两阶。
三阶。
……
八阶。
九阶。
十阶。
十阶台阶,虽然脚步缓慢又带着跛,但是男人走得却很稳,他努力地让自己的脚步平稳一点,再平稳一点,他背着小孩儿走下台阶,走向火红的花轿,走向他们的未来。
虽然在旁人眼里,他步履蹒跚,一瘸一拐,实在狼狈不堪,但是他们却甘之如饴。
“表哥,我想跟你说声谢谢。”穆南枝坐入花轿,隔着一层薄薄的红盖头,轻轻对男人道。
“囡囡,我也想跟你说声谢谢。”男人躬着身,对花轿里的新娘含笑道。
“那咱们扯平了,”盖头下,哭了一路的小孩儿忽然又笑了,“表哥,你一会儿还要抱我下轿。”
“嗯,表哥抱你。”男人笑着应承,眉梢眼角都带着笑。
“表哥,你高兴吗?”小孩儿忽然道。
“这辈子属今天最高兴。”
在小孩儿的忸怩又满足的笑声中,男人轻轻放下了火红的轿帘。
……
宁郡王府。
穆南枝并不是第一次来鹿知山的寝房,只是这一次现在和以前都不同。
鹿知山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一边寻摸着后头的靠枕塞在穆南枝的身后,一边小声对穆南枝道:“现在天没黑,还不能给你摘帕子,囡囡先忍着点儿,我一会子叫吉祥进来,饿了渴了只管跟她说。”
喜事嬷嬷忙道:“郡王,掀盖头前,新娘子是不能吃喝的,若是传出去怕是有碍王妃的贤名。”
鹿知山直起身,看向那两位跟进来的喜事嬷嬷:“你们不说出去,谁又能知道?”
喜事嬷嬷有些为难:“……只是这也实在太不合规矩了。”
鹿知山没再说什么,伸手取了两把金瓜子递给那两位喜事嬷嬷,淡淡道:“这宁郡王府上的规矩,还是我说了算的。”
“是是是,奴婢多谢郡王赏赐。”喜事嬷嬷忙得躬身接过,心里虽然还有些踟躇,到底也没敢再说什么来。
鹿知山不能在后院久待,前院还等着他这个新郎官去开喜宴,鹿知山将吉祥唤了进来,又嘱咐了吉祥几遍,这才起身要走,却又被穆南枝拉住了袖子。
“怎么了?囡囡。”鹿知山忙得又坐回了床沿。
“不许贪杯,”穆南枝红着脸小声道,“今儿不到五更我就起了床,早就乏了,我可不想照顾个醉鬼。”
鹿知山忙含笑道:“行行行,表哥一定不会贪杯,早早地就回来陪囡囡。”
“呸!谁要你陪了?你少摆出一副登徒子模样。”穆南枝扁着嘴道,只是声音里的笑意出卖了主人的好心情。
鹿知山也笑了,伸手点了点小孩儿白嫩嫩的手,又要说什么,却被宋福着急忙慌地给叫去了前院,今日宁郡王大婚,除了被幽禁东宫的太子之外,其他皇子公主都悉数到场,鹿知山自是不好迟到。
……
鹿知山果然言而有信,不但没有贪杯,而且回来得还挺早,天都还没黑。
甫一进门,鹿知山忙不迭就坐过去,掀了穆南枝的盖头,两个喜事嬷嬷又想说不合规矩的话,但是想想白日里鹿知山的话,到底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尴尬地看了看圆桌上系着红绸的杆秤,心道,这杆秤是成了摆设了。
穆南枝被盖头捂了这么大半天,早就憋得难受了,只是蓦地瞧着坐在面前的鹿知山,还是一下子就涨红了脸,反倒是她像个贪杯的醉鬼。
穆南枝受不了男人炽热直白的目光,不由得想转开头,脖子却是一阵酸疼,她呲了呲牙:“表哥,快把凤冠给我取下来。”
鹿知山忙得过去查看,只是他这么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哪里会做这些,还是吉祥过来帮忙才取下了凤冠。
将近二十来斤的凤冠终于被取下,穆南枝一下子就觉得神清气爽起来,一边转着脖子,一边不住抱怨鹿知山:“表哥,都怪你,非要把凤冠做的这么重,简直跟给我带着枷锁似的。”
鹿知山一边伸手给穆南枝按摩肩膀,一边赔礼道歉:“是是是,都是表哥不对,让囡囡受累了。”
“你知道错就好,”穆南枝嘟囔着嘴,“那就一盘千层酥,两杯牛乳茶吧。”
鹿知山笑得双眼眯成了线:“好好好好,都听囡囡的。”
吉祥忙得去厨房端来了千层酥和牛乳茶,并几样糕点,穆南枝其实也不饿,但是她就喜欢被鹿知山这么纵着,当下跟鹿知山又吃了点子小食,她一边喝着牛乳茶一边又喊腰酸背痛,鹿知山忙得去给她按摩,穆南枝被按得舒服,正要窝进男人的怀里撒娇,一侧脸却瞧见门边还站着的两个喜事嬷嬷,忙得涨红了脸坐直了身子,鹿知山也朝那两个喜事嬷嬷看过去:“你们可以退下了。”
喜事嬷嬷有点儿尴尬:“可是奴婢还要伺候郡王和郡王妃结发、饮合卺酒呢。”
鹿知山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正要挥手打发她们下去,但是穆南枝却欢喜道:“结发?是将我和郡王的头发结在一起吗?”
喜事嬷嬷忙含笑道:“王妃说的正是,结发要分别取王爷和王妃的一小撮头发,结在一起,然后装入同心荷包里头,意为结发白头。”
“那就赶紧的啊,”穆南枝忙得伸手取下圆髻上的金钗,一头乌发顿时如瀑垂下,她又伸手取下了鹿知山的发簪,把他的头发也披散下来,手里抓着两人的头发,一双大眼乌溜溜地看着鹿知山,“表哥,就剪这一撮好不好?”
鹿知山心都要化了,哪有不依的?当下从喜事嬷嬷手里接过了小剪刀,亲手剪下了两人的一撮头发,穆南枝从他手里接过两人的头发结在了一起,然后小心翼翼放进了同心荷包里,穆南枝抓着那荷包越看越是喜欢,翻过翻去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把荷包塞到了枕头下,想着鹿知山就在一旁一直看着自己,她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头都不好意抬,但是到底也没有再把那同心荷包给拿出来。
“请郡王、郡王妃饮合卺酒。”喜事嬷嬷端着托盘跪在两人面前。
托盘上放着两瓣被从中剖开的卺瓜,卺瓜形似葫芦,中空可以装酒,如今就这么摆着,恰似是一个囍字,十分应景。
鹿知山和穆南枝分别端起了一瓣,双手攀缠着共饮下了合卺酒。
喜事嬷嬷含笑道:“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雎,雅歌麟趾。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
“奴婢告退。”
……
随着一声轻轻地关门声,一时间,寝室里就只剩下了鹿知山和穆南枝两人,鹿知山的目光仍旧直直地盯着穆南枝,穆南枝虽是低着头,却也能感受到他目光的火热,整张脸都涨红了。
“表哥,”穆南枝小声唤着,拿眼瞄着鹿知山,浓密的睫毛不停地煽动着,娇中带媚,“表哥,你别总这样……这样看着我……感觉怪怪的……”
鹿知山没说话,目光也没有转开,仍旧在小孩儿的身上流连,小孩儿今日从头到脚都是一片火红,小孩儿的嫁衣都是他一手准备,样式、绣面、布料,都是他亲手挑的,那个时候,对着这一身火红的嫁衣,他想着小孩儿穿在身上是个什么模样,他知道肯定会很好看,但是却不知道会好看成这样,他觉得自己真的成了个登徒子,但是他就是挪不开自己的眼,他的目光从小孩儿光洁的额头滑到脖颈处的琵琶扣,又滑到了穆南枝因为不安而死死抓着吉服下摆的白嫩的手。
鹿知山伸出手握住了穆南枝的手,他感受着穆南枝手心中的汗,他知道穆南枝一定是紧张坏了,他一边揉捏着穆南枝的手,一边柔声道:“囡囡,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