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菲青还想再吩咐些话,忽听得外面有人大吵大嚷:“操你奶奶,你说没上房,怕老爷出不起银子吗?”听声音正是镖师童兆和。店里一人陪话:“达官爷你老别生气,我们开店的怎敢得罪达官爷们,实在是几间上房都给客人住了。”
童兆和大声道:“什么人住上房,我来瞧瞧!”边说边走进院子来。正好这时上房的门一开,少妇探身出来,向店夥道:“劳你驾给拿点热水来。”店夥答应了。
童兆和见那少妇肤色白腻,面目俊美,左腕上戴着一串珠子,颗颗精圆,更衬得她皓腕似玉,不禁心中打个突,咕的一声,咽了一口唾液,双眼骨碌碌乱转,听那少妇是江南口音,学说北方话,语音不纯,但清脆柔和,另有一股韵味,不由得疯了,大叫大嚷:“童大爷走镖,这条道上来来去去几十趟也走了,可从来不住次等房子。没上房,给大爷挪挪不成么?”口中叫嚷,乘少妇房门未关,直闯了进去。趟子手孙老三伸手想拉,却没拉住。
那少妇见童兆和闯进,“啊哟”一声,正想阻挡,只感到腿上一阵剧痛,在椅上坐了下去,适才腿上受了怀杖,伤势竟自不轻。
童兆和闯进房,见炕上躺着个男人,房中黑沉沉地,看不清面目,但见他头上缠满了白布,右手用布挂在颈里,一条腿露在被外,也缠了綳带,看来这人全身是伤。
那人见童兆和进房,沉声喝问:“是谁?”童兆和道:“姓童的是镇远镖局镖师,保镖路过三道沟,没上房住啦。劳你驾给挪一下吧。这女的是谁?是你老婆,是相好的?”那人声音低沉,喝道:“滚出去!”他显然受伤什重,说话也不能大声。
童兆和刚才没见到那少妇与人性命相扑的恶斗,心想一个是娘们,一个伤得不能动弹,不乘机占占便宜,更待何时?嘻皮笑脸的道:“你不肯挪也成,咱们三个儿就在这炕上一块儿挤挤。你放心,我不会朝你这边儿挤,不会碰痛你伤口。”那人气得全身发抖。少妇低声劝道:“大哥,别跟这泼皮一般见识,咱们眼下不能再多结冤家。”向童兆和道:“别在这儿罗唆啦,快出去。”童兆和笑道:“出去干么,在这里陪你不好么?”炕上那男人哑声道:“你过来。”童兆和走近了一步,道:“怎么?你瞧瞧我长的俊不俊?”那男人道:“看不清楚。”童兆和哈哈一笑,又走近一步:“看清楚点,这变成大舅子挑妹夫来啦……”
一句便宜话没说完,炕上那男子突然坐起,快如电光石火,左手对准他“气俞穴”一点,跟着左手一掌击在他背上。童兆和登时如腾云驾雾般平飞出去,穿出房门,蓬的一声,结结实实跌在院子里。他给点中了穴道,哇哇乱叫,声音倒着实不低,身子却不能动弹了。趟子手孙老三忙过来扶起,低声道:“童爷,别惹他们,看样子点子是红花会的。”童兆和直叫:“啊……啊……我的脚动不了,红花会的,你怎知道?”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孙老三道:“客店掌柜的说,刚才衙门里的四个公差来拿这两个点子,打了好一阵才走呢!”客店里的人听说又有人打架,都围拢来看。
阎世章安顿了兄长尸身,也过来问:“什么事?”童兆和叫道:“阎六哥,我给红花会的小子点上穴道啦。咱们认栽了吧。”阎世章眉头一皱,拉住童兆和的膀子,提了起来,道:“老童,回房去说。”他是顾全镖局的声名,堂堂镇远镖局的镖师,给人打得赖在地下不肯爬起来,那成什么话。那知他手一松,童兆和又软倒在地,叫道:“我混身不得劲啊,孙老三,他妈的,你扶住我不成么?”
阎世章瞧童兆和真的是给人点了穴道,问道:“你跟谁打架了?”童兆和愁眉苦脸的向上房瞧了一眼,想伸手来指一指都不成,道:“那屋里一个孙子王八蛋!”他又挑拨阎世章给他报仇:“红花会他妈的土匪,杀了焦文期焦三爷,人家还没空来找你们报仇,可又来惹你童大爷啦,啊!”孙老三低声道:“童大爷别骂啦,咱们犯不上跟红花会结梁子,一得罪他们,以后走镖就麻烦多啦。”
阎世章听童兆和这么骂,本想过去瞧瞧是什么脚色,但转念心想,对方能点穴,武功定然什强,自己过去多半讨不了好,兄长又死了,没了帮手,跨出一步又退了回来。这时镖师钱正伦过来了,问孙老三:“你拿得准是红花会的?”孙老三在他耳边轻声道:“刚才四个公差走时,关照客店掌柜的,说这对夫妇是钦犯,是皇上特旨来抓的红花会大头子,叫柜上留点儿神,倘若点子要走,马上去报信。我在一旁听得他们说的。”
钱正伦有五十多岁年纪,一向在镖行混,武艺虽不高强,但见多识广,老成持重,当下向阎世章使个眼色,把童兆和扶了起来。阎世章悄问:“什么路道?”钱正伦道:“红花会的,咱们就让一让吧,治好了老童再说。”又问孙老三:“刚才来抓人你看到了吗?”
孙老三指手划脚的说道:“打得才叫狠呢。一个娘们使两把刀,左手长刀,右手短刀,四个大男人都打她不赢。”那四个男人其实是打赢的,不过他故意张大其辞。钱正伦愕然道:“那是神刀骆家的人了。她会放飞刀,是不是?”孙老三忙道:“是,是,手法真准。嘿,可了不起!”钱正伦向阎世章道:“红花会文四当家的在这里。”当下不再说话,三个人架着童兆和回房去了。
这一切陆菲青全看在眼里,镖师们低声商量没听见,钱正伦后两句话可听到了。这时李沅芷走过来,乘机道:“师父,你几时教我点穴啊?你瞧人家露这一手多帅!”陆菲青没理她,自言自语:“是神刀骆家的后人,我可不能不管。”
李沅芷问道:“神刀骆家是谁?”陆菲青道:“神刀骆元通是我好朋友,听说已经过世了。刚才和人相打的那个少妇,所使招数全是他这一派,若不是骆元通的女儿,就是他的徒弟,怎么我看不出来?”说着很有点自怨自艾,心道:“在边塞这么久,隐居官衙,和武林中人久无往来,当年江湖上的事儿都淡忘了。还是年岁大了,不中用了?”
说话之间,钱正伦和戴永明两名镖师又扶着童兆和过来。孙老三在上房外咳嗽一声,大声说道:“镇远镖局钱镖头、戴镖头、童镖头前来拜会红花会文四当家的。”上房门呀的一声打开,那少妇站在门口,瞪着镖局中这四个人。孙老三把三张红帖子递上去,少妇不接,问道:“有什么事?”
钱正伦领头出言:“我们这兄弟有眼无珠,不知道文四当家大驾在这儿,得罪了您老,我们来替他赔礼,请您大人大量,可别见怪。”说罢便是一揖,戴永明和孙老三也都作了一揖。
钱正伦又道:“文四奶奶,在下跟您虽没会过,但久仰四当家和您的英名,我们总镖头王老爷子跟贵会于老当家、令尊神刀骆老爷子全有交情。我们这位兄弟生就这个坏脾气,就爱胡说八道的……”少妇截住他的话头,说道:“我们当家的受了伤,刚睡着,待会醒了,把各位的意思转告就是。不是我们不懂礼貌,实在是他受伤不轻,有两天没好好睡啦。”说时忧急之状见于颜色。钱正伦道:“文四当家受的是什么伤?我这里可带有金创药。”他想买一个好,那么对方就不能不给童兆和救治。少妇明白他意思,道:“多谢你啦,我们自己有药。这位给点中的不是重穴,待会我们爷醒了,让店伴来请吧。”钱正伦见对方答允救治,就退了出去。
少妇问道:“喂,尊驾怎知道我们名字?”钱正伦道:“凭您这对鸳鸯刀跟这手飞刀,江湖上谁不知道?再说,不是文四当家的,谁还有这手点穴功夫?你们两位又在一起,那自然是奔雷手文泰来文四爷和文四奶奶鸳鸯刀骆冰啦!”少妇微微一笑。钱正伦捧了她又捧她丈夫,她听来自然乐意。
这一番话,陆菲青都听在耳里,寻思:“早听得奔雷手文泰来是江南武林中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子,原来阿冰这小妞儿嫁了给他,那倒也不枉了。再加上赵三弟跟西川双侠,多半这红花会是我们一条线上的兄弟,跟屠龙帮差不离。这件事今日教我撞上了,陆菲青若是袖手不理,图个他妈的什么明哲保身,‘绵里针’还算是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