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励志重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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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个人经历 反思(2)

【一棵树的善良】

高中第一年第一学期开学半个月后,班上来了一个瘦瘦小小、腿脚不便的男生。

他第一次走进教室时,他的父亲抱着他的书站在他身后,他扶着门喊了一声报告。正在上课的英语老师看到他,先是带头鼓掌欢迎,然后让他做自我介绍。

我们鼓掌时他就脸红了,听到要做自我介绍,他愣了一下,然后表情无奈,双手扶着墙艰难地挪动两条腿朝讲台走。英语老师和坐在门口的两个女同学见状要去扶,他摆手拒绝了。

老师把他的座位安排在我身后,但从来到走,他跟任何一个同学都没有太多交流。我们不知道他的腿出了什么问题,只知道他是一个非常倔强、非常敏感、神经质般在意尊严的男生。

有次他摔倒在男厕所门口,当时我和几个同学正在阳台上晒太阳,见他摔倒连忙围上去扶。谁知他见到我们伸过去的手就像见到了刀子一样,满脸惊恐,在地上滚了几滚,身体贴到了墙角。

我们不明所以又围上去,他用手撑起上半身,愤怒地看着我们,胡乱地挥手。有个哥们儿看他正坐在一滩积水里,说了句“我们不扶你,就帮你挪挪地儿”便直接弯腰抓他的手臂。

手臂被抓的瞬间,他疯了似的张嘴朝那哥们儿的手咬了过去。

我们吓坏了,连忙退了一步。差点被咬的那哥们儿平常就是个二愣子,见自己的爱心换来这样一个结果,抽回手便朝他大吼:“你这人有病啊?”

他没理会这哥们儿,一扭腰面对着墙,把沾了水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然后举起双手手掌贴在贴了瓷砖的墙上,靠摩擦力将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提上去。提升了半米后,他缩拢两条腿,再一撅屁股,两腿用力抻直,手掌往上猛地一拍,全身微微颤抖着站直了。

站直后他也不走,回转身体,后背贴着墙警惕地看着我们。

我看到他的样子,忍不住说:“喂,我们就是想扶一下你,没这必要吧?”

他看着我,昂起头说:“你走……你们走,我不需要。”

那次之后,我们再也不敢靠近他。

他家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村子里,每天早上他父亲骑摩托车将他送到学校后门门口,傍晚又在后门那里接他。全校唯一一个不用上晚自习的学生就是他。

他每天清晨被父亲扶下摩托车之后,不要人扶也不愿意用拐杖,自己独自从后门走到教学楼靠的是种在过道边上的一排小树。

他扶小树走路时有点像跑步运动员冲线前的样子,双手扶住一棵,然后身体前倾,晃晃悠悠的双腿迅速迈几步,即将摔倒之前,双手又紧紧抓住另一棵。

每次看到他这样走路,尽管知道不对,但我们总会不由自主放慢脚步围观。有次校长碰巧看到,站在那里叉腰冲我们大喊:“你们这帮人看什么看?都不用上课是吧?”

他来学校一个月后的某个下午,我和几个死党正从教学楼出来,见他刚扶过两棵树,朝学校的后门走。

他放开第三棵树朝第四棵树冲去时,由于两棵树之间的间隔有点远,他冲到一半,突然右脚一崴,双手徒劳地挥舞了两下,整个人像根木头似的直愣愣地扑倒在地上,脑袋磕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让人肝颤的巨响。

我们迅速冲到他身边,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来。看到他沾了灰的额头有点破皮,我们不由分说抬起他就往医务室冲。

一开始他拼命挣扎,但我们没理他,抓腿的抓腿,抓手的抓手,看到他额头开始渗血,我们加速跑了起来。

跑到一半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吼退人群后发现他安静了下来。我低头一看,他正直直地望着天空,空洞的眼睛里有泪水不停地滚出来。

我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当初差点被他咬的哥们儿看他越哭越伤心,低声说了句:“我们知道你不用扶,但你这不是摔伤了吗?”

他进医务室后我们跑到学校后门把正等着他放学的父亲叫了进来。他父亲听到他受伤,不知道是因为已经习惯了还是厌倦了,并没有特别焦急,反而脸有些黑沉。

在医务室处理好伤口后,他跟老师请了几天假,然后被他父亲背着走出了学校。那一路,他始终把刚擦了药水的额头抵在他父亲的后脑勺上,埋着脸。

晚上下了晚自习,我们几个人走到他摔倒的地方,不约而同跑到那两棵间隔有点宽的树之间看了看,骂了几句种树的人不走心后,一哥们儿突然提议说可以把树挖出来挪一点,这样他再扶就方便点。我们想了想,觉得这事靠谱,纷纷点头。

第二天,住在学校附近的一哥们儿搞来一把锄头。晚上下晚自习后,我们几个人在操场上生生挨到教学楼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跑到那棵树边,七手八脚刨了起来。

当时有五个人。一哥们儿月考九门课总分才一百五十分,一哥们儿女朋友已经换了三个,一哥们儿天天晚上通宵上网白天睡觉,一哥们儿已经写了两份保证书,还有我这个五毒俱全的“学霸”。

我们在十分钟内把树刨了出来,又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上挖了个坑,将树埋了进去。埋好后正准备走,写过两份保证书的哥们儿说:“这好像不太稳,得试试。”说完他就整个人扑倒在树上,几乎是瞬间,刚埋下去的树连根翘了出来。

哥们儿握着树说:“还说做好事,这是挖陷阱吧……”

于是我们又手忙脚乱地把土刨出来,将坑挖深了一倍。树埋好后我们又用锄头将土夯实。这次做测试的还是那哥们儿。他身体前倾,双手抓住树的中部,缓缓压了一下,树弯了下去,土没动。正当我们松了一口气时,他又加了点力,刚夯实的土瞬间裂开。他再推一下,树就歪了下去,没有自动复原。

我们一时有些丧气,拖着锄头躲到角落里一个人点了根烟,一边抽烟一边想办法。

最后想到的办法是把学校的一条水沟边上的红砖拆几块下来,敲进树的四周,将它挤紧。最终通过了测试的树由于埋得深,比原来矮了有十多厘米,但由于有砖头助力,承担一个人的体重完全没问题。

到了他该来学校的那天,一大早,我们几个人就买了早餐蹲在路边,希望看到他发现树移位后的表情。

遗憾的是,他没来。

第二天,他依然没来。

第三天,他依然没来。

一个礼拜后,他的父亲走进教室,一言不发地收拾他的书和课本。他的父亲提着袋子要走时,一哥们儿问:“他不读了?”

他父亲抬头笑了笑说:“嗯,他自己说腿不方便,不读了。”

那天之后,我们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学校流传过他腿脚不便的原因,也流传过他退学的原因。但我们几个人并不关心那些流言,该在学校里耀武扬威继续耀武扬威,该写保证书继续写,该换女朋友继续换,该九门课考一百五十分继续考一百五十分,该通宵继续通宵。只是每次走过那棵树时,我们总会不由自主地看它一眼。

我不知道其他几个哥们儿看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但我总觉得,至少那棵树证明了我们并没有老师口中说的那么不堪,我们的脑袋也并不是只有在干坏事时才会运转,更重要的是,那棵树证明了在那样一个年纪,我们似乎天然般就知道,同情和尊重的界限在哪里,围观和伸手的区别是什么。

遗憾的是,后来,那棵树,死了。

【校园暴力中的三个少年】

情窦初开时,我成了一个不良少年。

如今回想,我依然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在上初中后突然变了个人,对学习毫无兴趣,开始顶撞老师,恃强凌弱,仗着自己认识几个在校外游走的社会青年,在学校里张扬横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之前被人欺负时,家人们说:“为什么别人就欺负你呢?”

当时我还仔细思考了这句话中的道理,但后来,当我变成那个欺负人的人时,我才知道,一个人被人欺负,大多与他自己无关,只与有没有人想欺负他有关。

我在初中耀武扬威渐渐得到一定的“恶名”时,有一天,宿舍里那个长得瘦瘦小小经常被人欺负的男孩找到我,说要请我帮他个忙。

我问他是什么事。

他递了一包烟给我,怯怯地说:“前天晚上我在隔壁班的宿舍玩,昨天他们找到我,说那天晚上他们丢了十块钱,怀疑是我偷的,还说如果我今天不给钱,他们就要打我。”

我当时一听就炸了,想,这学校怎么还有比我流氓的人,于是接过烟说:“放学后你带我去隔壁班认人,我替你教训他们。”

那天放学后,我带着他和班上的一群人,提着凳子冲到隔壁班,进去就喊:“谁说要打架的?给我站出来!”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隔壁班那个在学校里恶名与我平齐的哥们儿走过来,笑着拍拍我的肩说:“要不这事就算了?”

我扭头问正在旁边紧张地捏着衣角的室友:“这事算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

本来我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谁料当天晚上,室友又满脸泪痕地找到我说:“他们刚把我拖到厕所打了一顿,还用拖鞋抽我的脸。”

他话没说完我就带着几个人冲到了隔壁班的宿舍,见人就打。出乎我意料的是,见对面不敢还手,平常连说话声音都不敢太大的室友拿起一旁的扫把就开始死命揍那个拿拖鞋抽他脸的人,当时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杀意把我都吓住了。

见他已经把人打倒在地,我赶紧拉住他,叫他别打了。谁知他甩开我的手,冲到门后找了块顶门的砖头,一个箭步扑到已经倒在地上的那哥们儿身上,挥手就砸。

血立刻流了出来。

事后,我侥幸逃脱了学校的惩罚,而他则赔了钱,还差点被学校开除。

但这事并没有结束,被砸开头的那哥们儿养好伤回到学校,立刻就找了几个校外的混混儿,把室友从学校带了出去。当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反正第二天他再回到学校时,脸肿如猪头。

我问他怎么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五十个耳光,他们打了我五十个耳光。”

我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告诉老师还是告诉家长?”

他说:“这年头儿,谁还告诉老师啊?我要自己解决。”

我问:“怎么解决?”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问:“你认不认识校外的X哥。”

我点头。

他认识X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一把水果刀冲进隔壁班,对着那个打了他五十个耳光的哥们儿捅了十多刀。

那天他从袖子里把刀拿出来冲出教室时,我就知道要出大事,我想追上去把他拦下来,但他回头瞪了我一眼,我就赶紧扭头冲进了校长办公室。

他挥刀时,全校都慌了,在场的老师拿着凳子和拖把要拦住他,但他如同失去理智一样,见人就捅,最终一路跌跌撞撞下了楼,钻进学校的后山里。

幸好,被砍的哥们儿那天穿的衣服厚,身上并没有受太重的伤,不幸的是,由于脸上被划了两个很深的口子,他毁容了。

那天目击全过程的我小腿抖了一天。派出所在学校调查时,我被带到校长办公室,把所有知道的情况都如实奉告,唯独隐瞒了我介绍他认识X哥的事。

室友消失了一段时间,而那个被他砍至毁容的哥们儿,也再没来过学校。据传那哥们儿伤好后有了心理阴影,在另一个小镇的学校读书时精神总是恍恍惚惚的,晚上睡觉容易惊醒,经常对着镜子看自己脸上的疤。

虽然我有段时间没有再见过室友,但周围关于他的传言却从未断过。据传他逃出湖南后跟着别人去广东“提包”、抢劫、看场子,被抓过,也被砍过。

两年后,他再次回到镇上。

那天我看到他左手少了两根手指,就问他这怎么搞的。

他轻描淡写地说:“偷东西被人抓住,用砖头砸的。”

他没有找工作,也不再回家,文了身,剪了个类似于刚出狱的人的板寸发型,成天在街上游荡。那时人们提起他时,已经不叫他名字了,而是叫Y哥。

后来他又新认了一个大哥,从镇上混进了市里,成天泡在KTV和酒吧里,没钱了就在市里的一些中学附近晃悠,对初高中生进行敲诈勒索。有次他在市里的溜冰场砍人被抓了,坐牢出来,依然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甚至更过分,直接去贩毒了。

他渐渐在市里混出了“名声”,据传他十八岁生日那天,为他庆祝生日的超过了两百人。

再与他见面是五年前,那天我在市里逛街,他开着一辆无牌车停在路边等人。当时我没看到他,但他看到了我,叫了一声。

我走过去,他递了根烟给我,扭头让坐在车里的他的几个小弟叫人。

我连连摆手,表示不用,又笑着问他:“这车哪儿来的?”

他说:“场子里别人输的。”

我哦了一声,试探性地问他:“还打算混呢?”

他笑着说:“不混还能干吗?”

那次见面后,再听到他的消息是前年。

镇上的国道出了一场车祸,三死两伤,开车的是他,后面坐着他的两个朋友。当时三个人都吸了毒,一边在国道上狂飙一边把车载音响的音量开到最大在嗨。

在一个路口,他撞倒一辆摩托车后,冲出国道,直接飞进一个落差二十米的山坳里。他当场死亡,摩托车上的两个人被送到医院后抢救了几天,最后不幸去世。车上另外两个人没死,但在医院住了半年。

那天知道这个消息时,我瞬间手脚冰凉,连抽了好几根烟。

当初他持刀砍人时,我还不觉得有多么自责,因为他当时完全处于被人欺负的处境中。但听到这个消息后,尤其想到摩托车上那两个无辜的人,我第一反应就是想抽自己两耳光。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带他去见X哥的场景。

那时我觉得自己是讲义气,是打抱不平,却没想到,所有的一切,从那天开始,就走上了一条完全失控的路,最后害死了他,还生生害死了两个完全无辜的人。

我总是想,当初他找我时,我要是直接不管,他或许依然会被欺负,但至少不会因为有了某种虚妄的底气而去砍人、辍学,更不至于落得一个如此悲惨的下场,还连累了两个完全无辜的生命。

作为一个不良少年,我侥幸从泥潭里将自己拔了出来,但回头细想,那些因为被我怂恿、被我伤害而走进泥潭至今未能自拔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讲,都是我欠下的债。

说起来像句废话,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确确实实让我第一次感觉到,一个人,一路走来,不管你是好是坏,你总会在不经意间改变他人的命运。我觉得我如今是善良的,但过去我造就的恶却并没有消失,而是被那些因受我影响而踏进泥潭里无法自拔的人以某种形式继续传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