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歉意低下头，端起酒盏扯出一抹淡笑，“实不相瞒，在下的确有一件事情想要询问姐姐。”
念心红着脸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子，可惜这些小东西实在是瞒不住我的眼睛，我道：“李公子请讲。”
李公子自抿了口酒，握住念心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慰道：“无事。”复才抬起头，字正腔圆，“看姐姐你的言行举止，并非像是普通家中的小姐。姐姐和心儿既是亲姐妹，那便请姐姐恕我冒犯之罪了，小生，喜欢心儿姑娘已久，心儿说家中长辈管教森严，不容她与男子相处，在下想，在下既得心儿姑娘相救，又孤男寡女同住如此久，恐是被旁人知道牵连心儿。况且在下与心儿相处这些时日，早已经动了情义，在下想知道，姐姐和心儿的本家在什么地方，在下愿意以三媒六娉，迎娶心儿姑娘过门。”
如此掏心掏肺的一番话说完，我轻笑的看着怔怔的心儿，启唇同执着的青年道：“你想要娶我妹妹，恐怕不是那样简单，家中长辈是不会允许心儿嫁给你的。”
“为什么！”青年执着问道，我道：“因为我家妹妹，她，已经许配了人家。”
固然我也不想如此残忍，可这傻小子若是真的娶了念心，那木须还不得激动的剥掉她一层皮啊，天上的规矩，仙凡之恋列为上等禁忌，即便是修为造诣极高的神仙，也只能从神仙中择良人。
“大……”念心有些激动，握紧了李令全的手，青年皱了皱眉头，沉默许久，“请问姐姐，令尊究竟将心儿许配给了什么人，他能给的起，在下势必能够双倍呈上，只要能答应在下和心儿的婚事。”
我依旧唇角噙着笑色，托着下巴看他，并未将他一棒子打死，只道：“嗯，我劝公子，你还是多考虑考虑这件事情，毕竟婚姻这件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公子既是从战场上回来的，出手又是如此豪阔，那想必家中若非是富商便是达官贵人，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女儿，恐怕是配不上李公子，更何况，我妹妹身子娇弱，是受不得半分委屈的，公子如是家中已经有了妻室……”
他着急解释道：“在下家中并没有妻室，只要姐姐答应我们的事情，我发誓，这辈子我都只有心儿一个妻子。”
我握着茶盏浅笑：“让我成全你们，倒也不难，我们便以三日为期，若是三日之后，你还愿意娶我妹妹，我便许你们相守，若是三日之后你改变了心意，此事便算是作罢。”
三日……念心紧紧咬着唇角，明明结局早已经注定，为何还要有如此多的不甘心呢，三日后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一清二楚。
离开那片林子时念心将一只香囊交给了我，轻声道：“这是我一早便已经绣好的香囊，他怕冷，夜中总是有失眠的毛病，我不能亲手将这东西交给他了，大人，三日后，还劳烦你替我交给他……”
我打量着香囊上的两只蝴蝶，接过香囊轻轻抚着，“念心，三日之后，我再来寻你，你暂且不要离开这个林子，这林子中的结界尚且能够保住你的仙气不外泄，若是你离开了林子，世俗险恶，我怕你会遭遇不测。”
她明白我的话，轻轻点了点头，道：“大人的话，我记住了。”
我放心的抿了抿唇，抬手给她理了理长发，转身化作云烟离去。
小黑小白来人间复命，顺便替沉钰传了话，我看罢手中的书信，昂头看着树梢上挂着的两盏灯笼，小黑道：“沉钰殿主查到那人如今便生在京城，只是因着往世的孽障，生生不得长命，且孤独终老。”
小白惋惜道：“他是自己的执念太深，孟婆汤虽然让他忘记了当年为魔的事情，可却也弥补不了他心中的空缺，当年他为了救那个姑娘心甘情愿得剜心为药引，可惜了那姑娘后来还是死了，照着阎君的话来说，这便是业障，是因果。”
我呆滞的看着书信，垂袖宣纸从指腹滑落，“这样也好，至少他也算的上远离了这三界的纠葛。”
身后有脚步声渐渐逼近，止住，“他是谁？”
没来得及转身，小黑小白便已恭敬的俯身参拜道：“帝尊。”
我诧异的看着他，他拾起了我掉落的书信，敛眉扫了眼，“是他。”
我嗯了声：“他是我，师父。”
“师父？”
小黑解释道：“启禀帝尊，十几万年前的事情便让属下来解释吧。当年廖英公子的确是孟大人的师父，是冥王殿下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廖英公子，公子不是冥界的神仙，便被暂时安置在冥殿之外，孟大人奉命看管廖英公子，期间廖英公子传授给了孟大人一些术法，那时候孟大人初掌忘川，有些棘手的事情亏了廖英公子出手。之后廖英公子步入轮回，冥王殿下担忧廖英公子会因着身上的魔障之气而重返魔界，所以便命孟大人亲手熬制了孟婆汤，封住了身上的灵力，方成了凡人。”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锁妖塔的事情，只晓得，冥王殿下救下他是为了软禁他，但与其说是软禁他，倒不如说是保他一命。他是魔界四大使者之一，九重天灭了魔祖之后四处追杀曾经侍奉在魔祖身边的四位使者。魔界大乱之际，廖英大义凛然，从当时的魔界五君中择出一君，送上帝位。恰好那位新帝和冥王殿下有些交情，于是便同冥王讨了个方便。当时的冥界与天界举足并重，天界还不敢轻易闯了冥界，所以冥界出手收留他，最为容易。
后来忘川上的那些时日，我渐渐也晓得了那个魔的脾性并非如传闻中那样嗜血杀人成狂，而是宅心仁厚，他于我来说，便是师者。冥王原本打算让他在冥界养好了伤之后便想办法让他在冥界做个阴官。但他执意轮回，生生世世为凡人，经历生老病死之苦。冥王无奈之下，也只好允了他。
“廖英这个名字已经消失了这样久，既然早已经轮回转世，你又何须挂心。倒不如让他好好做个凡人。”
我压沉声问道：“你，你……”
宣纸在他的手中化为云烟散去，他淡然道：“本帝已经答应了你，便不会改变，况且他是你师父，如今成了凡人，本帝没有再追查下去的理由了。”
小黑小白有些不可思议得抬头看我，我哽咽了声，“我原本以为，你……”
“本帝哪有那般冷血，嗯？”他负手拧了拧眉头，凤眸璀璨，负手走近我两步，眉眼若星。
黑白无常十分懂眼色的怯怯退了下去，他与我咫尺之遥，捞住我的手道：“本帝带你去看个东西。”
看什么东西这句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他便广袖拂过我的眼前，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四下散着袅袅青烟，缥缈中勾勒出亭台楼榭的轮廓，不像是人间，反而像是仙境。荼蘼花洒遍云霄，我看着周围的景象，恍惚间想起了以前曾在冥界的史册中看过荼蘼的记载，这个三界，除却了冥界与蓬莱岛，便只余下了三重天了。
他握着我的手腕，和声道：“可喜欢这里？”
我侧过容颜看他，压低声抑制住胸膛中的雀跃，“这是三重天？”
他勾起唇角，携着我行在缥缈的仙境中，墨袍惊起云烟，脚下花叶交错，乱花迷眼。他在一处花开正好的地方驻足，半蹲下身子捋着袖口，掌心凝起荧光，直至光芒消散后，才化为一粒种子。
“凤凰梧桐木千万年才生出一颗，此种子唯有在天上与苍梧山才能发芽生长，苍梧山因着处于人间，灵气太过浅淡，因此更是少见了些。凤凰梧桐木与旁的梧桐之区别，也唯有青鸾才能辨认出来。”他拂开一众荼蘼，将梧桐木种子掩了进去，道：“日后常来这里看看，等它开花，等它成为参天大树。”
我亦是蹲下身子环住肩膀，“等她开花结果，那时候的我们，估摸也要老了。”
他揽住我席地坐在花海之中，轻轻刮着我的鼻尖，嗔怪道：“傻丫头，你以为神仙都是如此容易年华老去的么？”
我含笑看他， “也对啊，是我忘记了，我们都已经是神仙了，怎么会老呢。不过……”我扭头看他，道：“我其实很愿意和你一起白头偕老，到时候，等你青丝如雪，身边唯有我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安静的去寻个种满梧桐木的地方，看日出日落，花谢花开了。”
他捞起我耳畔一绺发把玩，勾着唇角道：“等本帝变老，恐怕是要需要些时间。”
我靠在他的肩上，昂头看天，“我愿等你，等你同我一起慢慢变老，那时候的帝尊，嗯，应该是老帝尊了。”
他薄唇贴近我的脸颊，噙着笑意道：“那好，你便等本帝一辈子，只是到时候可不要因为自己老了同本帝哭鼻子，闹别扭。”
我羞窘得往他怀中躲了躲，道：“我才不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