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扯开嘴角，笑色中掩着浅浅的薄雾，素手搭在我的肩上，泪珠干涸在眼眶，昂头望着窗外的天，淡淡道：“这样，真好，我终于可以去找你们了，少奶奶，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我……”她费力的轻咳出声，我将她往怀中拢了拢，抬起头不要眼泪再落下来。她闭了闭眼睛，继续轻轻道：“我一直都，在，在想这一日，终于，让我……”
我感觉到她的呼吸在我耳畔间消逝，化为缥缈，搭在我肩上的那只手亦是无力垂下，杏眼合上眼帘，寂静得骇人。风吹开窗子，散了梅花，我拢着她的身躯哭出声来，“秋娘，秋娘。”
自打我恢复记忆后，前尘往事都记了起来，我亦是渐渐的害怕了失去。那须臾一世凡人间，我失去的，已经太多太多了。
那年的冬日，梅花凋零的极快，我站在雪地之中，闭上眼睛，运起灵力散满了整个荒山，杏花自山脚蔓延而上，开遍了天地，寒风凛冽，繁花摇坠，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秋娘，你看，如今这漫山开遍了杏花，像不像在孟府时，玉成给你采得那些？”
雪中驱散着点点芳香，萦绕鼻息，我在树下站了许久，久到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近，又是什么时候在我肩上披上了一件厚实些的披风。我心中空空的看着山脚下一望无际的白色，轻声出口：“是不是，得到的，总会失去，有些东西，是注定留不住的。”
他敛眉，声音很沉：“你受了伤，还要如此耗损灵力。”
我凄然一笑：“咱们做神仙的，修为没有了可以再修回来，灵力没有了，也可以在等回来，可是若心没有了，谁又愿意将一片真心付诸过来呢？你们天神不是总将那些事情当做渡劫么，可是若渡不过，该怎么办？”
风雪中透着阵阵寒意，泪水滑过脸颊，冰凉透骨。他没有回答我的那些问题，陪着我站在风中，眼中满是怜惜，我低声哭泣，脑海中总是情不自禁的回想起来十九年前，梧桐树下的素生，爱闹腾的玉成，和稳重的秋娘，我记得那日我做了个梦，梦见天地之间，浩浩汤汤，却唯有我一人，见不到素生，见不到所有人，我拼命的去寻找，可寻了很多很多年，都未找到。
彼日他给我擦着眼角泪水，任由我窝进他的怀中，哭的不成模样，“浅儿，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我好不容易才让你留在我身边，怎能舍得让你孑然一人，将你舍弃。”
可他却不是那样信守承诺，我亲眼见到他倒在了血泊之中，他的身子渐渐冰凉，没有了温度，他死了，就注定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他答应过我，来世，他一定会记得我，一定会来寻我，可我等了那么久，他还是没有来。或许，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都不会再来了。
身畔的尊神看着我这副模样，眼神中浮上许多莫名的感情，锁眉启唇道：“也许，他们是在某一个地方等着你，等着你前去相聚。”
我摇头，昂头看天：“人死后是要转世轮回的，我逼着自己不去翻生死薄，不去查他们的转世，便是因为不想再让他因我而改变一生的命运，其实君池，你知道么，我多么害怕自己有一日忍不住了，酿成大错，我真的害怕。”
他凝目看我，抬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似要用力将我揽入怀中，可却是忍住了，柔下声问道：“你，真的那样喜欢孟素生么？可曾想过，他，不过是个凡人而已。”
我含泪摇头，瞧着他道：“我倒是宁愿，自己的前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只要能与他一生无悔，哪怕是放弃仙籍，我也愿意。”
但现在，终归是说什么也晚了。
他怔了怔，许久都没有说话，我垂下眼帘，泪滑过下颌，坠落在衣襟上。他猛然一个动作将我扯进了怀中，我惶然浑身僵住，他大手摁住了我的肩膀，不让我挣扎，沉沉道：“别乱动，本帝，就抱一会儿。”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碍于他的身份想要推开他，但手指抬至他胸前的时候，又选择了放弃，眼泪大片涌出眼眶，我亦是情不自禁的抱住了他的腰间，口中喃喃唤着：“素生，素生……”
他与我在雪中站了许多个时辰，直至夜幕降临的时候，他才带着险些耗尽灵力的我驾云回了太清境。
木须神君见我俩回来，面带忧愁的看着我：“日前医神开的药方子已经命你贴身的丫头念心给你熬去了，看这样子，泰半是要在太清境多待上几日了。”
君池送我回了清明殿，殿中的丫鬟们皆是恐慌的退了出去，只余下屋内燃着的袅袅清香，念心面色微白的给他斟了杯茶，回到我身侧立着，他皱眉同我道：“在这里有何需要，便同本帝说，这几日，暂且勿要离开了太清境，天宫不同于冥界，你灵力没有恢复，离开太清境难免会有麻烦。”
我木讷的点头，手中有意无意的转着杯子。
“本帝尚有公务要处理，你先歇着，本帝得了空再来看你。”
“君池……”我倏然站起身，他离开的身影顿了顿，回过身来，敛眉看我：“怎么？”
我提起了心，紧咬着自己的唇角，缓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开口问道：“你，你之前一直在沉睡么？你，真的没有去过长安……”
他眼中转而一片风轻云淡，毫无半分涟漪，垂袖道：“没有。”
没有，没有两个字彻底的绝了我的念头，我无力的坐下身，手臂搭在案上，垂下眼帘，坠下一滴泪来。
两个时辰前，我记得他将我拥入怀中的那瞬间，我本是要抬手去推开他的，可手腕上的那只玉镯竟生了灵意，逼出的紫光径直落在了君池的衣袖间。素来古玉通灵，因此凡人神仙都喜欢用古玉来当做定情信物。玉镯是素生曾经送给我的东西，即便是显灵，也只会在素生的身畔，可那灵光，我瞧的清清楚楚，是落在了君池的身上，若非是玉镯出了错，那就是，君池的身上，有素生的气息。
我原本还尚且存着一丝丝的希望，如今，彻底沦为了缥缈。
他不是素生，真的不是素生。
殿中生的最好的几株菩提树最近开了寥寥几朵菩提花，看着风景甚是不错。我在树下的花架子旁倚着栏杆看书，既然做不到清心寡欲，那便安静下来看书，也当做了修炼。银光透过菩提花的缝隙洒在我的身上，书页子内印上了花瓣的轮廓，倒也是雅致。
老阎君不请自来，寻思着我的模样摇头叹息，“你来了君池帝尊的府上，倒也是安静了下来，正好，修身养性，顺便禁一禁你的闹腾性子。”
我阖目，揉着眉心失落道：“阎君你老人家怎么有时间来看我这个小仙了。”
他兀自倒了杯茶，挑眉笑道：“呦，还在生本君的气啊，本君其实早就想到了，再不过来看你，你指不定还要将我多骂上几千遍呢，这不，今日特意来同你解释当日的事情，免得你提剑砍人。”
我将书盖在眼前，费力道：“你就会笑话我，依着我现在的灵力，八成已经提不起剑了，还怎么砍人啊。”
他睥睨着我，扬起唇角，笑意盎然，“你呀，老实了也好。只不过，该同你说的，本君还是要说的。那日原本本君是要去向天后娘娘给你求情来着，可是没有想到谛听那小子也在，天后发现了你不在天宫之中，便命人去查你的踪迹，谛听自告奋勇去了之后，不过两个时辰后的自个儿就灰溜溜得滚了回来，说是你和君池帝尊在一处，不敢动手。君池帝尊是何人，即便是天帝和冥王也要忌惮两分的尊神，但天后与本君都不知道帝尊的用意在什么地方，直至查出了千叶琉璃草丢了之后，天后担忧帝尊会怪罪这件事，就准备先下手为强，至于抽了你那么多鞭子，也不过是唬唬你罢了。”
阎君说的倒也是有些道理的，至少若帝尊真要怪罪，天后这边已经下了手，帝尊便只好看在天后的面子上饶了我，总归皮肉伤比魂飞魄散来的要值得些。
他说完这句话，又无奈道：“你若是早些说出来，那千叶琉璃便在帝尊的手中，倒也免了这顿惩罚。不过，本君也着实好奇，君池帝尊为何同你有如此深的交情，当众将你给劫了不说，还在凌霄殿上帮你说了不少好话。”
我叹息了声，道：“哪里有什么交情啊，不过是在凡间多撞见过几次，恰巧他对我也不错，也恰巧我是冥界的神仙，他多半是看在冥王的面子上吧。”
阎君握扇子敲打在桌案上，嗯了声好心道：“你承了那些神鞭，身上的灵力恢复之前，便不要离开天界了，本君已经命黑白无常与奈何暂且接管忘川府的事物，你安心养伤便好。本君片刻后还要去拜谒帝尊，就不同你多说了。”
我从脸上掀起书来，坐直了身子，凝声道：“阎君，我，我想请教你一件事情。”
他挑眉，勾起唇角诧异道：“哦？什么事情？”
我抿了抿唇，纠结了阵，开口道：“你可知道，若一个神仙在沉睡之时，魂魄有没有可能，自个儿离开本体，转世轮回，变成凡人？”
“魂魄离体，转世成人。”他紧了眉头，道：“神仙沉睡之时，多半是会将自己的魂魄封印，若不封印，则极有可能会发生魂飞魄散的危险，所以，魂魄离体转世成人，倒是不大可能。至少本君掌管冥界这些年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唯有前些年间，上清境天尊疼爱的陆吾小弟子和龙族小公主在双双羽化之后，魂魄因机缘而转世，才会一个成了神仙，一个成了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