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来那个谛听也是不怎么走运，听说刚翻出了太清宫便撞见了巡逻的仙将，仙将倒是没逮着他，只不过难免两方大动干戈的时候不会伤及体肤，于是在隔日小黑送来的书信中提到，谛听日前与太清宫的神仙动了手，原本是有机会取胜的，可是没有想到太清宫的守卫实在是太多了，谛听寡不敌众，于是就光荣的被打断了肋骨，好在是子梨上神随手将谛听给救了，这才让他有机会爬回无桑宫。
彼时我坐在菩提树下刚刚将香囊上的花纹给绣好，看了小黑传来的书信半点自责都寻不到，反而觉得这样断了他日后来烦我的机会，便不用再被他给调侃了。
我自认为自个儿这些手艺功夫还是不错，不费力便将香囊上的浮云花纹给绣得栩栩如生，余下便好做了，寻个合适的时候送出去便好。
算了算已经有两日的时光了吧，这两日间倒是见过木须几次，只不过清漪殿似乎一直都在闭关，也见不着君池的身影。这次八荒朝拜固然是久了些，从我初来九重天到如今堪堪已经有了十几日，但每日太清宫的来客依旧络绎不绝，看来，他如今真的很忙。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来到了清漪殿前，放眼望去，殿外云烟袅袅，几树菩提枝叶繁茂，遮天蔽日，玉阶上散落了几枚菩提花瓣，寥寥洒洒。我站了许久，想要凑近几分，却又怕扰了殿中人的安宁，想了一阵，还是觉得暂先离开的好，他若是得了空，自会去看我，也不急于这一时。
“其实你何尝不知道，我的心思，难道，你真的喜欢上了古月？我同她师承同门，同日遇见你，自那时候开始，你便事事护着她，君池，你知不知道，我也喜欢你啊，我原本以为十几万年过去了，有些事情你终会想明白，可是，你如今是什么意思，不做答复是什么意思？”
女子柔弱的声音自殿内飘散进耳廓，我止住脚步，她的话在灵台中盘旋甚久，迟迟不能尘埃落定。我拧紧了眉头，觉得奇怪便回过身，偷听人家墙角固然不好，可是，当心中的好奇被勾出来之后，谁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但我这欲望，却不知道打哪来的。
殿中宁静了阵，我听见了里面的女子低声啜泣，抬高两分音量道：“当年祖神明明是将我许配给你的，那时候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对古月下手，但是我也是为了得到你啊，你为了古月而毁了婚约，我忍了，你说我心肠狠毒，我也认了，但君池，若不是为了你，我会走到这一步么，若非是因为古月那小丫头对你有非分之想，我会对她用断肠草么，我这些年来闭关天山，只是想求得你的原谅……”
“你与本帝之间已经没有什么恩怨纠缠。”他回答的很轻，像是这件事情，原本便与他毫无关系一般，“本帝与你的婚约，即便没有古月，本帝也不会同意。”
玉器落地的声音甚是清脆好听，风扬起玉阶前残花氤氲，吹开半扇殿门，映出两道身影。
“既是你我无论怎样也没有了回旋之地，那你可否，完成我最后的一个心愿？”
他负手而立，白衣神女踮起脚，圈住他的脖子，昂头朝着他那两瓣薄唇吻了上去……
我愣住了神，下一刻才想起了要仓促而逃，转身步伐急促的往着离开的方向大步仓皇而逃，心中不知为何冰凉的透彻，眼前蒙了层薄雾，连同着全身的血肉都停滞凝固。他，他原来已经有了心上人，奇怪，为什么见他亲别人的时候，心中会不好受，难道，难道我真的如草木神君所说，对他动了情……
“啊……”我想的正是心慌意乱，倏然间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人，那人身形高大，自然不是我一个女子能够撞得动，我步伐踉跄了一步，好在他及时拉住了我的手腕，扶住我讶然道：“孟姑娘。”
我抬眸看清楚了面前的人，如惊弓之鸟般推开他的手，惶然后退，“木，木须神君……”
他眸光清澈，瞧着我这种反应皱了眉头：“孟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不曾同他说我看见的一切，也未告诉他我从哪里来，只是提着心声音颤抖道：“没，没事，我先回去了。”
他启唇欲言又止，我捂着惴惴不安的心坎，小跑着从他身畔擦肩而过，快步往清明殿的方向行去。
“孟娴，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为好，他是帝尊啊，他的身边可以有很多女人，而你们身份悬殊，他是九重天至尊无上的尊神，而你虽是冥界的司命女官，但你甘心做他后宫中的一只花瓶么。孟娴，有些爱，是不能要，有些人，不能爱，也不敢爱。”
草木神君说的对，我不能对他动心思，况且，我也不能对不起素生。
念心替我斟了杯热茶，小声试探道：“大人今日去看望帝尊，那东西可是送过去了？”
我捧着温热的茶盏摇头，虚伪的扯出个笑：“他太忙了，我没有见着他，东西也没有送出去。日后，有的是时间。”
“大人今日，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怎么脸色如此差。”
我握着茶盏温在掌心，吃力的掩盖住脸上神色，不想让她看出什么来，可是我又担心，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思纣了阵道：“可能是身体有些不舒服罢了，对了，你去司药星君的府上再拿些止痛药膏送去无桑宫，那宫中有我的熟人，小黑小白认识你，你只管送去就好。”
念心淡淡的道了个好，我抿了抿唇，坐在菩提树下闲用指尖敲打着杯身，往事从在眼前幕幕如是昨日。从多年前的那次相遇，他陪我在茅草屋中生火取暖，陪我说话，同我在酒肆中饮酒，带我去沧州城看画舫花灯，他好似甚是清楚我的喜好，甚至对我深信不疑，连太清宫号令三界的令牌都给了我。我一直以为，我只是将他当做朋友看待，而他亦是这般对我。可殊不知，当这种关系再近些，便会抵达我们都不可承受的地步。
茶香袅袅入鼻息，我失神灌了一杯茶，茶水微苦，倒是颇合我如今的心意。
“本帝在时，尚且能够护得你一时，若是本帝不在了，你该怎么办。”
“帝尊的魂魄落入人间，那时帝尊尚且在沉睡，即便是帝尊他自己也未必清楚他在人间经历过什么。”
“既是你我无论怎样也没有了回旋之地，那你可否，完成我最后一个心愿？”
沧海桑田，这世间的种种，也都会随着沧海桑田，日更月替而消失的干干净净，更何况，情这个东西，最是经不住时间的考量。凡人一生一世或是能功德圆满，可神仙的命，那样长，那样漫漫，千年万年，有些东西总有一日会磨灭的。
我垂首失落的饮着茶，既是承受不住，那便让它从未发生过，也好。
做好的香囊放在了书信之上，那封信只有短短两行字，纵然我心中也委实不晓得该同他说些什么，斟酌再三，也不过是些敷衍的感恩说辞。不过这也不重要了，我回去之后，便是在冥界，他如今公务繁忙，待他看见这封信的时候，也该是两三日了罢，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他一介尊神，未必会为了我小小冥仙而多操心。倒是木须，我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他，毕竟在太清宫的这段时日，亏得他照顾，而我却没有只言片语要留给他，着实没心没肺了些。
至于念心，萍水相逢，我虽是怜悯她，可却不能为她做些什么，索性这几日她随着我，旁的神仙倒也不敢再轻易的欺负了她，这也算我唯一能留给她的可用之处。想完了这些，我倏然有种功德圆满的感觉，也有种释怀的快意，譬如，我该是知道素生极有可能是帝尊的一缕魂魄，但我依旧选择了离开，不为别的，只为希望我们互相安好。
我要回冥界的这件事情没有人提前知道，因是临时做的决定，小黑小白都没有随过来，只是同阎君写了信，信中提及了不想麻烦太清宫帝尊的只言片语，末了添上一句，不要将这件事情告知旁人，免得帝尊在天宫中寻我。
离开南天门后，我随手召了朵仙云往着冥界而去，莆一落地，便见到了鬼门关外的鬼差恭敬半跪，道了句：“恭迎大人回府。”
做女官能做到这个份子上，说来也是多亏了阎君老东西，当年大司命颜玉继承君位，手下的上君及各殿殿主皆是按着当年冥王钦封的那些为准，未做改动，只是冥界大司命之位因着空缺，需物色个人选，偏偏那些上君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十殿的殿主又公务繁忙，冥界女官任职稀少，几经物色，阎君便将这个烂摊子扔给了我。
自那之后，我从忘川上一名普普通通的女官变成了司命，成为了众鬼口中所谓的孟大人。其实女仙也好，司命也好，天命之上，该来的总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