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玉成安抚我道：“奴婢一早儿便发现了那位尊神对大人有意，而大人也对那位尊神不一样，想当年大人对二少爷也是极为冷淡，大人心中有那人，何必要勉强自己呢。”她忍住了后来的话，想了片刻，“只是玉成尚且有件事不明白，玉成总感觉，那位神尊与少爷，很相像……”
“你也是这样认为的？”看来真的不止我一个人将他错认。玉成点头道：“虽然他与少爷的相貌不同，比少爷还要俊朗上许多，但是这位尊神的神韵与行事的风范，倒是和少爷一模一样。按理来说，少爷是凡人，不可能成为神仙，更不可能成为帝尊，但奴婢每每见到他，便恍若见到了少爷，而他竟也没有反驳。”
我心中狠狠一抽搐，凝目看她：“此话何讲？”
她道：“方才我奉了奈何姐姐的命令去给东阁的长明灯笼添些香料，见到帝尊站在属下拿着一样物件看了许久，奴婢一时将他看成了少爷，便同帝尊道，是否按着老规矩将东阁的茶水换一些。结果……”
指上一颤，我追问道：“结果怎样？”
玉成认真道：“帝尊同奴婢说了个好。”
在人间的时候一直都是玉成与秋娘伺候在他身侧，素生不喜喝凉些的茶，每日睡前便会命人将屋子中的凉茶换掉，免得夜中口渴。所谓的老规矩，也便只有他清楚……
我捂着惴惴的心，牵强的稳住心脉，“是巧合么，只是这巧合之处，未免也太多了。”犹记当日他同我说的那些话，什么有些事不知道要比知道过的更好，难道，真的是他，他记得那些事情，只不过不愿同我相认？
“大人，大人你先勿要多想，或许帝尊只是随口一答，帝尊若是少爷的话，又怎么会舍得不和大人相认，即便如此，或许，帝尊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扶着桌角失神道：“但愿如此吧。”
他是不是素生，于我来说，还有追问的意义么，有些事，便如覆水难收，动了心，便要付出代价。
牛头马面送来的名册已安排人着手前去办了，此次从妖魔界择过来的阴差人数不少，暂先已经安排了黑白无常亲自考核，而人间下来的那些凡人也皆是被带来了忘川府考核。鬼差们一早便在忘川府前搭了台子，文人比笔墨，武将比功夫，审核通过的那些会先在忘川府任职，待三年过后，再分往十殿。
所谓的诗词歌赋，处事经纶，及刀剑功法，这些年我也看了不少场，如今早已经没有了兴致，唯有玉成没有见过这些，在我身后甚有兴致的拍手交好。
牛头马面站在我身后，我揉了揉眉心，正想寻个借口离去。身后快步行来了个鬼差，附在我耳边说了几句话，我恍然生了兴致，站起身同牛头马面道：“忘川府有贵客临门，你们暂且代我看着。”
二人憨厚的拱了拱手，道：“大人尽管去吧，这里有我们呢。”
玉成还尚且兴致大好，我没有打扰了她，自行悄然溜了开。几日没有见到木须神君了，他这个大忙人竟也得了空来冥界。
我满怀欢畅的回了府，四处寻觅着木须的身影，倒是在一处幽然的亭子中瞧见了两位尊神，我加快了脚下步伐，准备去吓一吓木须，靠近他们时刻意放轻了脚步声。
两位尊神的谈话声随风吹进耳廓，我听得清晰，浅蓝色仙袍的神仙道：“帝尊此次下凡，乃是为了捉拿百妖，只是小神担忧，锁妖塔的裂纹越来越深，皆是若唤醒了万魔之祖，三界必定是一场血光之灾。帝尊苏醒尚不足百年，修为也未完全回来，不如借此时机，先在孟姑娘这里清修几年，等帝尊身子好些，再动身去人间也不迟。”
我止住步伐，脑中仿若蒙上一层烟雾，木须说，君池他要捉拿百妖，所以他来冥界真的只是暂住，而锁妖塔竟然也出了事……
白衣尊神抬手握住栏杆，沉稳启唇：“本帝的身体无碍，此次来冥界，便是放不下她，待过些时日，本帝晓得她在冥界过的很好，无须本帝担忧之后，本帝便会暂时离开她，前往人间解决那件事情。”
蓝衣神仙忧心忡忡：“帝尊心系天下苍生，可也为孟姑娘着想，若帝尊在人间出了差池，孟姑娘……”
他打断他的话，了然道：“所以，本帝并未打算告诉她这件事情。”玉指攥紧了栏杆，他添道：“你也不许告诉她。”
蓝衣神仙前行两步，提袖劝阻：“帝尊还需三思，不若就让小神随在帝尊的身边，也好时刻保护帝尊。”
“你须替本帝守在太清境，看守天地万象。昔年本帝与祖神那个老东西修为不相上下，如今即便是散了些修为，也比天帝那些小娃娃要有用，你不必忧心本帝。本帝去人间未必能顾得上冥界，本帝寻她不易，你隔些时日，便来看看她，若她问起，便说本帝公务繁忙。”
我踉跄后退了一步，旋身躲在枯藤老树后，那句‘本帝寻她不易’盘旋在灵台，心弦彻底崩断，我背靠着老树，不知所措。原以为，对他动情不过是我一厢情愿，谁知道，他早已对我如此情根深种。
木须神君没了言辞，久久才轻道：“小神领命。”
落叶簌簌，擦过我的衣袖，我紧咬住下唇，偷偷瞄了眼亭中那两抹身影，平添千缕愁丝，趁着他们尚未瞧见我，仓皇捏了个诀逃走。
牛头马面替我守着考核，我心神慌乱的回了忘川旁，台子上的比试已经到了极为好看的部分，可我如何也提不上来半分精神。
我见过古籍上的记载，神仙沉睡多半乃是因为身负重伤，性命垂危耗尽仙元而致，君池也同我说过，他沉睡乃是因为锁妖塔，而他苏醒无疑是因为在泰山的这些年，仙元渐渐恢复。可这并非是意味着他的仙元全部都回到了本体，我记得之前在人间，他去救我的时候便已身负重伤，按理来说，他可与祖神匹敌，谁又能伤了他。最好的解释便如木须所说，以他如今的修为，若真的和那些妖孽敌手，恐怕有些危险。
“大人，这是上场比试留下的名册，还请大人过目。”小黑小白各递了一卷名册过来，撂在我的案前，我随意择了卷展开，名册上拢共浮上了大小妖怪三十名，冥界挑选鬼差制度严苛，除了比试文武之外尚有最后一关，便是要应试者进了冥界忘川泉水中织出的幻境，对抗世间爱恨嗔痴，以及自己的心魔。不少人皆是死在了最后一关，从而前功尽弃。
我拂袖将这些名字收入册中，嘱咐道：“先令人启了水镜，命留下来的魂魄进去，今日的比试便到这儿吧，让他们先行回阳间，也算是同他们的亲人道别。”身为冥界的鬼差，阳间的那些躯体固然是要不得了，即便这其中有人被淘汰，也会有黑白无常带他们继续转世投胎，给他们来世寻个好人家，摆脱今生束缚。至于那些一开始便败下阵来的，当然没有这个待遇，还且让他们多在人间留上些时日。
鬼差扬起锤子，狠狠往锣上一敲，震耳欲聋，“今日比试到此结束，胜出者明夜重返冥界，一决胜负。”
黑白无常运起灵力数了数，立在我身后恭敬道：“留下来，一共三万一千零六十个人，明日比试过，会落选一半，余下的那些照例留在忘川府待命。”
忘川府是人间与冥界的交界处，掌管奈何黄泉，重兵把守也该如此，更何况，如今是乱世，人间战乱不停歇，若是有魂魄胆敢在忘川闹事，也容易处理些。我点头道：“等会儿把名册给玉成便好，我暂且回去了。”
“是。”小黑小白拱手一礼，我站起，回身欲要离开的时候却见木须神君站在不远处的彼岸花丛中含笑看我。
彼岸花开遍忘川，如火如荼，我同他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往府中方向走着，他温润儒气，开口道：“早先来的时候听守卫们说，你在这里看管阴差考核，本神君正好去先见了帝尊，禀告完九重天的事情后就来等着大人，大人果真是公务繁忙。”
我浅笑的低下头，裙摆下红花妖娆，“是我待客不周，木须神君来冥界，恐怕并非是单单为了找在下叙旧的，在下念及神君还有要事，于是就没有先去打扰。”
“其实也没有什么要事，只不过帝尊不在宫中，难免会有前去拜谒的神仙吃了闭门羹，有些神仙品阶尊贵，本神君自然是要来同帝尊说一声，免得治本神君的罪。”
我笑出了声：“这三界中，还有人敢治木须神君的罪么？”
他拂袖正经开了口：“嗳，眼下便有一个，喏，这里可是有本神君的顶头上司，你许是不晓得，这帝尊大人平日中看着谦谦公子，大度慈悲，实际上是个斤斤计较的神仙。当年本神君无意间同那天山神女多说了几句话，这帝尊老人家可是足足为小神筹谋了十几万年，这几日还惦记着这件事，偏偏那天山神女又在太清宫前跪着，死活都不走，亏得本神君机灵，不远几十里将天帝天后两口子请了过来，才将人给送走。”
我好笑道：“还真的将那两位尊神给请了过去？天山神女，嗯，这个名号好熟悉，似乎是在哪个地方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