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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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引魔(2)

共工先冥月一步,猛地推开了大门……

满眼的血色红惊呆了冥月和共工。大门之内是一个不大的小院子,小院子里种满了洁白如玉的梨花,梨花白的像是少女的皮肤,在微风拂过的小院子里缓缓颤抖。小院子里青石地面上漫布了鲜血,鲜红色与纯白遥相对应,令整座小院子诡异而恐怖。

鲜血中遗漏了一支断裂的祥云玉钗。共工猛地冲了上去,捡起来两截玉钗,心头恐惧越来越深,“这是……这是……葛天氏公主葛宁的玉钗……”

“葛宁……”

“是葛宁……”共工的大眼渐渐渗出恐惧,“去年,少铮服侍君上来到穹桑城,遇见了葛天氏公主葛宁,从此就迷上了她,我们只当他青春年少,并未上心;怎知,他对那个葛宁是真正上了心,前些日子将婚嫁之礼俪皮送给了葛宁,为了葛宁,与少典大吵一架,离开了华胥国雷泽城,所以此次来到穹桑城,我便带着气多瞧了几眼葛宁,每次那个丫头片子都带着这支玉钗……”

“那葛宁莫非凶多吉少……”冥月转身向外奔去,一颗心却是起起伏伏,一股子不详的感觉越来越深。

“冥月姑娘,你去哪里啊……”随着共工的呼喊声,冥月早已离开了幽深的小巷,她冲进了人来人往的穹桑城。立于青石街道中,冥月闭上双眼,温润的阳光照耀在她的身上,澎湃汹涌的血腥气从穹桑城的南方袭向她的感官,她睁开眼,向南望去——

那是姑儿之山。

冥月飞身直奔姑儿之山。姑儿山下有无数的桑树和括树。桑树高大,郁郁葱葱,茂盛的枝叶中结出了青青的桑果。清幽死寂的琴声缓缓地传进了冥月的耳中。冥月走近了姑儿山,远远地便瞧见了桑树林中席地而坐的二人。

一人抚琴,正是附媿。

附媿对面坐着一个面色惨白的男子。男子甚是年轻,锦缎蓝袍,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只用一条黑色皮绳轻轻挽起。男子双眼明澈,鼻梁高挺,浑身却是轻轻颤栗着。

冥月向着二人走去……

“你若是真爱葛宁,便只有那一个法子了。”附媿手指停滞在琴弦中,抬起深沉死寂的眸子,缓缓盯着年轻男子。

“我真该杀了你……”年轻男子开口,竟是锥心刺骨的恨意,“可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说着,年轻男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坚韧的目光冷冽地落在附媿的身上,“其实,你这样一直活着也挺好的,若干年后,这世间或许并非只有我一个怪物,至少还有你……”年轻男子说罢,转身,大踏步离开了桑林。

附媿用力想要再次弹起琴弦,竟染了一手指的鲜血,他从怀中掏出一条雪白的绢帕,认真地擦拭着染血的琴台……

阿屠剑出鞘,铮铮清冷,剑身花纹密布,冥月猛然横剑指在了附媿的喉头,“附媿,你到底把葛宁藏到了哪里?”

附媿头都未抬,依旧认真地擦着他的琴身,直到上面漆亮无比,附媿继续用绢帕擦干净了自己的手指,才缓缓抬起头,看向了冥月以及冥月手中的阿屠剑,“这把剑就是传说中的阿屠剑,看起来果然名不虚传……”

“附媿,阿屠剑斩妖除魔,你……”冥月清冷的声音好似一道清泉,流进了附媿的耳中,令他不觉闭上了双眼,像是呼吸着春日里最甜蜜的芬芳,嘴角绽开了不自觉的笑意。

“斩妖除魔?重黎老祖舍心血铸造阿屠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功能……”附媿说着睁开了双眼,抬起手指轻轻滑动在阿屠剑上,“那便是诛仙……”

突然间,附媿迅猛雷厉,五指如电顺着剑身猛然拽住了冥月的手腕,冥月还未来得及后退,整个身子隔着五弦琴被巨大的力量带进了附媿的怀中,清冷的阿屠剑横在了冥月的脖颈中,附媿的左手狠厉地抓住了冥月的腰肢,他轻轻叹了一声,在冥月耳边说道:“烛阴真舍得,竟舍得把阿屠剑给了你……”

冥月心中一沉,整个身子被附媿死死箍住。

“你可知?北海幽冥的两把宝剑阿屠、元鼻一阴一阳,是这世间至宝,元鼻剑一直保管在烛阴手中,为修罗国国主身份之象征;而阿屠剑则遗落在幽冥北海地狱之底,数万年未曾现身,想必那烛阴老祖甚是钟爱于你,历经层层地狱之痛苦,取了阿屠剑,赠与你,冥月姑娘,烛阴老祖对你甚是上心啊……”

附媿轻轻的一番话,落尽冥月耳中如一颗惊雷,炸裂了她的一颗心。

“历经层层地狱之痛苦……”她身子僵硬,脸色惊得有一丝苍白,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那日幽冥北海边:

东皇风华脸色泛青,脚步虚浮地来到她的身边,将手中的阿屠剑随意地扔进了她的怀中,笑得有丝疲倦,“丫头,这些日子你总说自己没什么像样的兵器,我便随意给你寻了一件,你将就着用吧……”

“这是什么东西?”冥月鄙夷地看着手中并不起眼的阿屠剑。

“修罗国可以和你哥哥那把元鼻剑相提并论的便是这把阿屠剑了……”

“真的……”冥月心中一喜,抬起小脸望向了东皇风华,“你从哪里得来的……”

“这把剑放了太久了,本和元鼻剑一阴一阳,适合女孩子用,我便取来给你用了……”东皇风华走到了冥月的身边,不自觉地揽住了冥月的肩膀,“省的这把剑一直没个用途……”

“烛阴老祖知道吗?”冥月抱紧了阿屠剑。

“师父说谁取来了便谁用……”东皇风华说的简单至极。

冥月轻轻哼了一声,冲着东皇风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谢谢了。”

那时候,她并未想到那是东皇风华下到幽冥北海,历经层层地狱之苦,寻来的阿屠剑。此时,她才忽觉那日他为何脸色苍青,脚步虚浮,那之后他竟躲回了青丘静养了一年。

“历经层层地狱之苦……”冥月的身子忍不住轻轻战栗了起来,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体验,师父鸿钧老祖曾告诉她历经地狱之苦,那是非常人可以忍受的痛苦,凶险万分。

“是的,这把阿屠剑一直遗落在幽冥北海地狱之底,它最好的用途其实是……”附媿将声音压了压,甚至有些嘶哑,有些激动,“诛仙……”附媿说着说着眼中闪现出一丝诡异的光亮,声音兴奋地近似奇怪,“你说,若是冥月上神用这把至高无上的阿屠剑诛杀了天山的上神呢……”附媿说着,用阿屠剑尖锐的剑锋压着冥月白皙纤细的脖颈,竟压出了一丝血痕,“鸿钧老祖的爱徒诛杀了天上的上神……这将是洪荒内外最有意思的事情了……”附媿越说越兴奋,“那时候,必然有神来诛杀你,必然有神来保护你,这九天之上一定会有一场好戏……越来越乱,越来越乱,我几乎可以看到无数的厮杀,无数的鲜血……”附媿自言自语着,冥月越听越心惊。

“若是这天荒了,你说这世间还能剩下什么……”附媿轻启苍白的嘴唇,抬起脖子,瞰着穹桑城的一切,实则那双无尽死寂的目光里是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光亮。

“这世间就算摧毁一千遍,一万遍,它都存在着,存在着曾经的美好,存在着朝阳升起,月亮皎洁,就算天荒了,这一切都曾经存在,这便是希望,永不覆灭。”冥月斩钉截铁地答道:“附媿,你永不能摧毁的便是希望……”

“希望?”附媿笑了,笑得荒诞,笑得哀叹,“小时候,我也有很多希望,不过,最后一个个都破灭了,直到最后,我才明白这个世间最不应该拥有地便是希望。”那是无尽的黑暗,无尽的摧毁,无尽的痛苦。附媿轻轻摩挲着手心里的阿屠剑,猛然撤身,未等冥月反应过来,竟向着落日的方向扬长而去。

“附媿,我的阿屠剑……”

伏羲大帝的驿馆前种满了桑树。

冥月推开了驿馆的门,奔进了空旷素朴的驿馆,想着把一切发生的事情告诉伏羲大帝,“师叔……”

可是冥月没有听到师叔平日里爽朗低沉的笑声和应答,垂首间,望见了师叔平日里最喜欢的那只白龟圆睛大睁爬到了冥月的脚边。它本是浑身雪白,大如圆盘,晶莹如玉,宛若玛瑙;此刻,却是浑身血污,爬行的地上留下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师叔……”冥月猛地冲进了内室,一下子,色若死灰,毛骨悚然。

“你说,若是冥月上神用这把至高无上的阿屠剑诛杀了天山的上神呢……”附媿那魔障般的话出现在冥月的脑海中,此刻,竟是来得这么快。

伏羲大帝的内室之中满目皆是血红,大滩大滩的鲜血轻轻地流淌着,从伏羲大帝的心口流了出来,红了满地。伏羲大帝仰躺在案牍旁,紧闭双眼,没了气息,腹部被切开,元神散尽,一颗心脏竟被剁了个七零八碎……

“师叔……”冥月冲到了满是鲜血的师叔身前,忍不住抓住了伏羲大帝那已经冰凉的手,泫然泪下。这些日子,冥月与伏羲大帝修习《连山心经》,师叔待她极好;他大度、睿智、坦荡;他讲到高兴的时候便拿出好酒与她一醉方休,讲到悲哀的时候会拍着冥月的肩叹道,“爱恶相攻而吉凶生,百物不废,惧以终始,其要无咎……”;伏羲大帝像亲人一般教给冥月自出生后处世的大道理……

抬起泪眼,冥月瞧见了师叔身边的长剑,不由一颤,那竟是被附媿夺走的阿屠剑。

前所未有的恐慌铺天盖地地袭来,冥月颤抖地拾起自己的长剑……

“君上……”突然间,驿馆内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喊声,不知何时,驿馆内,拥进了几个高大素朴的巫人,为首一人黑衣素裹,强悍的面孔中红着一双犀利的眼睛,宛如一把锋利的匕首落在了冥月的身上。

正是共工。

他跌跌撞撞地扑到了伏羲大帝的近前,忍不住痛哭失声,“君上……”

“怎么会?”随后而来的少昊和黎昕也被眼前的情景骇住。

高大魁梧的巫人将冥月团团围拢,为首的共工抬起血红的双眸瞪着冥月手上的阿屠剑,开口已是嘶哑,恨不得将冥月挫骨扬灰,食肉寝皮,“是你杀了君上?”

“我没有……”

“肯定是她杀了君上……”巫人之中一个红脸强壮的大汉狂怒亮出了手中的长戟,指在了冥月的脖颈,“共工,你瞧,君上是被人从身后袭击的,一定是她,偷袭君上的,杀了君上……”

所有人都看到,伏羲大帝后背被人穿心而过,而那凶器就是冥月手中的阿屠剑。

“我没有杀伏羲大帝……”冥月想站起身,却被红脸大汉一戟拦住,“我没有杀伏羲大帝,我的阿屠剑被附媿夺走了……”

“放开我师妹……”黎昕猛地飞跃到冥月的近前,手中昆吾剑撞上红脸大汉的长戟,发出了刺耳的啸声,瞬间,长戟断裂开来,红脸大汉被震得后退了数步,“你们,休要伤我师妹……”

“你们九天之上的上神就是如此不讲道理吗?”共工站起身,悲愤地瞪着冥月与黎昕,“冥月,你竟然还在撒谎!附媿早就嘱咐了我,让我小心你,小心你会伤害君上,……她杀了君上,我们巫族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一定要让她血债血偿……”共工举起双手,亮出了手中的金戈,黎昕将我护在身后,手中的昆吾剑对上了叫做共工的黑衣男子。

霎时间,二人对垒,气贯长虹,竟有一种掀天揭地的恐怖。整座驿馆搅海翻江,迷蒙了所有人的双目。

冥月正在诧异时,一双苍白无形的手勾住了我的腰,未等她明白过来,整个身体已经被人挟持,耳边生风,瞬间离开了烈烈轰轰的驿馆。来者犹似鬼魅,伸手无影,快得令冥月的五脏六腑翻了过来。也不知道到了哪里,直到冥月被放了下来,她才勉强扶住了来者的手臂站了起来,睁开浑噩的双眸,望向身边,竟不由怔住。

附媿苍白着一张脸,像是大病初愈,睁着动人的水眸,静静地瞅着冥月死死抓着他的手臂,开口,声音竟如他苍白的脸,没有一丝微澜,“再不放开,我会卸掉你这只手的……”

冥月震惊地瞪大了双眸,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才看清楚她与他此刻置身于一个山洞之中。山洞很干净,除了一张五弦琴和冉冉升起的香炉,干净得有些寂寥。

附媿走近五弦琴,盘膝而坐,干净苍白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悦耳清泠的声音从他手指下发了出来。

“是你杀了伏羲大帝……”冥月尖利的目光射向附媿,“我要揭穿你的面目,让所与人都看清楚你这个魔障的真面目……”

附媿像是没有听到冥月的话,自顾自地陶醉在琴声中。

冥月不想和附媿多说,转身刚要离开山洞,五弦琴的琴音猛地尖利了起来,就在她的脚刚要迈出山洞,那五弦琴随着尖啸声,如剑般的音波落在了冥月的脚前,竟将地上砸了一个大坑……

冥月猛一转身,愤然道:“附媿,你做的这一切早晚会大白于洪荒……”

他不怒不喜,也不搭理冥月。

冥月一怒,想要冲出去,那琴声密密麻麻犹似剑雨挡住了她所有的路。

冥月心中的怒火燃起,冲到了他的身边,一把压住了他作响的琴弦……

他抬眸,清澈的眸子依旧动人地望向冥月。

“真相永远是真相……”

他松开了琴弦,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冥月,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带着怜悯和鄙夷,“你杀了伏羲大帝,这就是真相,我会把你交给巫族……”

“是你夺了我的阿屠剑,是你杀了伏羲大帝……”冥月瞪着他,愤然道。

“谁信呢?”他冷笑出声,“此刻,少典与共工恨不得将你剥皮抽筋……”

附媿在华胥国修行,修为极高,冥月根本敌不过附媿。他用捆仙绳束缚了冥月的手脚,遮了冥月的容颜,带着冥月前往华胥国。

四明山中,当附媿将突然凸出的獠牙刺入山中的猎户,吸干了猎户周身上下的鲜血。冥月终于明白风华为何说他身上有股子魔性,也明白了华胥国第一公子为何苍白病态,长生不老。

冥月盯着他收敛了獠牙,擦干净了嘴角的鲜红。月光下,刚刚的恐怖一幕似乎从未发生,他又变作了华胥国风姿卓越动人的第一公子有娇氏附媿。

“你就是这样修仙的吗?”冥月凉凉地边走边问,“华胥国第一公子,你不觉得可悲吗?”

附媿用力拽住了捆仙绳,冥月不由得踉跄了一步,“那你连这样的我都敌不过,不是更可悲吗?”

“我修为虽不如你,可活得坦荡,你呢?天天带着一副美好的假面具,不觉得恶心吗?”冥月脱口的话终于激怒了他,捆仙绳猛地收紧,附媿扑向了冥月,他冰冷的手勒住了冥月纤细的腰,一张美如冠玉的脸几乎贴在了冥月的脸上,他温热的呼吸危险地游荡在冥月的脖颈,“我没那么好脾气,我还不想交给巫族一具干尸……”

说罢,他将冥月一推,冥月摇晃着摔在了地上,“跟上,否则,我会将你身上的器官一件件卸下来,再将你交给少典!”

“附媿,你为什么要将我交给少典?”冥月狼狈地站起身,大声叫道。

“因为……”附媿居高临下盯着冥月,眸子中竟流出了一股子惋惜,“因为少典一直少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你正好成全了他的理由!”

“一个巫族反出九天的理由……”冥月站直了背脊,黑白分明的双眼直直的注视着附媿,心底越来越冷,一字一句缓缓说道:“附媿,你要的不是几个上神的性命,而是整个洪荒的混乱、厮杀……”

“我要这九天再无安宁,我要这九州再无祥和,我要洪荒归于混沌……”附媿向前一步,盯着冥月笑了,笑容像是从地狱繁衍而来的花,落在冥月眼中刺骨惊心,“若是天荒了,若是天荒了……”

“无非是魔道执掌世间,世界沦落无间地狱……”冥月悲恸地瞅着附媿,“不过——这九天上下无数上神,无数生灵都明白什么是正义,你的所做所想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

“正义……”附媿像是孤寂了许多年,终于遇见了一个老友,禁着心中的兴奋和愤怒,“这世间有正义吗?”他恍惚回到了很久之前,那个温暖的小村子,母亲总是在夜晚无人的时候坐在灯下缝补着他的小衣裳。有时候半夜醒来,他会爬起来滚进母亲的怀中,母亲总是用那温暖的双唇亲着他的小脸,温柔地说道:“附媿,乖……”那时候多美好啊!他心中有太多的梦想和希望,每一件都是那么单纯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