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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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黄泉路上的春色(1)

【冥月跟在众人的身后,呆呆地盯着东皇风华张狂不羁的红色身影,整个人像是做了一场颠倒的梦;恍恍惚惚,心中那朦朦胧胧的情感突然间尖啸着,冲破心底最深处的禁锢,狂烈而来;突然之间一切清晰地让她自己战栗,原来,住在她心里的竟是这个狂妄不羁、死皮赖脸的狐狸精。】

一千年后。

无边无际的彼岸花开在万籁无声的黄泉路中,触目惊心的赤红。

如火、如血、如荼。

彼岸花,开了百千年,也落了百千年,花叶永不相见,生根、开出血花。

日日,月月,年年。

蹉跎着时间。

冥月醉倒在黄泉路中。腻人的彼岸花香浓烈妖冶。她闭上了双眼,就想这样睡下去,永远不再醒来。散落的长发遮住了她素净的脸,妖娆的罗烟裙在漫漫无边的花丛中荡漾开来,酒气混杂着浓郁的花香纠缠在一起,迷迷离离。

缓缓地,东皇风华的一双手落在了冥月的下颚中,温柔摩挲着她的脸颊。

不用睁眼,她便知道骚扰她的只有那只不厌其烦的狐狸。冥月任他将她的脸摸了个遍,才缓缓睁开双眼,懒散地盯着俯在她身旁的东皇风华,“东皇风华,你每日里摸来摸去,不腻歪吗?”

“丫头,我今日里从少昊那里偷来了一壶藏了千年般若酒,你尝尝,如何……”东皇风华红袍晃动,手中多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酒壶,凑近了她的嘴。

冥月靠着他的手,就势喝了一口,不由得精神一凛。洪荒内外皆言少昊最会酿酒,果然不假。般若酒冷冷,饮多人易醒,万古醇酎气,结而成晶莹。这酒醇厚干爽,醇甜柔和,回味悠长,余香绵绵。

“真是好酒!”冥月摇晃着身子,夺过了东皇风华手中的酒壶,靠着他踉跄地站了起来。黄泉路中,有阴冷的海风徐徐而来,幽冥海波光粼粼,一碧万顷。她弯腰摘下一朵艳丽至极的彼岸花,戴在了鬓角,迎着海风,发出了清脆的笑声。

猛然,东皇风华将她拦腰扛起,像个疯子一般在火红的花丛中奔跑开来,冥月对他拳打脚踢,张开凌厉的牙齿狠狠地咬在他的肩头,冥月甚至感到咸咸的血腥顺她的嘴角流淌开来,他的手紧得依旧似铁箍。

直到奈何桥边,他才放下了她,深幽妖媚的眸子盯着她,炽热地临近沸腾。

冥月心中隐约着忽闪的情愫,抬手覆在他肩上被咬伤的地方,轻轻滚过指尖,“痛吗?”

“丫头,你真不该呆在幽都,整日醉在彼岸花丛中,妖魅地全变了模样……”他抬手握住了冥月冰冷的手指,“幽都天冷,你这手热过几日?”

“要你管……”冥月一把抽回了手,瞪了他一眼,缓缓向着奈何桥摇晃而去。

东皇风华说的没错。幽都阴暗,本是神界炼狱之地,修罗居所。洪荒之中无数的妖魔鬼怪仙神巫人,作乱的、犯上的、淫贱的、杀戮的……统统被拘于幽冥海底的阿鼻大城无间地狱中——趣果无间、受苦无间、时无间、命无间、身形无间。

这里永远是阴冷的风,血红迟暮的落日,和落寞无际的孤苦。

可冥月还是喜欢幽都。

她已经在幽都呆了整整一千年。

这一千年,冥月得了师父的允令,未回过月宫,未回过紫霄宫,未回过九天之上;这一千年,她已从那个总是盘着凌云鬓、身着月白如意裙的月宫小仙子变成了红裙妖艳、如醉如狂的幽都尤物。

他们说,这一千年,幽都出了一名勾魂摄魄的美人;他们说,这一千年,修罗国来了一个纵情酒色的妖女;他们说,这一千年,幽冥海边多了一个令男子神魂颠倒的尤物,她常常身着红裙,鬓角别一朵红花,清歌袅绕,妖冶轻佻,与青丘的那个放荡少主厮混在一起。

他们说……

他们说了很多关于冥月的传言。

她置若罔闻,听之任之,不想,不管,不理。

她只是喜欢呆在幽都,喜欢陪在哥哥身边,喜欢幽都的简单死寂。

冥月摇摇晃晃走过奈何桥,幽都修罗国的国门高耸入云,门上左右分别悬挂着两个青铜而制的鬼头,令人不寒而栗。幽都城内,依山傍水,十殿矗立,冥河住在修罗国中的阎罗殿。来来往往的修罗人长得奇形怪状,其模样比那些洪荒内外的恶鬼还要恐怖。只是,这一千年,冥月已经习惯,再也不会心惊胆颤。

东皇风华和冥月刚到阎罗殿外,便被血腥的混战所震惊。众多恶鬼围拢着冥河,穷凶极恶,乱砍乱杀,鬼泣狼嚎……冥河肃穆着一张俊脸,手中的元鼻剑狠厉翻滚,刺破了一具又一具恶鬼的脖子,用力往下拉去,弑魂杀魄,烟灰俱灭。

冥月刚要冲上去,便被东皇风华紧紧地攥住了手腕,“你哥哥应付几个恶鬼绰绰有余……”

“你放开我……”正当冥月怒瞪着东皇风华,冥河的元鼻剑刺穿了最后一个恶鬼的胸膛,一切丧失殆尽,风似乎也停息了,云低垂于阎罗殿外,与殿外恶斗的血腥连成了一片。

冥河提剑而立,抬眼瞧见了正在争执的冥月和东皇风华,皱褶的眉宇缓缓松懈了下来,他收拢了元鼻剑,走到了东皇风华和冥月的面前。

“师哥,冥月。”

冥月猛地跑到了冥河的身边,抓住了冥河的胳膊,担忧地瞅着冥河。

“竟有魔障混到了修罗人之中……”冥河安抚地拍了拍冥月的肩膀,他望向了东皇风华担忧道:“这些日子,九天上下纷纷传来魔障作乱的消息,看来竟是真得……”

“魔皆心起,哪有什么真的假的?他本就一直在那里……”

“可若是魔道大兴,怕是幽都难以太平……”

“岂止幽都,怕是洪荒内外都难以太平……”东皇风华艳眉微挑,精致的嘴角扯出了一抹不羁的笑意,转身向着殿外走去。

“东皇风华,你去哪……”冥月拽着哥哥的手,大声喊道。

“我去看看我种的花开了没有……”东皇风华随意摆了摆手,大踏步摇晃着走了。

西望幽都之山。

东皇风华长发飘飞,红袍任肆,静静地矗立于幽都之巅。这一千年,师父烛阴老祖闭关,为了这世间即将到来的杀伐纷乱,潜心汇聚五行阵。日子一天天挨过,越是一天天心惊。

玄鸟宽大漆黑的羽翼蹭着他的臂膀,左右在他身边盘旋着,发出雀跃的叫声。东皇风华伸出右臂,玄鸟立即落下,漆黑若水晶般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瞅着他,那双眼纯净地没有一丝杂质,委屈地仿佛世间万物都化作了虚无。东皇风华伸手落在了玄鸟的头顶,嬉笑一声,“别用这么可怜兮兮地目光看我,好像受了多大委屈?”

玄鸟“腾”地一声展开羽翼,愤怒地遨游而去,在天空中盘旋着。东皇风华大踏步走向了幽都之巅。

他要如何做才能救得了她?

不知从何时起,他竟种了情根,或许是第一次见到冥月时,或许是千年的照拂,或许是那些无数嬉闹的日子中。许多事情由不得自己,却已经情不自禁。师父一再警告他,可是心既已动,如何收敛?

山巅之中静静地直立着一株的彼岸花。

花未绽放,晶莹剔透,似是黄泉路中的诸多彼岸花中的一朵,又似独具风姿,傲然群芳。

东皇风华矗立在花前,静静地望着含苞未放的花朵。

“风华——”忽然山中传来了冥月清丽的呼喊。

东皇风华眉间一动,眼含喜色,转过身,迎着冥月的喊声走下了山。山涧之中,冥月犹如一枝盛开的扶桑,艳丽朱瑾,红衣窈窕。迎着山风,一张清丽的脸纯净得美丽无瑕,带着七分的醉意似笑非笑望着风华,细长的眉眼独一无二地开在了东皇风华的眼中,心底。

“你种的花还没有开吗?”当东皇风华的手去抓冥月的时候,冥月一闪,就着醉意摇晃了一下身子,向着山下走去。

“我那么细心的照拂,它竟然该死地还没有开,你说是不是很过分啊?”东皇风华蛮横地握住了冥月的小手,进一步过分地搂住冥月的腰肢,“不像你,这么想着我,这一会儿功夫,喝醉了酒就来找我了,我闻闻,你这是喝了多少……”

“你……”冥月气得想要挣脱自己的手,却不敌东皇风华的力气,最终怒极而笑,猛地靠在了东皇风华的背上,眯着细长的眼,懒懒道:“我就随了你的那颗无赖心,背我下山吧!”

东皇风华猛然俯下身,伸手将冥月托上后背,抬脚向山下奔去,嘴里却是笑嘻嘻的戏谑,“是我无赖还是你无赖,你若是喜欢扎我便天天让你扎我,再痛我也不会叫上一声,我只当是你喜欢我……”

冥月眉眼一动,手中闪现的细针倏忽不见了,她垂下头,在他耳边恨恨道:“东皇风华,你是不是从来不能好好地说话?我若是不让你背,你定是又要疯颠颠地抱我下山,惹得那些修罗人嘲笑我……”

“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你……”冥月恨得瞪圆了眼睛,抬起头随后轻呼一口气,像是一潭秋水软绵绵地垂下了头,将脸贴在了他的背脊,小声道:“哥哥说,我师父派人来找我了,我躲在这里一千年了,虽说师父没说什么,我很怕师父会生气……”

“丫头……”东皇风华猛地停驻了脚步,顿了一下,最终大义凌然说道:“大不了你就告诉你师父,你迷恋我无法自拔,才留在幽冥一千年……”

“东皇风华……”冥月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手中的细针随着东皇风华闷闷的惨叫声扎了下去,“你嘴上一刻不占我便宜你便过不得……”

“丫头,你心肠真够狠得……”

“丫头,我对你那么好,你到真下得了手……”

“丫头,虽说我是神,这扎一下还是很痛的……”

“丫头……”

……

风吹过的山道中,传过了东皇风华似笑非笑的调侃声。

东皇风华陪在冥月的身边,来到了阎罗殿。

一向冷清寂寥的阎罗殿传来了女子脆生生的笑声,显得格外突兀。

“师姐……”红鸾旋风般的身子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冥月。

冥月透过红鸾看到了沉默不语的女娲和一向冷酷倔强的鲲鹏。

“冥月……”冥河宠溺地走了过来。

“天啊,师姐,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冥月摇曳垂落的长裙上沾染着如火的彼岸花,长发散落,混杂着浓郁的酒气在空悠的阎罗殿弥漫开来。

冥月挣脱了红鸾的怀抱,伸向了冥河递来的手,不知不觉间靠在了冥河的身边。冥河疼爱地望着她,抬手将她鬓角的彼岸花正了正,莞尔一笑,“难得你的师弟师妹来到幽都,主人家要有个样子,带着他们好好逛逛幽都吧……”

“不必了……”一向惜字如金的女娲来到了冥月的身边,淡淡道:“三万年前,人间出了一个凶兽,师父竭尽全力将其困压在蔓渠之山,岂料这些日子,这世间出了很多风波,他竟逃了出来,在蔓渠山附近造下了血雨腥风。这次来就是奉师父之命,我们一同去蔓渠山除掉凶兽,还人间一个太平……”

突然间,立在廊下的东皇风华扑哧笑了出来,“蔓渠山的凶兽?你师父还真敢?竟让你们几个去除马腹,那不是活活送死吗?”

“马腹很厉害吗?”冥河疑惑地望向了东皇风华。

东皇风华慵懒地眯起了媚眼如丝的眸子,“你知道,马腹曾是谁的坐骑吗?”

所有人都盯着东皇风华。

“三万年前,天地初开,魔道当兴,洪荒大劫,这世间最大的魔头据比之尸便是骑着凶兽马腹从地上杀到天上,见人杀人,遇神杀神,不知多少人神的骸骨落进了马腹的嘴中,那时的洪荒,漫天血红,大多的神祗折戟沉沙,要么落荒而逃,要么杀身成仁,后来五位少年神祗在天父重黎的率领下制服了魔头据比之尸,天父重黎牺牲了自己拘了据比之尸的元神,将他囚禁于洪荒的秘密之地,这洪荒内外才算太平。”

“那五位少年神祗呢?”鲲鹏听得入了神,不自不觉问道。

“三万年慢慢而逝,那五位少年神祗渐渐长大,便成了这洪荒内外的主宰者。一个是后来的天帝帝俊,一个是巫祖风伏羲,一个是你们师父鸿钧老祖,一个是我师父烛阴老祖,还有一个便是青丘之主东皇太一。”东皇风华懒洋洋地走进了大殿,站在冥月的身旁。

“真是一段骇人惊魂的往事,怪不得哥哥总是不提这段往事……”女娲感慨地盯着东皇风华。

“丫头,那马腹绝不是你等可以对付的,你给我好好呆在幽都,哪也不许去……”东皇风华抬手抓起了冥月散乱的长发,缠在了之间,一张妖媚至极的脸凑到了冥月颈前,亲昵地令冥月的师弟师妹们一阵恶寒。

冥河对东皇风华的行径早已经习惯,见怪不惊地说道,“这件事这么危险,还是要从长记忆……”

“师姐,等不得的……”红鸾心急地瞪着冥月,脱口而出的话令冥月难以安然,“师哥黎昕和师姐玄女已经去了蔓渠山,我们要早早与他们会和才好……”

这一千年,黎昕就像冥月心里的一个魔咒,埋得很深很深,猛然乍现,令冥月六神无主,那曾经铺天盖地的欢喜与爱恋无从躲藏,被生生地、血淋淋地剥了出来……

她躲了一千年,依然躲不过这个名字。

她躲了一千年,依然躲不过自己的心结。

东皇风华静静地望着冥月因听到“黎昕”这个名字而变得苍白的脸,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瑟缩了他的手,松开了冥月的乱发,那张足够倾城祸国的脸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一抹冷酷的愤怒一闪而过,他转身,突然间大踏步走出了阎罗殿。

“风华……”冥月情不自禁地抬手,到嘴的呼喊被生生地压了下去。这一千年,东皇风华有事无事都在幽都,对她死缠烂打,每日里说着暧昧至极的话语,做尽了暧昧的举动,冥月甚至赶也赶不走,渐渐地,她对他听之任之,偶尔也会与他调侃几句,却从不敢放开自己的心。他对她是真是假,她分不清;她心中还有没有黎昕,她也不敢想。冥月怕了,一个黎昕已经让她跌了那么大的跟头,摔得头破血流,内伤难平;如若与风华假戏真做,她想她怕是再也没有复原的能力了。

男女情事,她真的怕了。

“那我这就收拾东西,与你们上路!”冥月无力地垂下手,抬眸,轻轻道。

“等一等,这些日子,连幽都都不算太平。那马腹如此凶险,等我将安排一下,便与你一同去。”冥河微皱着眉。

就这样,冥河、冥月以及女娲、红鸾、鲲鹏离开了幽都,去往蔓渠山。

注释:《山海经·中次二经》记载,又西二百里,曰蔓渠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竹箭。伊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洛。有兽焉,其名曰马腹,其状如人面虎身,其音如婴儿,是食人。

蔓渠山的山脚下,血海一汪,无数的死尸横七竖八地躺在路上,人的残肢断臂、心肝肚肠哩哩啦啦地滚落着,方圆数十里皆是血腥,竟无一丝生气。就连那郁郁葱葱的竹林远远望去都染进了血色,这些小竹本青翠欲滴,可触目所及不是挂着人头、便是缠绕着乱发,或是戳着眼珠,抹着腻腻的的脑髓,看上去让人作呕。

鲲鹏突然生出两翼,扶摇而上,绕着蔓渠山飞驰而去。时间不大,鲲鹏复了原样,落在了众人的身边,“蔓渠山很大很深,我在空中根本看不清那个畜生在什么地方?不过在蔓渠山之南,我看到了师兄师姐!”

众人并未多想,上了蔓渠山。

古老的蔓渠山白雾袅袅,灰蒙蒙一片,越发显得崔嵬。众人向着南方而行,绕过死寂平静的山湖,遥望着密林处,似乎看到了黎昕玄女若隐若现的身影。正当众人欣喜时,突然间,整座蔓渠山天崩地裂开来,随着每个人的尖叫声,滚滚巨石从天而降,脚下裂开了无底的深渊,众人跌了进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冥月渐渐睁开了双眼。有斑斑点点的阳光从她头顶斑驳的树缝里射在了她的脸上,林子中清新的芬芳弥漫在我的鼻端,翠鸟动听地啼叫着……

冥月翻身坐了起来,发觉身下是厚厚的落叶,四周是恬静清幽的树林。众人都不见了踪影。

“冥河……”

“女娲……”

“红鸾……”

“鲲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