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奇幻风暴骑士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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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The Storm 风暴(8)

子夜。

其他人都离去后,只有莱格尼斯还身着铠甲坐在迪里埃的营帐内,对着病榻,双手掩面。

“老朋友,休息一下吧。”迪里埃走过来,满面愁容地看着深陷于悔恨的莱格尼斯,“别把这事情都担到自己头上,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

“六十年来,这恐怕是我做过的最糟糕的决定。”莱格尼斯摇着头,“我应该一个人进去的。”

“跟我说说吧,那里情况如何,丛林里?”迪里埃用随意的语气问着,希望转移他放在自己内疚之上的注意力,“在他们俩都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你是如何做到全身而退的?”

“所谓的恶魔只不过是一个被限制在丛林里的幻象而已,称不上什么实际的威胁;”莱格尼斯微微扬起头,从指间露出自己迷离的眼睛,“火息的地狱犬也不是我所介意的。我真正介意的是他的话,他的意图......他的身份,他的角色,他那被束缚在未知之处的能力,以致于单是他的幻象就具有驱逐圣天使的能力......还有他的知识,他的阴谋......他想领我到哪里去?他对第一皇帝陛下的愿望到底知道多少?他到底知道多少?他......”

莱格尼斯顿了一下,被自己的思绪迷惑,言语从他的口中不经思考地流出来,甚至无法停止,“他......他是否要进入这个世界?他要怎么做到这一点?我们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对我们的命运了解多少?!对我们的世界了解多少??!看在主的份上!!!......”

“等等,莱格尼斯......冷静,冷静下来。”迪里埃警觉地提醒他,“老朋友,你还保持着理智,对吧?”

“......他要怎么凭借言语影响现实世界,满足任何人类无止境的欲望?!如何??!”莱格尼斯猛地抬起头,质问他道。

“冷静,莱格尼斯。”

“抱歉,老朋友,但我没有疯。”莱格尼斯的声音逐渐平静下来,轻轻地喘着气,“所有这些问题,都是我思索的结果。正是因为我还保有理性,我才会问出这些问题。”

“但你没法全部知道,老朋友。也许是时候放下这些问题,闭上眼睛,停下过度的思考。”迪里埃轻轻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第一皇帝陛下的遗愿或许只是个无底洞,你已经深陷其中了。为什么不闭上眼睛,相信主就好了呢?”

“我们都一把年纪了,无妻无后,甘愿为主的战争奉献了大半辈子。”莱格尼斯露出苦笑,摊开自己的铁手套,手中除了一层尘灰之外什么都没有,“除了灵魂,我已经不剩什么可以失去了。”

“你这六十年来不就是在为了最后这唯一不能失去的东西奋斗的吗?”迪里埃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又扭头去察看两位伤员的伤势,一边轻而似漫不经心地说,“我们都选择了这条道路,而你却坚持不到最后了吗?”

“我以为圣者的遗书领我走上的是主预备的道路,抵达主的膝前;但我没有意识到的是,第一皇帝也是人,或者曾经是人。他留下的是人类探寻的道路,领向的也许是背离主的道路。”莱格尼斯低下头,铁手套像熔化了一般紧紧攥在一起,“也许我该就此止步。”

迪里埃不知从哪里取出两个精致但却放了很久的银杯,摆在了莱格尼斯的面前。杯子里甚至还沾着灰,但迪里埃直接把洳雷宁酒倾倒进去,然后直接递到了莱格尼斯的手里。

Ruvranin在古语中的意思是“救赎”。

“别走远了,莱格尼斯,就这样吧。”迪里埃小心翼翼地碰了莱格尼斯手中的杯子,杯中的酒水不安地晃动,轻微的扬尘缓缓飘落,“旧教诲或许不够令人信服,但存留下来的总有它的意义。”

莱格尼斯停杯在唇边,终于又放下了。

“但真相并不是无处可寻。”莱格尼斯抬起头,注视着老战友的眼睛,“如果我决定冒这个险,哪怕冒着失去灵魂的风险......你会支持我吗,老朋友?”

听到这话,迪里埃沉默了。只剩下一半的清酒放回了桌上,老圣司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怎么可能支持那种连灵魂都会失去的冒险......”迪里埃不住地摇着头,“但如果连能与圣天使交谈的第一皇帝和你都无从得知的事情......既然主的使者没有阻止你的想法,就顺着你的意思去吧。我这双昏花老眼,也会始终为你守望着背后的,老朋友,无论你做什么。”

“谢谢你,老朋友。”莱格尼斯这才托起酒杯,仰头将杯中掺杂着尘土的清酒一饮而尽。

*

泽文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正午。

试图撑起自己的身子,泽文这才发觉自己的双手完全绵软无力。不服输的他又尝试用手肘撑起自己的身子,但失血过多的他又失败了。

“刚醒来就想着闹腾吗,雷?”

“身子都直不起来未免也太狼狈了。”泽文假装轻描淡写地说,尽管莱格尼斯很清楚,这极大地妨害了他的自尊心。

“如果你看过昨天晚上你自己的脸,你就不会这么说的。”莱格尼斯无恶意地笑了几声,“那才算是狼狈。”

泽文还是没能支起自己的上半身。他扭过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被血痂和焦炭玷污的白褥子,他大概可以在脑中描绘出自己不久前的惨状。烛台悬于营帐低矮的褐色顶棚之下,跳动的烛火几乎就在他的眼前;地面上一片狼藉,自己被烧得完全变形了的血玫瑰铠甲胡乱地滚落在陈旧的木头柜子脚边,像被手忙脚乱地剥了下来;穿在铠甲里面的衬衣已经破烂不堪,上面沾满了血和别的什么污迹。

“如果不是您在旁边,老师,我兴许会以为我被施暴了。”泽文说,一如既往平淡的语气却完全听不出在自嘲。

“如果你看过昨天晚上你自己的脸,你也不会这么说的。”

莱格尼斯站起身,凑近泽文的身旁,递给他一只手,帮助他直起身来。他瞥见一旁的怒勒·祖尔萨宁仍然陷于昏迷,没能恢复意识。

“您还没有去休息吗?回来之后就在这儿待了一晚上?”

“我就趴在床边小睡了一会儿,”莱格尼斯和蔼地笑道,“老年人睡不了多久的。”

“看样子老师您已经把问题......”泽文说着,突然像被什么卡住了话头;他顺手从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上扯下一块来,唾了一口痰——如今他干涩的嘴里尽是酸苦的深色浊物——然后将其细致地包起来,放在床边的桌子上,“......解决了。”

“算是吧,”莱格尼斯弯下腰为他取来一个木盆,置于他的床头,“或者说问题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利亚·帕尔那家伙不过是个幻象,对任何人都不会产生威胁。”

“火犬呢?”

“它们在守护着丛林深处的某样东西,但这由它们守护着的东西同样也像锁链一样拴住了这些炎息犬。虽然它们是地狱的造物,但对帝国领土也不再能造成威胁了。”莱格尼斯又递给泽文一杯漱口水,“我只是追随第一皇帝陛下的脚步,确认北方边境保持安宁的现状而已;请原谅我在领你踏入危险之后也没法告诉你其中的缘由,我只是奢望你能信任我的决定,雷。”

“让人们迷失的空间,也是第一皇帝希望保持的现状之一吗?”

“很遗憾,是的。”

“您从一开始就知道,也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解决什么。”泽文沉默了一会儿,又用几近陈述的语气问道。

“是的,我只是前来寻找一些答案。如果你要发怒或是埋怨的话,现在就是时候了。”莱格尼斯收起了笑容,脸上带着深深的歉意。

雷·兰吉尔·泽文轻啜了一小口水,简单地在口中漱了一会儿,随后吐进了床边的木盆。

“真是的,早知道就把祖尔萨宁那家伙丢下了。”泽文一副伤脑筋的样子,摇着头。

“对于你自己担保的人,还是要你自己负责的啊。”莱格尼斯笑着说。

“真麻烦啊。”

泽文嘴上这么说着,还是瞟了一眼祖尔萨宁的伤势。看到他恢复得和自己一样好,心里也稍微有点放心——当然,泽文绝对不会把这种事情表现出来的。

吐完最后的漱口水,又从莱格尼斯的手中接过手帕擦了擦嘴,泽文又躺了回去。

“也是时候该让他们收拾行装了。”莱格尼斯转身正欲离开,又回过头吩咐了一句,“祖尔萨宁醒来后,让人来通知我吧。”

泽文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但当莱格尼斯走到门口的时候,泽文又叫住了他。

“老师。”

“嗯?”

“我发誓不会再对圣爱基拉尔祷告了。”他的表情很认真,语气也很平静。

莱格尼斯回过身,露出惊讶的神情,“为什么?是同谐出了问题吗?”

“不,同谐很完美,他也同意了与我并肩,只是他没有做到,并让我落得了这个下场。”泽文面无表情地说,尽管莱格尼斯很清楚他内心里充满着愤怒,“他背叛了我,也背叛了‘爱基拉尔’这个名字。尽管是圣天使,你知道我也绝对不可能原谅他。”

Akirael在古语中的词根是Akira,荣耀。

这是莱格尼斯意料之外的后果。

莱格尼斯当然知道圣天使爱基拉尔没能打破圣约亲自现身的原因,虽然不理解其中的根本缘由。和圣筎安妮尔一样,泽文的赐约天使也同样被魔鬼的那个“把戏”驱逐了。

“只留下圣约的力量就好,我也不再需要同谐了。圣天使果然也还是没有自己靠得住。”泽文继续说道,声音一如既往冷静,但莱格尼斯知道他下了很大的决心。以泽文这孩子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原谅名为“荣耀之光”的圣天使却连遵守自己诺言的荣耀都没有,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临阵脱逃,让他蒙受失败的耻辱——无论事实是不是如此。

正是这种性格才让他得以与圣爱基拉尔同谐——因为他们性格上如此相似,就像莱格尼斯和圣筎安妮尔一样;甚至比他们还要相似。

但莱格尼斯怎么可能告诉他。这里面牵涉着的疑惑连莱格尼斯自己都没有解决。

既然自己决定了为了解决这些疑惑宁愿抛弃生命,他也不可能把其他人牵涉进来。尤其是自己的爱徒泽文。

“也许是有些原因在里面的吧?”

“荣耀是不能接受任何托辞的,老师。”泽文说,话语中不留一丝感情,“对我来说是这样。”

“也罢。”莱格尼斯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很难改变泽文的决定了,更何况他已经发了誓。违背誓言又是另外一桩背弃荣耀的事情,他知道年轻气盛的泽文不可能这么做的。

如果他这么做了,那也就不是他了。

同谐也就不再可能了。

“如果你已经发了誓,那就这样吧。”莱格尼斯的身影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隐去在了帐门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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