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奇幻风暴骑士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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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The Awakening 觉悟(5)

当晚,穆尼安德特,疯马酒馆门前。

“说起来,”弥斯仰着头,仔细地盯着那块丑陋的招牌,那张咧着嘴的马脸看上去诡异极了,“这家酒馆为什么会叫这种名字?”

“听这家店的老板说,他养的那匹蠢马就是在这里把他从屁股上甩下去,然后就跑得不知所踪的。”怒勒·祖尔萨宁耸了耸肩解释道。

“......这还真是个直白的名字。”

“你还指望一个开酒馆的能给起个什么样的名字?”

“大人去过梅耶撒的那家‘紫莓酒馆’吗?”

“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倒想去拜访看看。”

“那家店的老板是老萨瑞,我们很熟的。”弥斯挠了挠头,“但是直到最近我才发现,萨瑞(Sthary)在古语中的意思就是‘紫莓’。”

怒勒挑了挑眉,“噢?那家伙该是个有故事的主儿。”

“就算对于不识字的人,知道自己名字的古语意思也不是什么难事吧......我是说,就连我也知道。”

“倒不是这点......”怒勒漫不经心地说,“一般的平民不大会有这类的名字。”

“这也有讲究?”

“等你再大一些就明白了,从一个人的名字就可以看出很多东西。”

“名字不是父母随便起的吗?”弥斯挠了挠头。

“你倒是动动你那脑子——不识字的人要怎么给孩子起名字?你那小梅耶撒有多少人能识字?”

“......用别人的名字?”

“......傻小子,所有人的名字都是由地方教堂分配的。”

“啊?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只消问问你的父母马上就会明白了......”

怒勒·祖尔萨宁显然对回答这样的蠢问题一点兴趣都没有。没给弥斯再问什么的机会,他就径直推开了酒馆的大门。

熟悉无比的喧闹和吵嚷扑面而来。

“欢迎驾临疯马酒馆,斯彭大人,和小斯彭大人!”

红发伙计一见他们立刻谄媚地迎了上来,“你们今儿要点什么?”

“六杯橙色苏雯娜,不加冰,要温的。再来两份烤牛脊肉,多加点胡椒。”

“八杯,四杯加冰。还有,我的牛肉不要胡椒。”弥斯更正道。

“这天气还加冰吗?”怒勒露出些许诧异。

“我觉着......还行。”

“那就这样吧。噢对了,我那份牛肉再加点豆泥。”

“明白嘞,大人!”

红发伙计兴高采烈地转过头去,大步朝后厨跑过去。但一个空橡木杯骤然从不知何处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脸上。

伙计发出一声痛叫,蹲在地上,鼻血立即淌了下来。

“就坐那儿吧。”

身材高大的祖尔萨宁大人却仿佛早已习以为常,从伙计的头顶上径直跨了过去。

*

“你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

“您怎么也知道了?!”

“因为平时都是我喝的第一口,但这次你竟然抢得比我还快。”怒勒耸了耸肩,指了指弥斯手里已经喝了一半的杯子。

“哈莱雷亚!原来风暴崖还是有人不知道这件事的!!”

“马上就没有了。说吧,什么事儿?”

“上午我才在四十多个同袍的面前大声宣称我要打败您的宝贝女儿,然而至今我也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这次我可能真的完蛋了......”一边说着,弥斯已经不自觉地把自己的脸埋进了阴影中。

“在什么规则下?”怒勒·祖尔萨宁抚弄着自己满是胡茬的下巴,轻轻摇晃手中的酒杯,任室内的烛光在橙红色的清澈液体之中流转,“如果不是剑术的话,倒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你说对了,就是无甲剑术。”

怒勒愣了一下,举杯的手僵在了空中;但片刻之后,他却放声大笑起来。

“不愧是泽文的学徒,你也变得越来越像那小子了。”

弥斯忽地扬起了头,“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怒勒·祖尔萨宁的眉宇间透露出些许惊讶,“这件事儿不是那小子怂恿你的吗?”

“......是我自找的。”

“......你小子,出奇地与泽文相性不错啊......”

“看在主的份上,您一定是喝醉了。”

“开什么玩笑!我这第一杯还没下肚呢......咕——噢好吧,现在下去了。”这位怒勒·祖尔萨宁大人打了个嗝儿,立刻就像是泄了气似的放松下去,“果然还是要这个啊......没有酒的日子简直是糟透了。”

他拿起另一杯酒,悬在弥斯的面前,意思很是明显;弥斯有气无力地和他碰了杯,一饮而尽。

“不过啊......你对你自己的老师竟然都没有多少了解......”

一杯酒下去,弥斯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一直以来悬着的担忧的心也放了下来,抱怨的话不禁一下子都溜了出来。

“那种一天就说两句话的人要怎么了解啊?!‘攻过来’然后‘结束了’。说的话又和谜语一样,真是受不了啊!!!有什么办法你就直说啊!!!简直......要疯了!您说,那混蛋到底是要怎么样啊??!”

“管自己的老师叫混蛋吗......你这小子还真是有趣得不行。”祖尔萨宁不禁笑了起来,“不过泽文那小子的计划,恐怕只有莱格尼斯和他自己能知道了。这种事情,就算你问我也没有用。”

“绝望啊......”

“不过,我方才说的那话可不是在开玩笑。”

“哪一句?”

“说你和他相性不错那句。”

“别逗我啊,你这家伙......哎呦,好痛!”

“管谁叫‘你这家伙’呢,你这小鬼!”怒勒的手臂很长,不用站起来就能伸到桌对面打到弥斯的脑袋。

“......抱歉,大人,有点喝高了......”弥斯捂着脑袋,一脸委屈,“不过泽文老师和我,怎么看都是两种对立面吧......与其说他冷静不如说他毫无感情,而我又是一冲动就容易做傻事的类型......我们俩简直就是冰火不容。”

“我的意思是,你们俩可都是不挑对手的主儿......又不如说是哪个对手最强就挑哪个。”

“我倒没有特别去挑谁......”

“要知道,那小子刚来到风暴崖的时候,他可是把几乎全风暴崖的高手都挑战了个遍。”怒勒·祖尔萨宁摇晃着头,微笑着像是在回忆着什么,“那家伙可不是像表面看上去那般无趣的——”

“他就是这么成为冠军的吗?挑战并挑翻每个对手,不可置疑地赢得胜利......那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你在开什么玩笑......他是人,不是神。就算是那小子,他也不是无敌的。事情从来都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事实上,在我们看来,一开始甚至还有些滑稽。”

“啊?不是这样吗?”

“那时候,风暴崖的圣骑士之间,马上枪术和骑术的最强者就是我们的圣座莱格尼斯。”怒勒带着轻轻的微笑,娓娓叙述道,“那个不可一世的小子刚来就要向他发起挑战。起初,我们以为那小子是真有两把刷子,才敢这么嚣张,但比赛的结果让我们大跌眼镜。那小子的水准在常规军团或许真的鹤立鸡群,但在帝国最优秀的圣骑士团之间还是太过平庸了。那小子的狂妄在风暴崖一度沦为笑谈——尽管他本人似乎并不十分在意。”

“随后莱格尼斯圣座做出了一个令我们都很惊讶的决定——那就是他将这个小子收为自己的学生。这件事情在当时一度是令人费解的,不要说圣骑士收圣骑士为学生这种事情在历史上也是鲜有的;更何况那小子的水平我们也都知道也不过如此,而莱格尼斯圣座在此前可是从来没有收过学生。

“之后发生的事情就更令人匪夷所思了。一个月之后,泽文那小子竟然再度发起了挑战,向如今已然是自己老师的莱格尼斯;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莱格尼斯竟然答应了。

“比赛的结果同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同样的场地,同样的规则。一个月之后,泽文在马上枪术上击败了莱格尼斯圣座,击败了自己的老师。但也许是考虑到老莱格尼斯的年龄,又或者是他有意让着自己的学生,因此那次比赛的结果还没有达到轰动的程度。

“但接下来,泽文又发起了挑战。这一次他挑选的对手是卡多撒·贝汉默,项目是摔跤。当然,毫无疑问以及不出所料地,贝汉默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放倒了。

“第二次战斗同样发生在一个月之后,贝汉默依然不费什么力气就打败了他。

“第三次,泽文依然失败了。

“第四次,还是失败。

“一直到半年之后的那天,他终于击败了贝汉默。在此之前,没有人认为他真的能够成功,因为在摔跤上,贝汉默有着先天的绝对力量优势。在这半年期间,他丢下了剑术、马上枪术、骑术和其他一切项目,每一天都在习练摔跤,钻研打败贝汉默的方法。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处于绝对劣势,于是他尽量地开发‘脏活’的技巧,发挥自己的优势,以及一些少数民族使用的关节技。最终,他还是成功地翻越过了这座在我们一众圣骑士看来都不可能克服的山峦,并使整个风暴崖都轰动了。所有人对他的看法都改变了,意识到这个家伙,这个年轻的新人,并不只是一个小丑而已。

“下一个目标是我,毫不夸张地说,那时候的我代表着风暴崖剑术的巅峰。当然,剑术同样也是泽文最为自豪的技能,为了能和我决斗,他几乎是百般挑衅。第一次比赛我胜了他,第二次我们打成了平手。但我明白,我的失败是迟早的事情,倒不仅仅是因为我已经在逐渐老去,而是因为那家伙无论失败多少次,他都不会感到挫败;他会重新站起来,冷静地分析清楚你的弱点,针对你,然而再度向你发起挑战,直到最终击败你为止。第三次,他果然赢了,尽管我也为战胜他做了拼命的训练,但我已经跟不上了。

“之后他又向下一个目标发起了挑战,击败之后,再下一个;迈过一个又一个对手,直到最终抵达风暴崖毋庸置疑的冠军。”

“最终还是打败了每一个人嘛......和我说的也没有多少区别......”弥斯忍不住提醒道。

“......事实上并没有打败每一个圣骑士。倒有一个人是连泽文也没有挑战过的......”

“那那位一定才是风暴崖真正的冠军了。”

“不,只是因为那位专精的是射术......”怒勒不禁又笑了起来,“而泽文那小子最讨厌的就是所谓‘躲在盾牌后边放冷箭的技术’,他觉得那样‘毫无荣耀可言’。”

“这种刻薄的话倒像是他会说的......”

“我想说的是,如果泽文能告诉你一些诀窍的话,或许要赢也没有那么困难。”

“如果他肯的话......但到目前为止他根本就没有说任何有用的东西......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希不希望我赢......”

“作为他的学生,我想他一定想让你走和他一样的路。”祖尔萨宁耸了耸肩,“当然,或许这对你来说会有些困难。”

“只是有些......吗?”

怒勒将酒杯举到弥斯的面前,微微一笑,“没有困难能大过这一杯。干了它!”

弥斯露出苦笑,抬手碰杯。

*

酒杯散乱地堆在桌角,两人也都有些微醺了。

“我还是不得不说,嗯——”弥斯高仰着头,吐着舌头,试图从已经空了的杯底榨取出最后一滴,“这家酒馆的苏雯娜酒可比我去过的所有酒馆都要棒多了。”

“你小子去过多少家酒馆?”

“让我算算......”弥斯伸出手,掰着手指数起了数——尽管实际他并没能数出多少,“两家。”

“......我想也是。”怒勒·祖尔萨宁不住地敲打着空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你是没喝过费兰多卡萨窖藏的百年洳雷宁圣酒,那才是......啧——看在主的份上,用任何语言来形容它那都是一种亵渎。”

“有那么厉害?!!”

“到时候你要是成了骑士,被分配到费兰多卡萨公国,一定记得让人给我捎一瓶。”怒勒耸了耸肩,“我已经......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能再被派去那地方了。”

“说起来......圣骑士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弥斯瘫趴在桌上了,每有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紧贴着硬木桌面的腮帮子就带动着整张桌子在颤动。

“......还能是什么东西......就是些借着天使力量的士兵......而已.....”怒勒用一只手撑着头,说出来的话也懒洋洋的。

“你们......是对付恶魔......的吧......”

“你说呢......”尽管看上去与一个半醉的酒徒没什么两样,弥斯还是注意到了怒勒的眼神。即便在这种时候,他仍然留心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以提防有人会偷听到他们的谈话。这也是他们每次都选择坐在酒馆偏僻的一角的原因。

“所以......我们才要学剑术的吗?用来对抗恶魔?”

“看在主的份上,如果你就拿你学的剑术来对付恶魔,那你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我也知道我的剑术烂透了。”

“你搞错重点了——”怒勒摇晃着沉甸甸的脑袋,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仍然很有条理,只是慢悠悠地,不时拖着夸张的长音,“我的意思是——剑术、摔跤等等这些技术都是用来对付人的。剑术的假想对手是一个和你一样拿着剑的人,长着两条腿,两只手,虽然或许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但总归是个人;但如果对手是头野猪呢?是头豺狼呢?那就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了——你平时所学的大多数技术都会完全失去作用,人可不会叼着剑趴在地上朝你冲过来发动攻击。摔跤也是一样,利用的是人的重心和人的身体结构;但你绝不会想和一头狮子摔跤的,那和找死没有什么区别。对付野兽最好的方法是用打猎的技巧,用长矛和弓箭,在它们可能出没的地方设下陷阱。”

“......扈从冠军赛似乎没有打猎项目......”

“那又不是‘猎人冠军赛’。”

“那我们学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我不是刚说过吗?”怒勒耸了耸肩,“对付人的技术,当然是用来杀人的。”

“......虽然我也算是杀过人了......但这个回答......总让人提不起劲儿......”弥斯用手臂勉强撑起自己的下巴,满脸的沮丧,“我只想杀恶魔......”

“你得了吧......”怒勒·祖尔萨宁听这话差点没笑出来,“要真碰见恶魔,我怕你跑得气都喘不上来......”

“我才不会跑!我又不是没遇见过恶魔!!那句话我听了这么多遍,也记得够牢了。”弥斯借着酒劲拍了拍胸脯,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不敢以凡人之躯面对不朽之物的人们,又何以取得与之抗衡的不朽的力量?’”

“说得倒是很好听,可你连一个十岁的小女孩都打不过。”怒勒毫不留情地挖苦道。

“那只是‘对抗人的技术’而已,我只不过不擅长杀人罢了。但说不定,在‘对抗恶魔的技术’上,我是个天才呢?”

“死心了吧您呐,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

弥斯愣了神,“没有吗?”

“哪可能会有那么方便的技术......”

“那......到底要怎样才能对付恶魔?”

“这个问题我可没办法告诉你。”

“那是圣骑士的秘密吗?绝密情报?所以不能随便告诉别人,是这个意思吗?”

怒勒·祖尔萨宁有点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才没过杯底的酒水在他的手里不住地晃荡,发出窸窣的声响,“圣骑士只不过是借用圣天使力量的凡人而已,而恶魔是圣天使的对立面——你凭什么觉得一名圣骑士就一定能有对付恶魔的办法?”

“但......可......那个......‘天使之手’呢?......”

“那在恶魔面前不过是一层纸。”

“那......到底要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与恶魔对抗?!”

“我不知道。”怒勒·祖尔萨宁一摊手,像是理所当然地回答,“如果不是有非战斗不可的理由,我可不愿意遇上一个真正的恶魔。”

“可......您不是......呃,您对付过恶魔的吧?”

“有啊,一次。”怒勒耸了耸肩。

“那次是......怎么做到的......”

“走过去,就像这样,把那东西捅成荒原人帐篷顶上的网格窗。”怒勒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手上做出持着匕首连续猛刺的动作;随后他打了个嗝儿,这才将上一句话补充完整,“在我身后站着皇家骑士团的一整个小队和黎明之星军团的半个士团的情况下——那还不过是个附身在人类身上的恶魔。”

怒勒扬起三根手指,短暂地向弥斯展示自己被橡木杯子遮掩了的右手掌心,严重烧伤的斑驳痕迹历历在目。

“附身?”弥斯不禁想起了维宁牧师讲过的那个故事。

“那是恶魔惯用的伎俩,在他们的灵魂已经受到了召唤,但却没有足够的能量使他们的全貌显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他们的灵魂会选择人类的身体作为载体,同时也是伪装,使得他们能够发挥自己的一部分力量,能够随心所欲地影响这个世界。”

怒勒再度悄悄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在确认没有其他人会听到的情况下,他才继续说下去,“在恶魔的灵魂面前,凡人的灵魂是不可能抵抗的,没有天使之手保护的凡人;他们进出你的身体就如同闯进你的家,主宰属于你的一切,真正的一切,包括你的身份和自我。最糟糕的是,你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目睹这一切发生在你的眼前。到了那种时候,你才会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意识到到作为一个凡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您是不是......”弥斯骤然停顿,接下来的单词他实在没办法张口说出来。

但怒勒毫不迟疑地点头承认了。

“那是我还没有成为圣骑士的时候的事情了。甚至在匕首刺进那东西的身体之前,我都不得不随时准备用它立刻扎进自己的屁股蛋儿——”怒勒说着,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在乎,“亏得他没给我机会在屁股上戳几个洞,否则我现在也不能这么喝酒了。”

“您是在说......用匕首......?”

“噢,我可以保证你绝对见过那玩意儿不止一次——它就挂在奇拉的房门上。呃,或者应该说它剩下的部分。”

弥斯惊呼了一声,几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就是那东西?!”

*

弥斯张望了一下四周,再度确定没有人在注意他们之间的谈话。这也算是疯马酒馆的好处之一吧,在这里就算大声嚷嚷,你也不可能喊得过那帮又疯又醉的酒鬼的,除非你是那位萨克兰姆·杜兰德大人。

“那就是对付恶魔的秘密武器吗?”

“谈不上什么秘密武器,只是前人流传下来的经验罢了,它叫做‘褪魔之刃(Uxeleova)’。”怒勒·祖尔萨宁耸了耸肩,“名字很厉害,其实只是在匕首的刃面上蚀刻出镀着黄金薄层的纹槽罢了,算是唯一一种不是圣骑士也能多少指望得上的对魔武器了。那些镀金的纹路因为某些原因,在刺进恶魔或者被附身者的身体的时候能成为水渠一样的东西,使组成恶魔身体的地狱火流走,从而削弱恶魔的力量。每位扈从在从骑士团正式卒业成为骑士的时候都将从各自的老师那里得到一把,你也会有的。”

“这样就可以杀死不朽的恶魔了吗?”

“说起来倒是简单得很,但这东西......实际上对铁匠的手艺要求高得过分。甚至可以说,能做出这种武器的,也只有皇家军械库的那帮人了。黄金纹不能过深,否则刃面会很容易顺着纹路碎成小块;它又不能太浅,否则镀在上面的黄金层则将更容易因磨损而脱落;黄金纹不能太细,否则地狱火的流动速度会太慢;但它又不能太宽,否则急促流过刃面的地狱火会不分方向地喷溅出来,那几乎就是必死无疑了。更何况......那可是黄金镀层,不是帝国的四大骑士团,也不会有人能用得起这种武器了。”

怒勒连连摇头,尽情抒发着自己对这种奢侈武器的不满,弥斯这才发现这位大人并没有随身携带那种“褪魔之刃”。

“而且作为一位靠它立下战功才得以获得赐约的圣骑士,我不得不说,这东西甚至比簧轮枪还要华而不实!”怒勒一面说着,一面拿杯底激烈地敲打着桌面,满腹牢骚仿佛不吐不快,“第一!本来就只有这么宽的匕首还要在上面刻出凹槽,就算做得多精致也会让刃面变得脆弱。在遇见凡人敌人的时候,如果你不想让它坏掉就别拿出来。第二!刺杀其它普通的地狱造物还凑合着能用,但如果是真正的地狱恶魔,如果不是那家伙已经足够虚弱了,这把破匕首不过只能削弱敌人的力量罢了;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当你拿这把镀着黄金的废铁去刺真正的恶魔的时候,单是流过刃面的滚烫地狱火就足以让刀刃在几倏之间熔化。——想象一下你的匕首在捅了几下之后就变成了烧红的土豆泥,还在往下滴着酱汁。噢,忘了说,如果你不想让自己变成地狱火烤大栗子的话,别在刺恶魔的时候让匕首的另一头对着自己的蠢脑袋,一百多年前有一位粗心的圣骑士还就是这么死的。”

“......至少,有了褪魔之刃就有了一点希望。”

“那些被这破烂玩意儿害死的圣骑士也这么想过。”怒勒再度耸了耸肩,满脸的无奈,“所以自打我有了斩魔者(Leodiatova)之后,我就再也不想摸这玩意儿了。”

“‘斩魔者’?”

“你应该已经见过泽文那把佩剑了。注意过它的剑身吗?”

经过怒勒的提醒,弥斯才依稀回想起来,在那把剑的剑身上也有着相当复杂精细的镀金纹槽。怒勒抽象的描述一瞬间在他的想象中具体起来。

“原来是这样!”

“那是为每一位受圣天使赐约的圣骑士量身锻铸的,真正足以一击斩杀恶魔的武器。但它也只有在那一位圣骑士的手中才能发挥作用。”

“其他人用就不行吗?”

“在其它人的手里它不过就是把大号的褪魔之刃罢了,但你肯定不想用这么昂贵的东西去干褪魔之刃的活计。”怒勒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背后,尽管今天他并没有将那把双手剑形制的斩魔者带在身上。

“斩魔者上的黄金纹必须更加精细,因为它不仅仅是要传导地狱火,而是要勾勒出一个完整的、复杂的图案——那就是圣骑士与圣天使订立的《新约》的记号,是来自天堂的印记,也只有他自己能通过这约得到圣天使的回应。天堂圣印(Xlothiva)是圣骑士的能量之源,从圣印里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的圣焰不仅会短时间增强圣骑士的爆发力和速度,当剑刃刺入恶魔身体里的时候,来自天堂的不朽之焰将顺着黄金纹流进恶魔的身体,与来自地狱的不朽火焰相互吞噬,从而从根本上瓦解恶魔的存在。”

“这么厉害!”

怒勒瞥了他一眼,“你知道为什么在历史上没有人能够超越第一皇帝的丰功伟业吗?知道第一皇帝凭什么组建了四大骑士团,开启了圣骑士的篇章吗?——正是因为他从圣天使那里取得了《新约》。”

“《新约》?那又是什么?我只知道《圣约》。”

“《圣约》,即是主与祂的选民订立的神圣之约,由主的使者代为践行。古老的《旧约》应许给祂最忠实的选民两件事物。”怒勒一板一眼地说,同时伸出两根手指,“一是‘坚不可摧的信仰之铠’,即为天使之手(Rannelova);二是‘摧枯拉朽的信仰之力’,即为圣焰之力(Micharashova)。梅亚尼王伽尔曾傲慢地以为凭借这二者便可以在大地上横行无忌,使他的子孙万代永恒地统治这个国度——但恶魔的出现打碎了他的幻想。恶魔不会被刀剑杀死,耐心而奸狡,凶残而嗜血,他们就代表着邪恶本身。在一千多年的岁月中,人类在与恶魔的纷争中从未取得过长久的胜利,纵是那位在战场上号令圣天使的拉弗王,最终也依然失败了,甚至失去了整个圣灵卫队。”

“直到他的儿子吹起了反攻的号角。”弥斯已经知道了结局。这是圣骑士版本的《圣约》,但历史的进程是一样的,不同的只是角度。

怒勒点了点头,“第一皇帝与掌握权柄的圣拉斐尔订立了新的约,在这新的约中只许给了人类一样东西,或者说许给人类之中的杰出者。新的约使得凡人英杰的灵魂得以与天堂的使者相维系,并以天堂圣印为证。有了《新约》,有了天堂圣印,我们凡人才真正得到了彻底战胜恶魔的机会,才终于能使他们终于有所忌惮!”

怒勒的话不禁让弥斯感到脸热。不知是酒精的作用,亦或是为这一席话感到振奋,在那个瞬间,弥斯几乎看到了这个一直看上去不过是个中年老兵的男人身后的金色光芒,耀眼得如同曾经在他的想象中出现过的圣骑士的模样。

“但,”说到这里,怒勒的语气一沉,“就算是这样,战胜恶魔依旧艰难而危险重重。”

“以上我所说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可能罢了。有了斩魔者,你当然有可能一击消灭任何恶魔,就像有了一把剑你就有可能一发刺死任何一位历史上最伟大的剑士,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要做到这点并没有说的这么容易。事实上,这比要独自击败一个恶魔来说要简单多了。”

怒勒顿了一下,因美酒而惺忪的眼神也在那一刻骤然严厉。

“他们能够看清你的思想,这才是恶魔最可怕的地方。”

“利亚·帕尔。”弥斯不禁又想起了这个名字。对于那时那位在幽暗丛林中遇见的恶魔商人,弥斯的一切想法都无处躲藏,仿佛被人剥光了衣服绑在火刑柱上。

听到这个名字,怒勒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时候,弥斯才突然回忆起来,这个恶魔似乎是与怒勒有过过节的。

但莱格尼斯圣座说,那只不过是个幻象。

那么他的本体在哪里?

他在计划些什么?

*

“恶魔的话题也该打住了。”怒勒晃了晃脑袋,又一次瞥过四周,随后恢复自己慵懒惬意的坐姿,百无聊赖得已经开始用食指转起了杯子,“对于你来说,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剑术决斗,恶魔的事情与你还扯不上多大关系。如果真的感兴趣的话,教堂那里有不少关于恶魔的记录,不如自己去翻翻看。”

“我的古语水平......”

“用通用语写的书信记录倒也不是没有,不过或许是几个世纪之前的文法。”

“......还是算了吧。”

怒勒挑了挑眉,“放心吧,泽文那小子不会领着你这个累赘去对付恶魔的。比起怎么做一个圣骑士,你更应该先好好学着做一个优秀的士兵......”

说到这里,怒勒·祖尔萨宁突然又停了下来,像是在仔细考虑着什么。

“......或许那让人捉摸不透的小子还真会拿你去当恶魔的诱饵也说不定。恶魔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杀小孩儿了。”

“......为什么?”

“因为这样会让人感到害怕。”怒勒朝他露出坏笑。

“就因为这个理由?”

“就因为这个理由。就像我刚才说的,他们是纯粹的邪恶,大多数对凡人意义非凡的事物对他们都毫无价值。”

弥斯想了一会儿,回答道:“只要给我一把褪魔之刃我就去。”

“......合着我刚才说了那么多,都是在对牛弹琴?我不是说了吗,褪魔之刃就是废物!别指望它能救你。”怒勒摇了摇头,一副开始怀疑弥斯智力的表情。

“但......如果我不做诱饵的话,有别人会做的吧。”

弥斯的话竟然让怒勒也不禁愣住了。

“恶魔,果然还是非消灭不可的啊!如果要死的话,比起死其他无辜的孩子,我作为风暴骑士团的一员,也非站出来不可的吧?”

“你这家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蠢话......”

“但这是丹希大人告诉我的。”弥斯争辩道。

“丹希?那小子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

“是真的!大人说,圣骑士的工作,就是让与我们无关的人都不必卷入这样的命运。”他重复着这段令他记忆犹新的话。

“那家伙......还真敢说......”怒勒想了一会儿,猛然反应过来,“等一下,这不是他的老师耶力大人的原话吗?!那小子也开始拿这话来蒙人了??!”

“......也许是他后来也这么想了。”

“见鬼,丹希加入骑士团的时候,他可是当着一百来号人的面前大声问莱格尼斯,‘这儿就是售卖去天堂的船票的地方吗?’你认为那个会说出这种话的家伙能有这么高尚??!”

“......丹希大人......也许他改主意了......”

“我告诉你,从潘迪亚·丹希这个表面看上去相貌堂堂实际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圣骑士的家伙嘴里出来的话,你最好一句都别信。”怒勒一本正经地告诫他道,“否则你就等着倒大霉吧。”

“......我明白了。”弥斯挠了挠头,“但......我能问个问题吗?”

怒勒挑着眉,“问。”

“您也是为了去天堂的船票吗?”

“啊......或许吧......”

怒勒没有否认,但这承认听起来却有那么些似是而非。他却还依然犹豫着,在思虑,似乎连自己都怀疑这是不是真正的答案。

一倏过后,他才又作出了另外的回答。

“或许......只是为了能亲眼看到他们的确就在那个地方吧......”

话刚说完,像是生怕弥斯再追问什么似的,怒勒将手中的空杯随意地丢在桌边,站起身来——但杯子很不给面子地“轱辘轱辘”滚落到了地上。

“好了,走吧。已经够了。”他说。

*

**

余曜日的夜,艾桑铎的房间里,微弱的鼾声此起彼伏。

尽管正式成为了风暴骑士团的扈从,为了方便取阅教堂的书籍经典,他仍然选择教堂近旁的这处老房间;然而,这个老房间有一个比较致命的缺点。

圣职者的房间通常都比普通扈从的房间要宽敞,但室内的陈设却很简单:一张床,一张凳子,一方圆桌,一尊圣像,一块地毯,仅此而已。以艾思扈从的身份,他还远没有资格在房间里拥有自己的书架,诸如防具架、武器架之类的骑士风格摆设在艾思的房间里也并没有获得一席之地,原本摆放书架的地方如今也显得空荡荡的。

在炎热的季节倒是凉快,但在天气逐渐转冷的时节就略嫌难受了。如果不是经历了一整天折磨人的训练的艾思实在太过疲惫,恐怕无论他将被子拽得再紧,他都无法入眠了。

只不过没有如果。

他在梦境中沉没得如此深入,以致于他甚至没能听到他的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沉重的铁铠随着步伐而不安地抖动,发出碰撞摩擦的声响;微弱的月光透过窗口照进黑黢黢的房间,在金属表面清晰地映出一缕寒光。

裹满铠甲的大手毫不犹豫地朝艾思抓了过去。

“啊?.......怎么......?”

艾思吃力地将双眼睁开一条细缝,随即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脑袋已经悬在了空中。

在照明如此缺乏的情况下,被陌生的人闯进自己的房间,从床上被单手倒拎到了半空中,换做是谁都不可能从容的。

“妈的,我就说怎么总是缺一个,原来是差了你这小滑头。”卡多撒·贝汉默大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那么具有辨识度;粗壮的铁臂紧紧地钳着艾思的脚腕,看上去不比提起一条汗巾困难多少,甚至还甩了两下,粗暴地让艾思彻底从迷离中清醒过来,“这次你可别想再从我手里逃掉了。”

“啊啊啊——啊???!!什么什么??!什么情况??!”

*

秋夜的星空下,顶着拉弗诺尔山区萧瑟的冷风,被骤然从睡梦中叫醒的艾思也不得不全副武装,在错综复杂的山林之间跟随着其他扈从组成的队伍狂奔起来。

“给我跑起来,小兔崽子们!!!否则你们的屁股明天就要裂成四瓣!!!”卡多撒·贝汉默毫不留情地喊着,就差拿上鞭子抽打他们了。

“得令,长官!!!”

尽管所有人都很困倦,但着实没有任何人敢在这位贝汉默大人面前怠慢。

“早上好啊,艾思。”弥斯特意稍稍放慢了脚步,留到了艾思的身边,“我以为你和迪里埃阁下商量好了,不需要玩这个了。”

“我只想知道,这种事情要怎么商量......”艾思没好气地回答,才跑这么点路他已经在不停地喘气了,但弥斯的状态看上去依然很好,“我好歹也是风暴崖的正式扈从了,能不能别瞧不起人?”

“好吧好吧,我道歉。”弥斯笑了一下,“加油吧,我的弟弟。”

他刚想回到队伍原先的位置,但艾思又拉住了他。

“嗯?”

“那个......我只是想知道......这个训练......还要多久......?”

“这才刚开始呢......”

“......”

*

半时过后。

“队伍就地休整!”贝汉默大人终于下达了这个命令。

“......哈莱雷亚......看在主的份上......”艾思费劲地撑着自己的膝盖,借着一旁的树干勉强站立,甚至连喘气都不能连贯,“......终于能休息了。”

能坚持这半时对他来说已经足够艰难了,他的眼前开始出现了胡乱飞舞的闪光点,心脏剧烈地撞击他的胸膛,仿佛要从胸腔中冲出来一般。要知道他前一天的训练也并不轻松,而他还没有休息够,就被从床上强行‘拽’起来了,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实属不易。

在贝·弥丹诺大人门下这一个月时间的训练的确大大强化的体力,要是从前的他,恐怕连四霎都撑不过去。

但,规矩就是规矩。

“我是指,胜利者就地休整。”

这时候,贝汉默大人的补充对他无异于死亡宣判。

“所有人,以两人一组开始摔跤对抗!!只有获胜的人才有资格休息!!!听明白了吗?!!”

“是的,长官!”

“怎么了?跑这点路就不行了?!再给我大点声儿!!给我把肺吐出来!!!”

“明白,长官!!!”

*

“不行啊......”艾思咬着牙,闭上眼,奋力想要控制自己战栗的双腿,“如果赢不了的话,就不可能得到休息啊......这训练......我就想知道,还有多久啊......”

大滴的汗粒从他的脸上滑下来,消失在火光触及之外的夜里,只留下“噼啪”的微弱声响,在他的耳边回荡。他的意识有些模糊,嘴里充满着苦咸的滋味,干燥的嘴唇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算是在精力饱满的状态下,他也不可能在摔跤中战胜得了风暴崖的任何一个同袍的,他深知这一点;而在这种筋疲力尽的情况下,无论他的脑子里还有什么绝妙的想法,他的身体也不可能做得到了。

更何况甚至是他的脑子也累得几乎不能清晰地运转了......

“这一次......真的完蛋了吗......”

他绝望地想着。

他尽力想要迈步出去,不依靠这棵树;他想要重拾自己的行动力。

但他没能做到。他踩到了一根略有些粗大的树枝,失去了平衡,朝地面上扑倒下去。

坠落的那一瞬间,他竟骤然感到全身都放松了......

“就这样睡下去好了......实在是......”

*

“就让我来做你的对手吧,艾思。”

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身边响起来;他没有如同自己想象的那样,就此跌落在散落着断枝落叶的地面上,划破脸上的皮肤,并就此睡在地上。一个坚硬而又冰冷的身体接住了他,将他抱在怀里。

“我就知道会这样,真是的。”弥斯叹了口气,头盔碰着头盔,在他的耳边悄悄对他说,“这样可不行啊,弟弟。这样的话,毫无疑问会被踢出去的。”

“我......我使不上力......”

“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弥斯朝他使了个眼色。

“.......啊?”

还没等艾思反应过来,弥斯已经开始发力了。

他一手攥住艾思的臂甲,将艾思已经瘫软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后,另一手从后面抓住他的衣服,同时用肩膀将他这一侧的手臂顶起,让他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肩膀——在只凭借火把照亮的夜里,乍看上去就如同他们此刻正在进行缠抱和抢把。

弥斯的脚下也没有闲着,直接向艾思的方向跨进;与此同时,他以那条腿为轴,带动自己的全身旋转,不仅将已然失掉中心的艾思推了回去,同时也让自己转过半圈,靠上了那棵树!

这样一来,从远处看上去,就像是艾思将自己反顶在了树干上一样!

“这样就没问题了。”

“你要故意......”

艾思还没来得及问出来,弥斯的脚下已经又动了起来。

“不能在一个姿势停太久啊,不然会露馅的。”

还是同样的一招,带动艾思的全身旋转。当艾思被推在树干上的时候,弥斯也同时被离心力甩在地上——他甚至还很夸张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就像是被人彻彻底底掀翻一样。

“嗷!!”

弥斯忍不住捂起了脑袋。在昏暗的光线之下,他没看见地上有一根凸出来的树枝。

“真是......嗷......真是没办法啊......”弥斯一边狼狈地捂着自己撞歪了的头盔,一边假装无奈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认输,“没想到你已经这么厉害了啊,艾思。”

“你......”

“失败者!都过来这里集合!!!”这时候,贝汉默大人又迫不及待地下达了命令——马上要开始的被称为“地狱竞技场”的败者大混战可一向是他最喜欢的环节。

“好不容易以为能有休息的机会......没办法呢。”

弥斯摊了摊手,毫无怨言地朝贝汉默大人那边走过去。

“哥哥......”

“嘁......那条笨狗......”

突然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艾思一跳。

“奇拉?......你......你一直在这儿吗......”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奇拉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拔来的草杆,环抱双臂,颇为神气地与艾思靠在同一棵树的另一侧,没好气地回答;她甚至连正眼也没瞧艾思一下,只是死死地盯着在混战中刚刚站起身又被撞得七荤八素的弥斯。

“不可能没看到吧......”

“烦死了,给我闭嘴。”

“......”

奇拉随口将草杆吐在地上,一边朝胜利者的休息区走过去,一边朝艾思打了个简短的招呼。

“要休息就来,不想休息就去笨狗那边。干脆点,别扭扭捏捏的。”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依旧不饶人。

“这话从一个女孩子嘴里说出来还真是伤人......”艾思的脸不禁热了起来,不知是因为羞愧,亦或是什么别的原因。

虽然这么想着,艾思还是老老实实地跟了上去。

*

“好了好了,你们这群废物。”

贝汉默大人拍着手,厚重的铁手套发出沉闷的响声,看着这群已经累趴在他面前的学徒。严丝合缝的桶盔掩在黑黢黢的阴影之下,没有人能看见贝汉默大人的表情,但在每个人的想象中,这位大人一定是在狞笑着的。

“给我继续前进,姑娘们!”

“是,长官!”

听到命令,即便是那些刚躺下来想要偷一会儿闲的扈从也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重新组织成队形。

作为“胜者”在一旁得到了休息的艾思也重新站了起来,跟着阿麦德利的火把继续向前跑去。

但......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怎么样,休息之后?还能再坚持半时吗,艾思?”

艾思回过头,发现弥斯这才撵上来。毕竟经历了一番苦战,弥斯的盔甲上已经沾满了土壤与草屑,甚至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黏液,大概是在地上翻滚的过程中碾死了什么虫子留下来的。

“或许......我不应该休息的......”

“到底怎么了?”

“我的头有点晕,腿也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怎么会这样?!”弥斯咬了咬牙,“一定会有什么办法!!”

“运动量......太大了......突然休息下来,又马上再投入训练......身体根本......调整不过来......”

“该死!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弥斯的铁手套猛地拍在头盔上,发出一声闷响。

“恐怕......我没办法......”

“别说这种话!!”

弥斯四下张望着,希望没有其他扈从注意到艾思。

“我尽量......”

“放慢步子。”弥斯悄悄对他说。

“啊?”

“听我的,把脚步放慢。”

“但这样......会掉队的吧?在这种夜里......没有灯......”

“相信我,这么多次了,我能记得路线。肯定能追上队伍的。”弥斯再次借着火光察看了一下整支队伍的情况,这个时候贝汉默大人正好在队伍的最前端,没能注意到他们。

“就趁这个时候,我们先落下去,到火光照不到的暗处——这样我就可以搀着你跑了,可以省不少力,贝汉默大人也发现不了。”

“真的能追上吗?......”

“真是的,你就信我一次不行吗?”

“......好吧。”

艾思终于叹了口气,无奈于自己的无能,同意了弥斯的计划。

他们的步子逐渐放缓,放缓......逐渐退向那微弱火光所能堪堪触及到的边缘......

直到完全没在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中。

*

黑暗,完全的黑暗。

弥斯的肉眼捕捉不到一丝一毫的光线,即便是刚才信誓旦旦地说了那些话的他,也不禁感到些许发怵。

沉重的脚步扫过地面,折断散落的枝条;铁靴在目不可见的混沌中随意地选择着落点,掠起沙沙落叶。除了他们的喘息声,一切动静都在这寂没中死去。

这一切都唤起了他在幽暗丛林时候的回忆。

支撑着艾思的肩膀,弥斯倒也不想落下去,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摸索。他对自己的方向感还是有些许自信的。如果是熟悉的路线,即便没有任何光照,他也有信心循着路找回队伍,否则在孩提时候他也该迷路无数次了。

但拉弗诺尔山毕竟不是像梅耶撒那样的小地方。

弥斯尽力想要加快步伐,但艾思无力的身体拖着他——这是一种反馈,当他感受到明显的阻滞时,他就明白,自己走得太快了,自己的弟弟根本没办法跟上这种速度。

要在这快慢之间寻得一种平衡,本身倒也不是最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艾思的步履越来越慢。

感觉......感觉就像拽着一条抗拒的牧羊犬。

“你怎么了,艾思?”

“我......”

“你还能继续走下去吗?”

迟滞感越来越重了。

“我也不......”

“你这孩子,倒也干脆一点啊!”

弥斯的声音像是在发怒。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啊,谁也没在怪你啊!”

“......是我......没办法......”艾思咬了咬嘴唇,暗自湿了眼眶。

“都说了,没有人在责怪你拖累我的啊!”

弥斯的声音听起来反而更生气了。在如此疲惫的情况下,他还能用这种音量说话,倒也着实令艾思惊异。

但接下来弥斯的动作却更让艾思吃惊。

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艾思拽了过去;冰冷的铠甲顶着冰冷的铠甲,一瞬间,艾思的双脚便已经离开了对面。

“真是不令人省心的家伙,你就不知道稍微多依靠点你这没用的哥哥吗??!”

弥斯的话语间依然愠气未消。但就算这样,艾思也骤然感受到一丝温暖,透过两层兰泽式板甲,自那并不宽阔但却有些可靠的肩膀上传达而来。

“只是抓着我,做得到吧?”

弥斯没有听到回答,但依稀有零星的水滴“噼哒”地打落在他的肩甲上,借着金属的余韵轻轻地鸣响。

“还好这里只有我们俩......不然你可要丢大人了。”

艾思忙抹了一把眼睛,用力地吸溜了一声。

“平时总喜欢用大人的语气说话,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还在说浪费体力的废话。”

“好吧好吧。”趁着这夜幕,弥斯偷偷露出会心的微笑,“走咯!”

一边大声地叫喊着像是在为自己打气,一边背着全副武装的艾思,弥斯迈开大步,继续朝队伍行进的方向追赶过去。

*

但,扛着一个人走半时的步程实在是......

弥斯还是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体力。

这段路程如果按照通常的行军速度需要半时,那么在背着一个人的情况下,要多久呢?自己的速度现在是多少?自己已经走了多久?

在被黑暗笼罩的夜里他无从知晓。

“或许......有点糟糕......”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选择的方向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他所能借以判断自己是否判断失误的参照物只有一个,就是队伍的火把。

“看在主的份上,别迷路啊!”

尽管表面上他的步伐依旧平稳,但他的心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哥哥?”不知过了多久,艾思突然又发声了。

“嗯?怎么?”

“你的脚步......在变慢......”

“没关系的......”艾思当然看不见弥斯的表情,但他可以很清楚地听见他耳畔粗重的喘息声,“我只是......哼哧......想稍微......休息一下......”

“停下来休息会吗?”

“不行,绝对不行。”

“能扛住吗?”

“绝对没......”

弥斯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脚下突然被看不见的藤蔓绊了一下。肩负着两套铠甲和一个人重量的弥斯立马失去了平衡,跪伏在地上。

知道情况不妙,艾思连忙从弥斯的背上下来。

“......不要紧吧?”

“没......事......我喘口气......马上就能......呼嗤......起来......”

“别逞能啊!我觉得我现在还能自己走一会儿......”

“可恶,这点小事......”

弥斯没能继续把这段话说下去。他拼了吃奶的力气,但自己的腿偏偏在这种时候却争气不起来。

“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不......不行......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停下来训练......之......之前......嗬......追回去......才不会被贝汉默大人......发现......”

弥斯头一次意识到,要说完整一句话竟也如此费劲。

“我只想知道,你在说什么傻话啊,哥哥!现在的时间,早已不止过去半时了啊!天都快亮了!!”

“看在主的......份上......”听到这话,弥斯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算了......就算已经被发现了......也得先......哈啊......送你回去......”

“我就想知道,这种时候你能不能先想一想你自己的情况?!”

“等......等会儿!我觉得......我还能......呼啊!!”

弥斯突如其来地嚎了一声,吓了艾思一大跳。

“看!看!我还能站起来!我已经差不多恢......恢复了!”

“......我看不见,但我都能听见你的腿在抖。”

“再给我几倏,就几倏!我恢复体力很快的!!相信我!!”

“就算能站起来,也不代表你能背我啊!”

“就一段就行了,马上就到了!”

“你在说什么梦话?!”艾思也急了,“不是跟你说了吗??他们早已经甩开我们很长一段距离了!!”

“是你算错了吧?那边不就是火把吗?”

“怎么可能?!”

“你看嘛!”弥斯朝不远处的前方指去。

艾思本不该在这一片全然的黑暗中看到弥斯手的动作的。

但当弥斯举起手臂的时候,他的眼睛的的确确捕捉到了有什么东西掠过他的面前。

艾思顺着那方向向远处望去——

有一个微弱的光点,依稀地闪烁在远处的林间!

*

“怎么会......”

“我告诉过你,哥哥一向是值得信赖的。”弥斯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得意。

“不不不,这不对!”

“我就不能对一回吗?”

“不,不,不对!你仔细看!”艾思不得不用跺脚的方式来获取弥斯的注意,“那里的光晕,在扩散!!”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它在向着我们的方向移动!”

“啊?”弥斯愣了片刻,随即再度将目光投向远处。如艾思所述,远处的光点的确在逐渐发散、膨胀、变大。

直至映照出山林里那些组成树干与树枝的,斑驳粗糙、曲折起伏的缕缕线条。

直至从那亮光中清晰地显现出跃动的明亮火焰。

“有人来接我们了......吧......”

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抬起手臂,遮住刺眼的火光。对于已经习惯了黑暗的他们的眼睛,这一抹亮光过于刺眼了,尤其是当那火光,并着那举着火把的人影都已经近在咫尺的时候。

从那耀眼的火光中,骤然,一只铁靴踩了上来。

“你这白痴,知道我找你们找得有多辛苦吗?”

尽管他们都没法直视那火光,看清奇拉·祖尔萨宁的表情,但伴着那声音,他们的脑海里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那环抱双臂、趾高气昂的模样。

“是......贝汉默大人派你们来的?”

虽然已经明白,贝汉默大人早就知道他们俩掉队了,但弥斯还是象征性地问了这个问题。

掉队的后果弥斯也还是清晰记得的。

“‘那他还回来干什么?!废物在风暴崖是没有存在价值的!’

‘在我没有命令的时候,谁敢给我休息,我就让他从山顶滚到穆尼安德特!’

‘如果训练途中有废物倒下了,谁敢上去帮忙,那么他们每个人剩下的路程就得全部给我加上这废物欠下的路程!!’”

弥斯当然不可能忘记那位大人咆哮着强调的每一句话,特别是当它有关于训练规则的时候。

但奇拉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我们是自愿前来把你们牵回去的,你这条无能又无脑、甚至放个牧都能迷路的四足动物。”

奇拉冷笑了一声,抬起手指招呼了一声。

“把他们扛回去,男人们。”

在骤然出现的几个高大影子的掩蔽下,火光也瞬间黯淡了几分。

“坐好了,小艾思。”阿麦德利笑着,二话不说就伸手把艾思抱了起来。对于身强力壮的阿麦德利来说,艾思的小身板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两个训练负重的量罢了。

“但......”被加布搀扶着勉强站起来,弥斯还是无法相信这一帮扈从特地倒回来接他们俩,“如果你们帮了我们,那......你们不是得......全员补上我们欠下的路程?”

“是又怎样?”奇拉白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反问。

“你早知道会有这种后果你还......”反倒是艾思吃了一惊。

“正像艾思说的,”阿麦德利耸了耸肩,“你明知道后果不也这么做了吗?”

“但他可是我弟弟!”

“但你们可是我们的战友。”

一时间弥斯竟然无言以对。

“说那么多干嘛?”奇拉不耐烦地回道,看上去也没有丝毫要亲自上来帮忙的意思,“只是规矩如此罢了。”

“规矩?等等,我糊涂了!”弥斯搔着脑袋,满脸的问号,“我可没听说过这种规矩!”

“只消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明白了吧?”

“通常来说,如果不是有像加布一样的基础,新兵蛋子是不可能摔得赢在这里待了有些年头的老油条的;也就是说,大部分新人都要在两时之内毫不间断地进行高强度的训练。”还是一直作为优秀前辈的阿麦德利不厌其烦地为他解释道,“实话说,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在第一次就撑下来全程的新兵。”

“......那贝汉默大人还......”

“在风暴崖,有很多规矩是不会明白说出来的,需要你自己去思考、去发现。惩罚本身并非代表着在风暴崖,我们不鼓励士兵们互相协助;恰恰是因为在真正的战场上,选择去协助陷入危机之中的战友要付出的代价可能是巨大的,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不应该承担损失去援助我们的同袍。就这件事情来说,我们是完全有余力和意愿去承担这样的‘惩罚’的。”

“你不会希望有个会因为一点点挫折就出卖你的战友在你身边的吧?”奇拉反问道。

“而且,”阿麦德利也笑了笑,“有这么多兄弟们一起陪着,就算是再跑一整圈也没那么痛苦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奇拉的牢骚似乎永远都停不下来,“你们也偏离路线太远了点吧?你们就不能在原地待着吗?”

听到这话,艾思狠狠地瞪了弥斯一眼。

“那,你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这你们就要感谢加布了,”阿麦德利摊了摊手,“是他的主意带我们找到你们的。”

“我曾无意读到过,”加布的语气中稍稍显示出些许不好意思,“在森林中迷失的人,通常会不自觉地顺着逆时针方向偏离原先预想的直线轨道。”

“好了好了,没人想知道这种事情。我们可还是敌人呢吧?”奇拉用那债主一般令人不快的眼神白了他一眼,又背过身去,用后脑勺对其他人毫不客气地说,“废话说完了就走吧。”

“那位大小姐到底是来干嘛的?”等奇拉稍微走远了一些,弥斯悄悄地对身边的加布说。

加布没有回答,只是苦笑着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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