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奇幻风暴骑士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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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The Lamb 羔羊(8)

“独自前来面对我,挑战我,你一定不太看重自己的性命。那么,你所追求的荣耀是什么呢,雷·兰吉尔·泽文?你不会真想要赢吧?告诉我那不是真的。”

对于恶魔的挑衅和嘲弄,泽文没有回应。

这是即便是他,也必须集中所有注意力对付的可怕敌人,哪怕只是一个小疏忽都会让他送命——不,和失败比起来,送命根本不算什么。

他们之间的距离根本算不上是安全距离,而不过是因为这个狭小的库房只有这么点空间可以移动而已。敌人肢体的每一个小动作,都足以让泽文汗毛倒竖;敌人表情的每一次变化,他都仔细地捕捉在眼中。没错,泽文的确在恐惧;作为一个凡人,他不可避免地在恐惧,并承担着恐惧给他的身体带来的负面效果,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冷静和理智。

——因为他必须聚精会神地“观察”敌人,尤其是他在发动攻击时。他必须捕捉敌人的每一个行为和表现,不仅仅只是攻击而已。

他必须要在自己的防御崩溃之前,找到“恶魔之心”——敌人的核心!

*

有幸目睹过圣天使辉光的人留下了数量繁多的记载,远胜于《圣约》中笼统的描述。

但除了一些基本的相似之处外,他们的描述在细节的部分却如此地不同。究竟是美丽无暇纯洁的抚慰者,还是披挂重甲的主之战士,亦或是长袍加身的末日宣判者……关于天使的叙述总是有如此多的非议,因为甚至关于同一位圣天使,不同的记录者都会留下截然相反的描述。出于此种原因,许多记载被指为不实的,是基于想象的编造。

其中的一些的确并不那么可靠,曾经有不止一位醉汉声称他们与浑身赤裸的美丽天使共度良宵。

但关于另外一些相左的部分,他们也许并没有撒谎。基于对圣爱基拉尔的了解,泽文知道,对于天使这种不朽的神秘,那些记述是完全有可能的。

存在于世的大多数事物都不会因为观察者的改变而发生太大的改变。如果你能从一个角度看见一位身穿纱衣的美丽女子,那么你就可以认为,其他大多数人从这个角度都能看见同一位女子;哪怕你们对他是否美丽动人有着不小的分歧,但你们看见的仍然是同一位女子,拥有同样高挺的鼻梁和水晶般的双眼,身穿着同一件衣服,衣服上的褶皱也同样清晰可见。

——然而这群不朽而永恒的使者们却并不是这样的东西。

对于不同的人,即便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目睹到的同一位圣天使,他们眼中的那位存在却仍然会是截然相反的形象。

在一场著名的战争中,一位年轻的士兵看见了一位后来被称为“玻利斯法尔(Porrisphael)”的圣天使完全降临的伟岸姿态。他身着轻而敏捷的白色长衣,赤露出健壮的臂膀,脚下踩着炽热的红色火轮,左手持着盾,右手高持带着火焰的长剑;那张光辉而英俊的面容露出了自信的微笑,那是足以让所有士兵都大为振奋的理想般的微笑。正是带着这样的微笑,圣玻利斯法尔以勇猛的身姿投入了与丑陋恶魔的战斗,并光荣地在那里牺牲。

但在同一场战争中,另外一位已年过四十的老兵却如此形容那位陨落在此的圣天使。

“他那厚重却有些晦暗的金色铠甲上布满了磨痕和沙尘,那是久经战阵的痕迹,是光荣的勋章;严丝合缝的骑士头盔遮住了面容,看不清他的表情。当他那蒙尘的双翼展开时,战场上便卷起狂暴无匹的沙啸;当他手中的长矛穿透敌人的身躯,金色的救赎之火便迸发出刺眼的强光。他与恶魔激烈地争战,精疲力嘶,终于带着痛苦和无奈的怒吼将敌人带入了火光之中。”

他们两人都诚实地描述了自己所看见的东西,并无任何不实,看在主的份上。

他们的确看到了如此不同的东西。

因为他们的心是不同的。

而他们看见的,并非圣天使的本质,只是他们的内心和思想映射在这世界上的“象”。

供人们看见的形象并不是他们存在的本质。

不朽的恶魔也是同样的存在。

*

恶魔精于诱惑的理由当然并不只限于依赖于思想的窥视。

只要希望,他们总能呈现出让男人或者女人最为动心的形貌和衣着。就像见到大多数圣天使,大多数人都会产生崇敬和震撼的情感;恶魔能让人产生欲望,也能让人产生焦虑亦或是恐惧。

——不朽的存在并非由形态决定感受,而是由感受来决定形态。首先有应当产生的感情,之后才产生能够产生这样感情的形象,这就是不朽之物诡秘难解的“象”。

恶魔之心并不是恶魔的心脏,而是某种对于这种存在更为本质的东西。若要破解繁杂不定的“象”,找到敌人的核心,就必须首先深入了解自己,了解自己的感情。

而那并非说起来那般明显的事情。

就像不能简单地用一个特征就概括一个人一样,人从不朽之物那里收到的感情“馈赠”也是复杂的,是许多种简单感情的糅合;而人心境的不同也同样会突出感情的不同部分,某些人对某种感情会敏感一些,而对另外一些感情则会迟钝一些。——从这个方面来说,泽文倒是有着相当方便的优势。

知悉自己的感情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找到诱发这种感情产生的部分,许多圣骑士先人的经验证明了那便是他的要害。——他的“核心”,他的某种贴近本质的东西,便掩盖在其象之下。

当然,就像凡人通常并不表现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不朽之物当然也不会简单地暴露他的要害。即便对于次降临的恶魔,他们依赖于附身的存在形式,在表现出的“象”上有着相对受限制的肉体外形,但他们亦能通过掩盖和粉饰,通过行为和言语,让凡人产生其他混淆性的感情,这就是许多恶魔的表现和行为乍看上去简直无法理解的原因。在通常的状态下,即便是经验最丰富的圣骑士也很难简单看穿敌人的伪装,找到敌人的核心。

只有当敌人释放能量发动全力进攻的时候,他才会将自己的本性暴露无遗。他的进攻越凶狠,倾注了越多的地狱力量,自身的本质便也会暴露得越多。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充裕。

*

“噢,看看这周围,看看这些林立的长矛,真可怕!”被恶魔依附着的那张憔悴的脸上露出了夸张的表情,“这里边都是灌注黄金的吧?想在这儿给我设下陷阱?你应该知道的,不管你在外边包裹上多少层铁皮,你都不可能瞒过我的眼睛。”

“我并无此意。”泽文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地低沉。即便是以沉稳而自负著称的他,单凭他的肢体动作便足以看出他正承受着的巨大压力。

“你还真是奢侈啊,圣骑士,将如此多的黄金随意地堆在这里,你浪费了足以让无数人获得永生幸福的财富。就为了取得一些主场优势,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吗?”恶魔并未因为被这林立的黄金矛层层包围而感到慌乱,反而露出了笑容,“你到底在想什么呢,雷·兰吉尔·泽文?你不会只是又忘记了这一点吧?忘记了由你自己发现了东西?噢,那可真是太糟了。”

“什么意思?”

“啊?!你还真忘记了吗?那可太好了。”恶魔煞有介事地作出惊喜的表情,被称作眼睛的两个空穴似乎正以危险的目光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搜寻着可趁之机。

“因为,圣天使之焰与地狱恶魔之焰,如你所说,是如此相似的东西啊——

真可悲,你竟然忽略了这一点——还是说,你另有所图呢?

——因为你的主场,不也正是我的主场吗?!”

*

泽文倏然低下头,一根由无状魔力操纵着的黄金矛从他的侧后方以闪电般的速度直线投射出来,从他的面前疾速掠过!

正同一刻,敌人第二次从正面逼近了他!

他的手掌已经在不知何时转变为了锋利的骨质凿钉,朝他的左手侧直袭而来!

因为片刻的疏忽,泽文没能完美地作出躲避。

在那不到一咻的时间里,他即刻改变了策略!

——他将用以集中防御的左侧天使之手也瞬间重构成了锥形!

尽管这样一来的正面防守面进一步缩小了,但由于敌人正是自正面发起的直击,当敌人的锥尖刺在极度光滑的锥形防御侧面时,便会顺着其倾斜的表面滑开,卸去一部分的力量——如果倾斜度足够的话,甚至可以卸掉大部分的力量!

当两个锥形相冲击的时候,唯一的完全受力点仅出现在双方锋尖的相抵之处,而要回避这种情况却容易得多。

正因为敌人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反而不容许他自身有足够的间隙,在这短暂的过程中以无状的魔力大幅度变更自己的进攻路线。——比起直接释放能量产生的速度来说,间接操控的力量不太可能达到同样的级别。

但即便作出了应急的反应,他依然没有讨得什么好处。

敌人选择从他的左面发起进攻,为的是让持剑的右手走一个更长的反击路径;如果他要对恶魔予以还击,那么势必要先作出侧身的动作,那只会增加他的反应时间。

而且,在这个时候,泽文必须首先对别的东西作出反应——

*

“咚咚咚!”

在恶魔发起正面攻势的同时,背后的攻击也同时命中了。

——正面交战的那个片刻,泽文的背上便插上了三支黄金矛!

在没有天使之手保护的情况下,他厚实的铠甲也勉强挡住了飞射的长矛,但矛尖仍然稍许穿透了背甲,甚至有一支已经扎进了他背后的皮肉。

恶魔的魔力并没能将长矛以足够射穿这副铠甲的速度朝泽文击发出来,显然,距离对敌人的攻击威力也造成了一些削弱。而由于速度不够快,泽文也才能够在它命中之前听到其掠过空气的微弱响动。

最后使黄金矛获得了刺穿铠甲的额外动能的,是黄金矛自带的击发装置。

依赖于自己出色的反应,那支射往自己后脑的黄金矛被自己的后肩挡下。纵使他也戴着质量上乘的头盔,投射物对头部的重击也有可能使他陷入短暂的晕眩,这在这种情况下不用说有多致命。

令泽文陷入尴尬处境的是,他不能用天使之手来抵挡长矛从诡异的角度发出的投射——他甚至必须让天使之手避开长矛的攻击。

——因为那是黄金矛。

黄金对地狱火的导流效果,对由圣焰构成的天使之手是同样有效的!

即便未必能一击穿透,黄金矛的攻击也会极大地削弱天使之手的防御能力,导致他更难以应对敌人的正面攻势。

要知道,天使之手在短时间内是不会自我重构的。

——那是他借来的东西,是不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作为一个凡人,他没有能力恢复它。

而他痛恨这一点。

他痛恨凡人的无能。

*

对凡人的无能深恶痛绝的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在攻击失手之后,敌人再度被惯性抛射出去,将仓房一侧厚重的石墙撞得粉碎。但他的行动并未就此止息,借助与石墙的碰撞减速下来的他马上又调整方向,在下个瞬间再度扑将上来,携着狂暴刺耳的啸叫。

即便用上无状魔力的操控来减速,每一次出击都会给恶魔依附的这副——确切地说应该是这几副——身躯造成极大的损坏,仅从生长在他身上那些头颅的痛苦之状便足以了解这一点。无论是启动还是停止,他的肢体都必须向地面施加巨大到难以估量的力;而不可避免地,也会受到同样大小力量的回馈。如果不是他用地狱火加强了肉体的话,以普通人的肉体程度恐怕早就彻底肢解了——那是远比被全速奔跑的重装战车的正面撞击还要强许多的力量,要知道没有战车能跑得过声音的速度。

既要用魔力控制自己身体的速度,又要加固自己的身体防止在撞击中完全毁坏,处于次降临状态的他所能发动的攻击自然是极大地被限制了。

但那对泽文来说仍然是致命的攻击。纵然受到了无数的限制,恶魔仍旧是恶魔。

他们是完全超越凡人的存在。

完全降临之时,尘世的浩劫才算真正开始。

*

再一次穿过飞扬的尘砾,大张双臂、张牙舞爪地出现在泽文的视野中时,恶魔已经失掉了整个下半身。

为了不给泽文喘息的余地,在着陆时他施以了双倍的力量,好让他以同样的启动速度发起连续的第二波攻势——而这让他用以缓冲的下半部分身体彻底在冲击中粉碎了。

恶魔并不在意,只要能保留着用以发动攻击的双手就足够了。

泽文的天使之手遭受到的损伤是无法恢复的,而对于恶魔来说,肉身上的破碎总是能够治愈的。

他甚至不再需要这副肉身,只要他能完全降临的话。新的、完美的、能够让他释放出全部能量却不会伤到自己的强大肉体形式,便将属于他。

只要能打碎天使之手,他便不再需要考虑其他什么东西了。

这一次,他的双爪同时攻向泽文的两肩,像扑向母亲寻求着拥抱的孩子。

他的双爪上聚集起了蠢蠢欲动的地狱火。

面对这种攻击,泽文应该如何防御?!

*

与他的敌人不同,雷·兰吉尔·泽文的肉体不过只是凡人。圣焰之力只能增强他的肌肉力量,却并不能让他的身体承受住比声音还要迅速的猛击。只要一个破绽,一个简单的冲撞,他的凡人之躯就将像暴风中的小树一样被轻易摧折。

当然地,他也无法修复自己身体受到的严重损伤。

另外不要忘记,泽文还必须在尽量晚的时间里调配天使之手的防御。在他解除天使之手在全身的覆盖的一瞬间,敌人便能立刻读到他的想法,也便能立刻获知他下一个瞬间的防御行动。

敌人显然在双爪上凝聚了不同强度的地狱火,为了就是给泽文的布防带来困难。应该如何分配受击两侧的天使之手厚度?这是一个困难的抉择,尤其是在敌人的整体攻击强度显然高过自己的防御极限的情况下。

以赌博作比的话,敌人拥有15枚筹码,而泽文自己仅仅拥有10枚筹码。

虽然在不大的幅度上泽文有机会以“较少的筹码”对抗“较多的筹码”,但假使敌人在某一侧的进攻投下了“11枚筹码”,而他在这一侧却只用上了“5枚筹码”布防的话,那便是绝对不可能以任何技艺或是计谋挡下来的压倒性差距了。

那一侧的防御必将分崩离析,而他也必将身死,毫无悬念。

“来吧,作出选择吧!!!”

“选择你的命运吧!!!”

那放肆的嘲弄似乎不是从敌人的嘴——噢,当然不可能是从敌人的嘴里发出来的,凡人的身体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说出这么两句完整的话来,哪怕一个字都没有可能——不,那声音仿佛回荡在整个世界之间。

依旧是短暂得无法被肉眼捕捉到的瞬间,伴随着金色与黑色火焰的闪烁和交织,一经接触,战斗的结果已然揭晓。

金色玻璃般的碎片撒落满地,正在金色的火焰中迅速消逝,化为闪光的齑尘。

*

恶魔花了很长时间才得以重新从乱石瓦砾中重新爬起。

他的全身仿佛在污血中浸泡过一般,甚至连那些斑驳的伤口都被糊在一片鲜艳的赤红色之中,看不真切;弯曲、折断了的黄金矛散落在地上,像画笔般在犁过的地面上用殷红的颜料涂抹出某种难解的图案,上面微弱地燃烧着黑色的余焰。

他的下腹中央现出一个醒目的伤口,带着未熄的焰痕,直从中心向左下方向拖割下去,直抵达那已经在冲击中挫毁了的下半体的残肢。地狱火的重构使他的双手伸长,恶魔破败不堪的躯壳依靠这一双长得过分的双手才勉强得以站立;碎肉稀稀拉拉的,有气无力地,勉强连接在下半身原本所在的地方。

没有被斩魔者割过的地方,他的身体再度重新开始生长,在重新沉寂下来的这片乱墟中发出令人作呕的“汨汨”声。

*

然而他的对手也重新站了起来。

仿佛在飘舞的黄金尘埃中沐浴,泽文煞白的脸缓缓抬起来,咬紧了牙关,看上去并不好过。

但他的确得以从这一次攻击中生还下来,并予以对手重创。

他左侧的防御在攻击之下土崩瓦解,他的左脚边也布满了正在快速虚化的天使之手碎片,其弹射距离之远足以证明这是一次多么凶狠的攻击;然而所幸,他的左肩没有遭受到敌人的直接攻击,仅仅是由于天使之手的爆裂透过肩甲震碎了骨头。

尽管这不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伤——事实上他的左上臂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了。而随着战斗继续进行下去,他的伤势和疼痛也会极大地影响他的行动。——但这些对他来说仍是可以接受的损失,他仍然保有战斗力。

他将稍多的防御放在了右侧,因为他惯于用这只手来持剑,保护右侧比保护左侧更有意义。

当然,泽文并非无法用左手持剑作战,但他的左手与右手仍然无法避免地存在着熟练度上的差距。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如果还被迫使用相对不熟悉的手来持剑,那只会让他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

“见鬼,你这小子。”

恶魔终于开始对失败产生了些许恼怒,而不是一直以来的兴奋。

“你是怎么猜到的?我发起攻击的那一刻你就知道我要这么做了?!”

“很简单,你的脸告诉了我。”泽文的声线因为剧烈的痛苦而稍稍改变,只是仍然保持着沉静的语气,“你应该更仔细地管理你自己脸上的表情。”

“啊!……啊……见鬼,我不该小瞧你的,圣骑士。”敌人的脸上终于现出了失落和懊悔,“我没有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你还能从这十几颗脑袋中的某一颗的脸上读出他的表情……啊……啊!!!你应该能看出来,现在我感觉……非常!非常糟糕!!!”

“呕吐的表情并不难分辨。”

*

在上一个瞬间,恶魔究竟把进攻的重点放在了哪一侧呢?

答案是,都没有。

——他正是从下腹的正中发起了攻击!从那颗脑袋的嘴里生长出了一只新的爪子,直击泽文的中线!

之前的两次进攻不过都是为了麻痹泽文而作出的假象,试图让泽文以为只需要防御双手的假象。

但恶魔不是人,泽文从没忘记过这一点。

他考虑到了这种可能。

敌人有可能从中线进攻,而且或许不止会额外增加一只手。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必须用天使之手将正面的身体全数覆盖,而那对他来说显然不可能——在这种敌人面前,大面积的防御无异于毫无防御。

于是他选择了以攻为守。

——选择直刺对方的中线,让熊熊燃烧的金色圣焰为自己防守中门!

本来这不过是一种冒险的博弈而已。要知道只要自己做错了选择,自己便会在思考都没有的时间里粉身碎骨;但对自己的敌人来说,要遭受到一击殒命的攻击是相当困难的,因为自己做出的这个“以攻为守”的决定仍然是被动的,只是在这么多糟糕的选择里选出的没那么糟糕的选择。

如果敌人没有因为那张不起眼的脸上的表情暴露了意图的话,那的确是个冒险的赌局。

*

从下腹的中心到下半身的边缘,那条醒目无比的金线仍然在忽明忽暗地闪烁着,释放着能量。这段砍割的轨迹并不是随意地挥出来的,而是带着明显的意图,从腰身将敌人截断一半。

从中砍到大腿的一侧的创口可以阻止这整侧的下半身重新生长。也就是说,敌人要是想要重新长回自己的下半身,在圣焰完全熄灭之前,他只能从没有砍痕的部分开始生长。

他仍然可以长回自己的双腿,但那是个相当奇异的结构,足以影响敌人重构躯体后的移动能力;同样地,他伤侧的大腿也将与那一侧的上半身失去传动的机能,使左腿发出的力量难以传达至上半身,极大地损伤他躯体的发力能力。

——他予以了对手效果显著的一击。

尽管他自己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这一击使他的天使之手被直接剥夺了大致三分之一,这是一个相当不妙的比例;尤其是算上刚才的那两次攻击,他的防御能力已然所剩无几。

这意味着,下一击恐怕就足以决出胜负了。

*

“我必须道歉,圣骑士,轻视你真是个糟糕的错误。”

敌人耸了耸肩,稍加整理自己因受挫而沮丧不已的情绪,他的确正像泽文预料的那样重新生长出了别扭的下肢。刚才的连续攻击对他的躯体造成了相当的损伤,他需要一些恢复的时间。尽管那个时间以凡人的尺度而言也相当迅速,但以他自身的速度来衡量,那就是个难以忍受的停顿了。

“虽然征用了这么些备用的身体,人类的躯壳果然还是不堪一用。看来以这种状态,我还没办法那么简单地结果你……怀有这种想法的我,实在是太蠢了!”他摇着头,生长在他身上的那些脑袋也按着同样的节奏摇着头,看上去诡异极了。

“你的夸赞并不能让我愉快,省省吧。”泽文冷漠地回敬道。

“你一定为这场战斗准备了很久嘛?为了防备黄金矛攻击所准备的三层厚板甲,看来你也不是毫无考虑?”恶魔皱着眉头,挠了挠下巴,“假装忘记黄金矛的作用,你到底想用黄金矛做到什么呢?还是说,这不过是个掩护?”

面对恶魔的一串问题,泽文并没有作出回应。他的背上还插着三根黄金矛,其中还有一根深嵌肉里,血液不断地顺着矛身涌出来。

他的手并不能够到那三根长矛,把它们拔出来,那不是以人类的身体结构能做到的事情;况且,腾出手去做那样的事情有可能会露出破绽。

以圣焰之力的加持来说,背着三根铁矛行动倒不算太费劲儿。

“本来我寻思着,即便你突然违反自己的所谓‘荣耀誓言’把天使搭档召唤出来,我也不至于会把自己搭进去。但以目前的状态看来……恐怕是做不到了呢……”

“就像我说的那样,我指着主起誓过的事情,绝对不会违背。”

“嗯……啊,抱歉宝贝儿,那样的誓言我可不会随便相信,我可不想在凡人手里翻船。……那不如,你把自己的想法再直接给我好好看看吧?这样可方便多了,我们也能进行一场堂堂正正的公平对决,你不这么觉得吗?”

泽文再度不予回答,但不需要真理之视也能知道,他心里的答案只能是“不”。

“啊,那我就没有办法了。在完全降临之前,我可不想被低等低能低智低贱的人类欺骗,那可太伤自尊了。……噢……我得说实话,变成现在的局面已经很伤我的自尊了。不过只要能完全降临,之后无论我想怎么发泄都没有问题了。”

“我不关心你的自尊,也不关心我死后会发生什么。”泽文冷淡地回应。

“啊——我只是想用更为稳妥的方式杀掉你而已。耐心,耐心很重要!”

周围的黄金矛突然都升了起来,仿佛无数无形的战士正在准备出征。

恶魔的肢体并没有任何动作,但一根根长矛正在他的面前,排着整齐得令人作呕的次序游巡着。黄金的圆环之上,隐约跳动着地狱的黑焰——他正以魔力操纵着所有的长矛,而所有的那些矛锋,都虎视眈眈地指向了泽文的方向。

不仅是完好的黄金矛,纵然是已经弯曲变形的长矛也躲不过他的号令,像被给予了生命一般迅速弯曲虬合,伴着刺耳的金属响声在他的臀下迅速扭成了椅子的形状。

圣焰之外,万事万物都逃脱不过恶魔的意志,逃脱不过地狱之手的操纵。

“你是想成为松鼠呢,还是想成为刺猬?啊……抱歉,哪边都无所谓吧?”

甚至不需要任何口头命令,只是一个念头。

从四面八方而起,仿佛要编织起一张金色的网,尽管那是蒙了尘土的金色,晦暗而鲜留着光泽。

沉甸甸的,满负着金属的重量,所有的黄金矛顷息而动,掠着呼啸的风声朝泽文的方向飞速抛射出去。

*